第3章 第 3 章

“姑娘,裴姑娘他们来了。”声音响在门外,停了一会儿,才推门进来。

“表姐。”李雁回费力地撑着想要坐起来,裴芳英见状立马放开轮椅,过去扶着慢慢躺下。

李雁回苍白一笑,转头看轮椅上的人,问:“这位是?”

裴芳英大马金刀往床上一坐,介绍道:“我兄长,你表哥。”

李雁回皱眉,眼泪瞬间流下:“时常听母亲讲表哥,知道表哥英勇,竟不知如今——”

她低声啜泣,裴芳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手忙脚乱的帮她擦去。

裴善英看着这个表妹,轻笑一声。

还没进门他就觉得不对劲,那小道姑为何进门前要专门喊一声,还以为是怕主子,要里边的人同意才能进。

如今算是想明白了,无非是为了方便她装柔弱,如今又专门提自己的母亲。

姑姑出嫁时他才七岁,刚勉强掂得动长枪,裴家人三岁练武,姑姑被委派亲自教他武艺,最常挂在嘴边的便是“天材”——天生的蠢材。

裴善英当时最大的梦想便是快些长大,好有力气与这个只大他十岁的女人展开决斗。

白天练武被对方折磨,晚上做梦便是拿起枪将对方利落挑下马,然后对方哭爹喊娘地向他求饶道歉。

有时做梦笑醒,他又憋不住事儿,立马笑着讲给守床的小厮,然后这个梦很快就会在第二天实现,只是跪着哭爹喊娘变成他了罢了。

曾经的日子恍如隔世,裴善英摇着头笑笑,如今长大了,才想起幼时的可笑。

只可惜斯人已逝。

他叹口气,如今看着这个与当初姑姑年纪相仿且极为相似的脸,裴善英也有些唏嘘,还好当初二妹没有同意让她代嫁,是他思虑不周了,他明明可以选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看着她的样子,绝非善类。

这倒也无妨,自小在战场上厮杀下来的又有几个好人,只要别把心眼用在自家人身上,裴善英愿意多护着一个亲人。

看着两人聊得热切,二妹总归是个姑娘家,女儿家之间还是话多些。

直到裴善英提醒,两人才不情不愿的分开。

临走时裴善英笑话她两句,顿时哄笑一堂,很快拉近了几人间的距离。

李雁回的心里从未如此温暖。

人走后,小道姑添了几块碳,又将褥子铺在脚踏上,躺下。

“你很开心。”她肯定的语气。

李雁回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于显露了,摸摸脸,解释道:“都是母亲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况且他们对我很好,不是吗?”

她问道。

小道姑不语,在想是否要将在门外听到的事情告诉她。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嗯?”

李雁回心情很愉悦,话也主动变多了:“白梅,如何?”

不由得想起院中那株白梅树,小道姑点点头,她不在乎名字:“很好。”

又道:“你给我取了名字,那你以后去哪都会带着我吗?”

李雁回思索一会儿,认为自己有必要为对方的非自愿还俗负责:“嗯,会的。”

白梅敛下眸子,嘴角微微勾起。

取了名字,两人鲜少的聊了起来,主要李雁回起不来,她想知道府中的事。

“这几日在府中打听到什么新鲜事吗?”

“好像他们在等皇帝的赏赐。”

“赏赐?难不成陛下还未曾给将士发放赏赐?”

“是。”

李雁回倒吸一口气:“天老爷,这可是一群为国征战十几年的将士,满心欢喜的回京领赏,结果被晾了这么久,他们也愿意,京中是否有暴动?”

“没有,裴姑娘和裴侯每日都去军营。”

“那就好,别的呢?”李雁回长吐一口气,接着打听。

“裴姑娘似乎要嫁人了。”

李雁回瞬间坐起来,这可是件大事,为何刚刚表姐不亲口告诉她:“你确定你没听错?”

“没有,只是陛下还没降旨。”

看来不着急,转念一想,李雁回觉得自己有点太多疑了,这种好事何必瞒她,肯定是忘了说。

“嫁与谁?”李雁回快速问。

“景王。“

李雁回愣住,景王这人她幼时远远见过,小小年纪便长得惊为天人,虽与当今陛下都为贵妃柳氏所生,但容貌才学都是上上等,只可惜无心朝政,当了个闲散王爷。但由于自小受尽宠爱,性子自然也刁蛮些,烟花柳巷更是常客,京城纨绔无人敢出其右。

表姐嫁与他,李雁回着实有些为表姐捏一把汗。

可裴家归京许久,想必也略有耳闻,舅舅竟然也同意。

“真的会嫁过去吗?”李雁回失落的,自言自语的嘟囔,裴家如此护短,怎会让亲女儿嫁给那种人。

她与表姐投缘,更是不想表姐嫁给那种人。

白梅的话打断她的思绪:“不一定是她嫁过去。”

“?”

“他们有计划让你替她嫁过去。”

一句话如破石般轰然砸在她的耳畔,李雁回愣在原地,瞬间浑身如坠冰窟。

李雁回颤着嗓子,直接否认:“替嫁这种事岂敢乱说,且我又刚来几天,一定是仆人,定是他们以讹传讹。”

白梅接下来的话戳破了她最后一层心里防护:“我亲耳听到的,就在去告诉他们你醒了时,在门外听到的。”

“哈。”泪水从李雁回的手缝划过,这次的痛似乎比父亲当初的驱赶更令人揪心。

明明刚刚还都在关心她,明明这里就是母亲告诉她可以护她一生的地方。

没有了,全都没有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保护她。

只有她自己。

她又要被遗弃了。

从小声啜泣,到再也控制不住崩溃大哭。

良久,直到光透过窗缝照到床上。

李雁回一夜无眠,睁着眼睛直直的躺着,眼底再次恢复了以往的漠然。

“好天气。”李雁回转头看着窗外道,明明是充满朝气的话,可面容没有一丝表情,如同脱了线的木偶。

裴芳英一大早便过来了,李雁回笑着看她,可她总觉得这个表妹好像变了个人。

没工夫想那么多,裴芳英道:“今日若是无事,便呆在院中,不要出门。”

若陛下今日降旨,府里势必要忙前忙后,万一冲撞了病人,且府内之人都要出门领赏,装扮起来又是折腾,所幸先别出院门了。

李雁回笑着应下,说顶多去除非厨房侍弄一下。

厨房在后院最角落,而送赏公公顶多从正门走到主厅,裴芳英便没再说什么。

人走后,李雁回瞬间冷下脸,朝白梅道:“将我的狐裘拿出去典当了,去成衣铺挑选一身最贵的衣服来。”

白梅知道狐裘时李雁回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有些不情愿,但看到对方凌厉的视线,最终还是抱着衣服从后门离开了。

再有两日便是年,出来采买闲逛的人尤其多。

“你没长眼啊!”一个壮汉朝着路人吼道,对方背着背篓,一转身,将他摆在一旁的商品大半都刮掉在地上,脏的脏,碎的碎,无法再卖了。

“谁让你非摆在这儿,这里的摊贩都是交了钱的,你交了吗?”

壮汉嘴笨,被对方一连串话怼得面色涨红,眼见旁边都是瞧笑话的。

最终闷声憋出一句:“我是随军刚回来的,不知道这些。”

妄想对方能对将士有几分敬重,可对方丝毫不信。

“还随军刚回来,你要是随军回来,大把的赏赐都花不完呢,还在这儿摆摊。”

一路人附和:“哎,可能真是随行军。别忘了,圣上压根就没赏赐他们。”

另一人道:“是不是打了败仗回来的啊。”

一说这话,男人瞬间急了:“我们胜了才回来的!不然为何在那里打了十几年。”

“那我们哪知道啊,又无法亲眼见到,要是赢了,赏赐都花不完,还用得着在这里摆摊吗?”

附近的随行军凑过来,和路人发生了争吵,不知谁先动了手,有人大喊军爷打人啦,立即有几个跑去军营叫人。

直到场面无法控制,裴芳英才知道这件事。

立马快马加鞭赶到现场。

南面酒馆二楼,看这次好戏的最佳观景台,男人披着大氅,一把合上扇子。无人知道他为何大冷天要拿把扇子。

但也无人敢提出置疑。

赵景琰轻哼一声:“好声好气跟你们通气儿你们不听,今日,我就让你接不下那个旨。”

对着窗边的男人命令道:“闹得再大些,费工夫找这么些戏子,可得让裴家多吃些苦头,让他们知道,我家的赏赐也不是这么好拿的。”

说完,狠狠一拍桌子,由于太痛,打量一圈人没人看他,收到桌下心疼地揉了揉。

“怎么了?”裴芳英驾马而至,问道。

见裴二将军来了,壮汉立马说明事件原委。

说来说去,是那位百姓先惹的事,可若都是寻常百姓倒方便解决。

可如今——,她看着壮汉,命令道:“道歉。”

没有丝毫犹豫,壮汉看着对方:“抱歉。”

一起从军营中过来的随行军无一人说不,反而是几个百姓又开始挑事:“将士被欺负,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将士的?”

话落,对裴芳英的谴责瞬间从四方涌起。

柳二白看着这一切,回头看赵景琰:“咱们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赵景琰不语。

壮汉想说什么,被裴芳英用眼神制止,紧接着举起马鞭,交谈的声音逐渐变小。

裴芳英道:“我知道你们对此次凯旋颇有疑惑,我要说的是,我们赢了。”

“二十万琞朝儿郎在西北打了十几年,在那天寒地冻的地方过了十几年,芳英自出生便在那里,未曾体会骨肉分离之痛,可这些将士,他们的亲人都在远在琞朝,有多少人是出门前父母尚在,归来后家破人亡!”

“裴家老少,去时三十一人归来时仅剩我们四人,我的母亲和外祖一家更是无一人生还。”

“可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阒、辽两国扰乱边境数十年,甚至试图带兵攻入,实乃我朝心腹大患!如今,我们收了阒国,灭了辽国,打了胜仗,国库充盈,百姓可以在这里安居乐业,这就够了。”

几个人窃窃私语:“是啊,听说裴小将军还残了,以后路都走不了。“

“裴小将军的英勇当初可是传遍了京城,真是可惜了。”

男人看着面前低头梗着脖子逐渐红了眼的壮汉,想必他就是再也无家可归的将士之一。

上前搂住他的肩,道:“兄弟,什么也别说了,刚刚是在下错了,如果你愿意,跟我回家,这个年去我家过,吃我娘包的饺子。”

立即有人附和道:“就是!京城这么多人,还能让这些有功之人没处过年不成!”

说着,百姓便开始热情的要拉将士回自己家吃饭。

只看得见一群人来回推搡。

赵景琰还得瑟的描绘自己的宏伟蓝图,也不管有没有人听,柳二白看着窗外,突然大叫一声道:“快来快来,又打起来了。”

“哪哪哪?”赵景琰立马凑近来,可大家都想看,没人给他让地儿,只能硬挤,突然用力过猛,从本就只有半人高二楼窗户摔了出去。

所幸外墙有一小段落脚的地方,紧紧抓着窗边,不至于掉下去。

“表哥!别慌!我来救你——”

赵景琰刚想说自己可以爬进去,不需要来救他,但对方已经冲了过来,且用力过猛,大脑门直直撞上他的鼻子。

“啊!”惨痛的一声呼叫。

这!是悲惨的一天。

这!是难忘的一天。

这一天的悲惨足够赵景琰用一生来淡化。

甚至暮年,还时常在半夜盘桓于脑海,尴尬致醒。

血从两个鼻孔缓缓流下来,鼻尖白嫩的皮肤被柳二白撞得立马发青,然后发红,像戏台上的丑角。由于慌乱,他的手脚向空中乱抓乱蹬,衣衫凌乱,如同景王府里养的翻不过身的王八。

此刻,他便以此种极端异样且可笑的姿态,躺在裴芳英怀里。

二人对视,离得极近。

越过她,他看到了柳二白的脑袋往外探了一下,快速缩回去,然后似乎听到了对方的笑声。

裴芳英本来在欣赏这副暖心的场面,听到头顶的叫声,正要抬头看,突然一个人落在她怀里,着实令她有些讶然,但很快调整回来,语气淡然,掺杂着几分像对待寻常百姓的担心:“你没事吧。”

“啊、啊!没、没事,本、本小人就先告辞了,感谢姑娘救命之恩。”

话落,赵景琰压根不敢抬头,不待裴芳英回话,立即从马上出溜下来,飞也似得逃了。

看着慌乱的背影,裴芳英疑惑摸摸脸,她有这么吓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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