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又回到了后厨。
她径直走到满脸都是期待的刘大娘面前,语气冷静:
“刘大娘,福寿鸡回不来了。”
“…………”刘大娘的脸瞬间垮了下去。
她喃喃道:“完了………这可完了,我怎么和二小姐、老夫人、老爷交代………”
“不过………”凌青话锋一转,“我带来了罪魁祸首。”
说着,凌青侧过身子,露出身后抱着猫的逄楚之。
“罪魁祸首和他的主人,来赔罪了。”
逄楚之:“………”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冲着刘大娘点点头。
刘大娘在看清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后,先是茫然,随即猛地瞪大眼睛。她的震惊又很快变为了激动,之前的愁云似乎一扫而空。她神色和语气都瞬间年轻了十几岁一样:“逄……逄公子?!您、您怎么大驾光临了!”
厨房里几十号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他们这边。
“逄公子听闻了我们的难处,准备弥补错误,亲自下厨,为年夜饭露上一手,这样老爷老夫人自然不会怪罪。”
此言一出,大家都惊了。
逄楚之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他用眼神看向凌青:你-玩-真-的?
凌青直接当做没看见,别过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哎哟!使不得!这万万使不得啊!”刘大娘吓得不行,连连摆手,“您是何等金贵的身份,我们怎敢劳烦您……况且那句话怎么说着来,君子……君子………”
“君子远庖厨。”凌青道:“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君子应当避免杀生,切勿抿灭仁爱之心。不过牲畜都已经杀好了,逄公子不用担心保持不了君子之德,只管放心去做。”
“…………”
“逄公子不会使不得吧?”
“………”逄楚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使得,当然使得。”
他能说不吗,都被架到这个份上了!他也是真是倒霉,好不容易带着猫出来溜达溜达,却被这丫头摆了这么一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是骑虎难下。
逄楚之深吸一口气,强行挽尊道:“就当………是赔罪了。也不能让你们为难。”
话说到这份上,刘大娘也不好再推辞,只好赶紧命人清出了最旁边一个干净整洁的灶台,恭恭敬敬地请逄楚之“上灶”。
于是,逄楚之被迫放下怀里还在打饱嗝的糯米糕,一脸悲壮地走到灶台前。
“我要炒什么?”
“………炒?”凌青双手环胸看着他,“少爷,菜不是直接炒出来的。”
“?”
“我们先来确定一下菜品,然后备菜。”
“………还要备菜?”
“要不然呢,你以为所有的菜都是自己准备好了,自己跳下锅?”凌青没好气道:“我看那边还有备用的鲜虾和各色鲜蔬。我们就做个金玉满堂吧。”
“这是什么。”
“用虾仁和带子为主料,焯水滑油。再配上切成菱角的胡萝卜、碧绿的西芹、金黄的玉米粒。这道菜速度快,从备料到出锅,一炷香的时间足矣。而且色香味全,不比一道鸡汤逊色。”
“………”逄楚之看着她,“做菜你也知道?”
凌青不语。
看的书杂了,难免每一类都有涉及。就是这么巧,菜谱她也看过不少。
她将旁边盆里备好的活虾端了过来,示意逄楚之剥壳。
逄楚之看着盆里的虾,俊脸抽搐了一下。
“能直接下进去吗?”
“不能。”
逄楚之越发嫌弃地看着那活蹦乱跳的虾,犹豫再三,才不情不愿地伸出几根手指,夹起来一只。
他那双只会握剑握笔的手,此刻却拿着滑腻腻的活虾。他越想越烦,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剥壳去线。”凌青也拿起一只,给他示范了一下。
逄楚之不耐烦地学着弄,却弄得汁水四溅,狼狈不堪。
“啧,”凌青发出一声轻嗤,“你这手真够笨的。”
“你手灵活,那你来?”逄楚之没好气地回敬。
“我现在是指挥,你是兵。兵有质疑将领的道理吗?”凌青把话堵了回去:“快点剥。”
逄楚之看着她那副理所当然的冷淡模样,不说话了。
正当凌青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却见他忽然变了脸,之前的不耐烦全部一扫而空,眼底反而还闪过一丝笑意。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轻轻叹了口气,那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周围竖着耳朵的下人们听见。
他垂下眼帘,语气委屈:“姐姐说的是。兵自然要听将领的。可……将领总得教教新兵,这刀枪到底该如何握。”
他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望向凌青,眼神清澈又无辜:“我实在是愚笨,你方才示范了一次,我还是学不会。要不……你手把手教教我?”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年轻的厨娘脸都红了。
凌青:“…………”
该死,她怎么忘了。这人惯会关键时候装委屈,装可怜,装那个楚楚动人的傻白甜!她折腾他折腾得太狠,又叫他装上了!
若是没人,她当然就当作听不懂了。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若是不理睬,便显得她这个下人趾高气昂,不敬客人。
可若是教了,就正中他下怀。
“………行了,”凌青压下心头的不耐。她上前一步,站到他身侧,毫不客气地握住了他那只捏着虾的手,“看好了,就这一次。”
这个姿势,让她几乎半贴着他的手臂。
逄楚之的手养尊处优,指节修长,虽从小练剑,但仍然是温润如玉。而她的手却因劳作而带着薄茧,肌肤冰凉。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相贴之时,两个人都微微一僵。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弥漫在两个人之间。
“就这么剥开就行,再把虾线抽出来……”凌青引导着他的手,剥开一个完整的虾壳。
然而,就在她准备松手的瞬间,一只温热的手掌却忽然反客为主,轻轻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凌青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只见逄楚之不知何时已经低下头,侧脸离她极近。灶膛里跳跃的火光在他俊美的脸庞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让他原本就明艳深邃的眉眼,更是旖丽得有些如鬼魅。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磁性:
“原来……是这样。”
他的话音未落,凌青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抓着,指尖翻飞,剩下的活虾轻松剥了两下,虾壳便应声而落,虾线被干净利落地挑出,动作行云流水,比她刚才的示范还要熟练。
凌青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他早学会了!他又在耍她!
“姐姐………教的真好。”逄楚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用拇指若有似无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随即抬起眼,冲她弯唇一笑。
那笑容,纯良又灿烂,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得逞的神色。
“…………”
凌青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抽回手,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你……!”
“我学会了。”逄楚之打断她的话,将最后一枚剥好的虾仁扔进碗里,姿态优雅地擦了擦手,仿佛刚才那个亲密暧昧的瞬间从未发生过。
他看着她,笑得人畜无害,“怎么?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您不是将领吗,怎么还………”
他低下身子,轻声道:“……脸红了?”
“…………”
凌青很想将他先杀后剮,片成片,然后一片一片下入锅里。但人太多,逄楚之又太高,实现难度太大。
她强压下怒火,冷道:“………我脸有你屁股红吗?”
被说成是猴子的逄楚之:“…………”
“能别说了废话了吗,你这样墨迹下去要到什么时候?”
“哦,那下一步呢?”
“烧火啊。”
“好啊。”逄楚之笑了。他走到灶台前,拿起火折子,将柴火丢进灶膛,点燃。他又回过头,懒洋洋地问:“火要多大?”
“能把你那张嘴烤干就行。”凌青冷冷回应。
逄楚之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更深。他拿起火钳,故意将柴火拨得噼啪作响,火苗猛地窜起老高,浓烟瞬间弥漫开来,呛得旁边的人连连咳嗽。
“哎呀,”他故作惊讶,“火好像太大了。”
凌青知道,他分明是故意的。他报复自己让他过来下厨。
以为她会因为不好意思吃了这亏?想得美!
凌青眼中寒光一闪。她二话不说,上前一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火钳。
“让开!”
“我还没赔罪完呢,怎么能让开?”逄楚之非但不让,反而顺势抓住了火钳的另一头,两人瞬间角力。
一个要往外拨柴降火,一个偏要往里捅,让火更旺。
“你存心的是不是?”
“你怎么能这么说?”逄楚之一脸痛心疾首:“我可是在帮你啊。”
“放手。”
“你先放。”
两人谁也不肯退让,火钳在他们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灶膛里的火苗因为他们的拉扯而忽高忽低,火星四溅,浓烟滚滚,整个后厨仿佛随时要被点燃。
“我的娘啊——!”
刘大娘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他俩的对峙。她拿着一把沾着面的擀面杖冲了过来:“两位祖宗!两位活菩萨!别烧了!求求你们别烧我的厨房啊!”
她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一手一个,用尽力气将两人往外推:
“外面天寒地冻,最适合二位去冷静冷静!我这做小地方容不下你们两个大佛!走走走,快走!”
“砰”的一声,厨房门被重重关上,世界瞬间清净了。
门外,寒风一吹。
“…………”
两个人还没缓过神来,面面相觑。
凌青和逄楚之站在廊下,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被吹得烟消云散。
“………”
半晌,逄楚之先开了口,他看着紧闭的厨房门,迟疑道:“这样……算将功折罪吗?”
“算吧。”凌青面无表情,“至少你出了点点力。”
逄楚之立刻不满地挑眉,侧头看她:“什么叫一点点?那虾都是我剥的”
“你的虾剥出来就直接装盘了?烧菜还不是要指望别人。”
“那也是帮忙了啊。”
“嗯,如果倒忙也算忙的话。”
“行,”逄楚之懒得再争,索性抱起脚边蹭着他的糯米糕,“我懒得与你说了。我要走了,还要回去呢。”
“你早该回去了,府里都不催你么?”
“没催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他垂下长长的睫毛,看着怀里的猫,神色里竟透出阴翳与落寞。
凌青看着他瞬间的神色变化,微微蹙眉。
那份落寞只停留了短短一瞬。逄楚之很快又抬起眼,看向凌青:“你今晚会早睡吗?”
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但凌青还是答道:“不知道。”
“那………”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温柔,带着一丝祈求的意味,“晚睡一会吧,好不好?”
凌青愣了愣,看着他。
他的那双桃花眼里没有了玩世不恭,只剩下一种她看不懂的东西,似乎是期盼、恳求,总是他好像………很想让她答应他。
许久,她才问:“……为什么?”
“等我吃完年夜饭,陪陪家里人,”逄楚之顿了顿,像是在做一个重要的承诺,“我就来找你……希望能赶得上子时之前。”
“我是说……”凌青蹙眉,“………为什么一定要见我?”
周围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爆竹声。一阵寒风吹过,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的目光越发专注,就那样痴痴地看着她。
“没有为什么。”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认真。
“就是想,新年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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