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陆家那位夫人———毒杀元配,谋害继女。陛下亲下的旨,打入天牢,择日问斩!”
这消息如巨石投水,在京城激起千层巨浪,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不止名门贵族,连平民百姓之间都开始沸沸扬扬。
风向一夜之间彻底逆转。原先被京中贵妇们奉为贤良淑德典范的林雪桐,如今,已成了人人唾骂的蛇蝎毒妇。
“唉,可怜陆大人和陆二小姐了!”
“可不是嘛,陆大人何等的清正君子,陆二小姐也是个至纯至善的女子,就是因为他们太过良善,才被那等毒妇蒙骗了这么多年!”
“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
一时间,陆家成了全京城都同情的对象。陆鼎风自那日后,便称病告假。陆府大门紧闭,再不待客。
而林雪桐的娘家林家,更是名声扫地。林老爷子一生清誉毁于一旦,林延也更加人见人骂。林家人个个恨林雪桐恨得要死,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同样闭门不出。
—————
天牢内。
阴暗潮湿的甬道里,弥漫着什么东西腐烂的恶臭。
凌青跟在崔令徽身后,沉默着往前走。
“我知道,有些话你想替陆二小姐问个清楚。”崔令徽的声音带着回声,“但我只能为你争取一柱香的时间,你有什么想问的就快问吧。”
“多谢大人通融。”
“不必。该说谢谢的是我。凌青,多亏有你,二小姐才能得知她生母的真相。你为你的主子……的确做得很多。”
“奴婢向着小姐,是应该的。”
崔令徽继续往前走着,全然没发现后面看似淡定的凌青,声音已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她藏于袖中的手,正死死攥着。
甬道两旁的牢房里,关押着不少囚犯。看见有人经过,他们便像闻到血腥味的野兽,疯狂地扑到栅栏前,伸出手臂,发出各种嘶吼和叫骂。凌青视若无睹,只是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终于,在甬道的最深处一间单独的牢房前,崔令徽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
凌青透过栅栏看了过去————
牢房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影,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散发着阵阵恶臭。那人似就那样呆呆地坐在铺着烂草的地上,精神萎靡麻木,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若不是那身依稀还能辨认出颜色的华服,凌青几乎不敢认,这就是前几日还温柔如玉,清雅美丽的林雪桐。
听到动静,里面的人影动了动,缓缓抬起头。她似乎花了点力气才看清来人,然后便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扒住牢门,透过缝隙死死地盯着外面。
“陆夫人。”崔令徽淡淡地喊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他随即示意凌青:“若有什么事,可大声唤我,我就在尽头。”
说着,他便转身退到了远处。
等崔令徽的身影彻底消失,凌青这才冷冷看向了林雪桐。
“别来无恙啊………”
“……夫人。”
“…………”
林雪桐声音嘶哑道:“……怎么………怎么是你?为什么是你?”
“你以为会是谁?陆砚修,还是陆皎?”
听到这两个名字,林雪桐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她挣扎着,狠狠摇了摇铁栏。
“………砚修呢?皎儿呢?他们都是有孝心的,他们不会不来看我的啊。你去!你去跟他们说,跟他们说我想见他们!说他们的母亲要见他们!”
“……母亲?”
凌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你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陆夫人,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不妨告诉你………陆鼎风已上奏与你和离。”
“所以你……也已经不是陆家人了。”
“………”
林雪桐的嘶吼戛然而止。
“…………你说什么?”林雪桐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陆鼎风真的做的那么绝,“不………你在骗我……你在故意刺激我………”
凌青冷笑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
“…………”
“你觉得不是就不是吧。毕竟……死到临头了,总要抱点幻想。”
林雪桐看她这样,扒着栅栏的手指失去了力气。她似乎意识到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如若没有陆家庇佑,她不过就是个被剥去了诰命夫人头号的平民而已。此次下场是什么,可想而知。
“…………”
她身子缓缓滑落,跌在地上。
不过很快,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尖声道:“没关系!没关系!就算他恨我,不认我,我还有娘家!我是林家的嫡女,我背后有的是依仗,我绝不会就这么完了!”
凌青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就如同看死人一般,没有任何感情。这片刻的沉默,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让林雪桐感到恐惧。
“………你没有娘家了。”
“…………”林雪桐看着她:“什么?”
“你这桩丑事闹得满城风雨,林老太爷听闻后当场气得一病不起。林家也已闭门谢客,对外宣称,你既已出嫁,便与林家再无干系。”
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林雪桐彻底怔住,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歇斯底里大喊道:“你胡说什么!我父亲不会这样放弃我的!我是我父亲最疼爱的女儿,是我几个哥哥最疼爱的妹妹!”
“或许吧,之前他们也的确对你有点感情。可你为了陷害二小姐,让林延名声大毁,永无入仕可能,还彻底绝了他的生育能力。林家上下早已对你恨之入骨,如今你出了这事,他们恨不得与你彻底断绝关系,又怎么会帮你?”
凌青的声音陡然压低,充满了恶意:
“你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了。”
每一个字,都狠狠砸了下去,砸碎林雪桐最后的希望。这一次,她再也没有力气否认。
她瘫软下去,靠着栅栏不住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的……”
凌青看着她,面无表情。
“不……还有……还有我的孩子……”林雪桐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最后的希冀,“砚修和皎儿!他们不会放弃我的!”
凌青听到这两个名字,面无表情的脸露出一丝嗤笑。
“的确。虽然你作孽多端,但你的确很宠爱你的儿女。可惜,他们被你宠得徒有孝心,没有脑子。陆皎天天在府里闹着要来见你,已经被老夫人禁足了。至于陆砚修………”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每多一秒沉默,林雪桐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
“他也被牵扯进渚碧的案子里,陆老夫人为了保住他,已经将他扣在了外地的庄子上,不许他回京。不过……”
她缓缓俯下身,彻底被阴影笼罩在内。她的嘴唇几乎贴上栅栏,用一种耳语般轻柔的声音,说道:
“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他回来的。你欠下的,他欠下的……我会让他用他最宝贵的东西,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不———!!”
这威胁精准地刺中了林雪桐的软肋。她像疯了一样扑上来,双手穿过栅栏,妄图想要抓住凌青。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魔鬼!”她哀嚎道:“是我!一切都是我做的!我不该招惹你,不该招惹陆沁!你放过砚修和皎儿,他们什么都没做,我求你!你冲我来!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什么都没做?”
凌青死死地盯着她。
“他们若真的无辜,我自然不会对他们做什么。但我若发现他们做了什么,我会让他们死无全尸………”
“你现在还敢说,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做么?!”
她的声音陡然变凌厉,吓得林雪桐猛一哆嗦。
“………他们没有。”林雪桐还在解释:“是我教坏了他们,是我的错。可他们也只是听我的话行事而已。他们没有脑子,也不会做什么的………”
“你还不承认………?”
林雪桐的话,轰然砸碎了凌青脸上所有的平静。她那张冰封的面具寸寸龟裂,露出底下压抑了数十个日夜的痛苦与疯狂!
她猛地冲上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栅栏。
她一字一顿地喊道:“你和我说你们什么都没做,那我问你,我姐姐呢?!我的姐姐———在哪!!!”
从来到陆家之后,她隐藏了太久太久,久到她都快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曾经姓叶了。她忍着,收敛着,不敢去提那两个名字,生怕让自己的努力打水漂。
如今,她终于能喊出那个名字了。
“我问你————我的姐姐,叶、清、涟,她到底在哪!!”
林雪桐脸上的哀求瞬间凝固了。她茫然地看着凌青,大脑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的姐姐叶清涟!!那把剑的主人!”凌青的声音越来越疯狂:“她在哪!!你说啊!!”
“我……我不知道……”
她死死地盯着林雪桐的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怒吼道:
“你房中那把剑的主人。”
“是我的……亲姐姐!”
………
死寂。
地牢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林雪桐浑身僵直。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凌青,嘴唇哆嗦着。
“你……你是她的……妹妹?”
凌青死死地盯着她。
林雪桐颤抖得更加厉害,她眼神渐渐浮现出一片恐惧。她犹如看鬼一样看着凌青,似乎想明白了一切。
“你………你是和她一起的。所以………”她惊恐地看着她:“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她来的,你从来都不是为了陆沁?”
“………现在,告诉我,”凌青的声音已经沙哑不堪,但仍然死死逼迫着:“我姐姐,她,在,哪,儿?!”
“我没有害她!不是我害的!!真的不是!你报错仇了!”林雪桐被吓破了胆,大声尖叫。
“…………”
凌青猛地停住了。
“……什么?”
“我没有害她!!真的没有!”
“那她去了哪里?!”
林雪桐这才语无伦次将事情说了出来。
“……那个女人……她是以魏姨娘远房侄女的身份进府的。连魏姨娘自己都记不清是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亲戚,但她言之凿凿,似乎又能对上,魏姨娘便让她留下了,安置在后头一个偏僻的小院里。”
“她………的确是个不一样的。魏姨娘这些年一直规规矩矩,可她这个侄女倒好,整日里提着一把剑,在院子里舞来舞去,毫无女儿家的体统。”
“有一次………她练剑,被砚修看见了。砚修………跟中了邪似的,对她一见钟情,还跑到我这里来,说是要纳她为妾室。我当然不同意!我的儿子,堂堂陆家嫡子,尚未迎娶正妻,怎能先纳一个府中姨娘亲戚的狐媚子进门?这要是传出去,还怎么能有名门贵女愿意嫁给他?”
“我本想息事宁人,便私下里见了她,打算给她一笔银子,让她体面地离开京城,可她却说,她对砚修从未有过任何情谊,是砚修一厢情愿,与她无关。她不会和砚修有牵扯,但也不会离开。”
“她如此瞧不上砚修,又在我面前贬低他………我便来了气,当场就让掌事的嬷嬷动用家法,将她赶出去。谁知她竟敢拔剑,在陆家的地盘上,她拔剑指着我!我当即唤来所有护卫,让他们制服这个女人。她武艺再高,终究是个弱女子,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被制服了,打得浑身都是伤。我便命人将她关进后院的库房锁起来,想着她全身是伤,说不定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
“那之后,我见那剑寒光凛凛,翻阅古籍,知那是件宝物。我便让人收了,本想拿去给砚修,正好让他练武,磨磨性子。就只有这些而已。”
“然后呢?!!”凌青急声问道,“所以她还活着,对不对?”
“我不知道!”林雪桐道:“后来看库房的人通报,说她失踪了。我本想派人再抓,但一直没找到人,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
“但是什么?”
林雪桐不说话了。
她只是看着她,眼中浮现出一丝残忍的微光芒。她似乎察觉到,自己此时只剩这唯一一个筹码了。
“我可以告诉你全部的真相………”她喘息着:“但我要你………和我交换。”
凌青冷冷地与她对视。
“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的孩子。”林雪桐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顿,“我自知我此次性命不保,所以我更放心不下我的孩子。我要你拿性命发誓,永不伤害砚修和皎儿。”
“……你敢和我提要求?”
“我敢。”林雪桐凄然一笑:“如今知道她是你姐姐,我大概懂了你为何要这样拼死对付我。你为了你姐姐可以不顾一切,而我,为了我的孩子,也一样………在这一点上,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
凌青看了她许久,冷笑一声:“你想用亲情来打动我?是,我为了家人,同样可以豁出性命。但我所在乎的,也只有我的家人。你的儿女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你就不想知道,真正害你的姐姐的人是谁吗!”林雪桐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大喊道。
凌青眼神阴冷地看着她。
看她不接茬,林雪桐越发焦躁。
“我可以告诉你,真正害你姐姐的人是谁!”林雪桐声音越来越虚,强撑着一口气,“你错过这个,将再也不会得到真相!”
“………”
这句话,最终还是地刺入了凌青心里。
她再次沉默了。
地牢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复仇的渴望与亲人的下落,在她心中疯狂撕扯。
许久,她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空洞。
她轻声道。
“………好。”
………
林雪桐笑了,那是凌青看到的,最后一个笑容。她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身体贴在栅栏上,凑到凌青耳边。
她的声音,近乎耳语。
“我一开始……以为是砚修把那女人救了出去,藏了起来。我去质问砚修,却见他失魂落魄,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整个人都像疯了一样。我起初以为他还在为那个女人闹脾气,又气又心疼。我质问他,为了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难道连自己的身子都不要了吗?”
“他当时………沉默着,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我说了他很久,他都没有反应。最后,他才转过头,看着我,用一种……一种心死一样的声音说:‘母亲,阿涟死了。’”
………
死了。
“死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是无尽的嗡鸣。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她哪怕心底已经做好了一万次准备,可如今知道这个确切的答案,还是如同心被撕裂一样痛苦。
这一刻,她坠入无尽深渊,永生永世都不得解脱。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支撑,都在这一瞬,化为齑粉。
林雪桐的声音还在幽幽传来,像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当时还有些不满,觉得是不是砚修知道她跑了,生气,争执中不小心将她害死了。可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劲。我了解我的儿子,他虽然伪善,骨子里却是个懦夫,如若他杀了人,一定会跟我说。更何况,他对那个女人是有几分真心的,他绝不会亲手害她。”
“如果她不是自己逃走的,砚修也没有害她……那就只剩一种可能。她是在府里,被人从库房里带走的。”
林雪桐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个让凌青遍体生寒的念头,慢慢浮现出来。
“……在这座府里,能悄无声息地从我这里,带走一个大活人,并且能让砚修亲眼目睹,却吓得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女人死去,无力反抗……做到这一切的,只能是一个人………”
凌青整个人都僵住了。
周遭的喧嚣、恶臭、阴冷,在这一刻全部消失。她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四肢冰凉。
一个她从未怀疑过、甚至一度觉得无关重要的影子,在她脑海中缓缓浮现。
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声音颤抖至极,带着深深的迷茫。
“陆……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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