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的北京，凌晨寒风刺骨。

距离《入冬时分》首演，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后劲还是很强烈，宋笙感觉自己只要闭上眼，就能看见舞台上的赵燃。所以除了睡觉，她尽量不闭眼，眨巴眨巴就够了。不然赵燃的频繁出现会左右她稳定的情绪。

十二点的钟声已经敲响。整条街除了这家清吧，其他店铺都已经关门。服务员坚守在吧台，若无其事地工作着。

宋笙看出他的欲言又止，估计是到了打烊时间，但又有规定不能提醒顾客离开。店里只剩两桌，角落的小情侣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看着身边的小姑娘——今天的老板，宋笙犹豫。刚见面的时候，只觉得她扮相成熟，本以为是御姐挂的。结果一报年龄，比自己小了六七岁。酒量不行还贪杯，没喝多少就开始说胡话。

“妹妹，店要关门了，咱们差不多回家吧？”宋笙默默截住她的杯子。

这么喝下去，真出事了得不偿失，再多报酬都没法抵消心理阴影。早知道今天这单能从八点喝到半夜，昨晚就不该熬夜今天就不该早起。

困死了。

妹妹趴在桌上，已经不省人事。折腾一晚上，终于是消停下来。默认她同意回家了，就是不知道家在哪里？

突然有手机铃声响起。

宋笙先是翻开自己的手机，没有弹窗。瞥向客妹倒扣在桌上的手机，正在亮屏。

“妹妹，有电话。”只听见一声嘟囔的回应。宋笙无奈，拿起来看了一眼，来电人的备注是哥哥。既然是哥哥？应该是很亲近的人吧，起码能把她接回家去。

她滑动接听。

“方厉楚，你在哪里？”听筒那头，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还没回家？我过来接你。”能听出在强压愠意，但给人的感觉还是……很温柔的一个人。

“呃，你好，我是她找的陪喝。我们在lelax，她喝醉了，能来带她回家吗？具体地址我短信给你吧。”

宋笙一鼓作气倒出准备好的文案。

对方停顿了两秒。

“好，麻烦你。谢谢。”

挂断了。

赶在农历新年前，宋笙搬到了北京。

租住在美术馆附近的胡同里，闹中取静。绕出胡同正对一个单位的后门，宽度能够两辆车通行，只是一侧已经被占成车位。沿着这条路往右走几百米，就是主街道，车流涌动。

她是一早就决定好住胡同的，在网上各个平台刷了很久房源，最后选中三套实地走访。看完第二套，价格位置面积设施各方面都很符合预期，就直接和房东拍板敲定签下了半年。

这是她旅居的第三个城市，依然不打算找工作。

就继续做陪拍（帮拍照片），她很享受能帮人记录住美好瞬间的感觉。偶尔也会接到陪医（陪就医）、陪逛（陪逛街）、陪吃（陪吃饭）的单子。

今天是一个陪喝的订单，距离不远又是清吧。毫无撤退可言！

反正宋笙酒量好，通常客妹喝得晕乎乎，她还是能流畅稳定地唱完赵燃的歌，这次也不例外。

哼唱到副歌部分的时候，门被推开。

一个很高大的男人，风尘仆仆。穿着一件到膝盖的黑色羽绒服，后头露出一个卫衣帽子，戴一个几乎遮掩住全脸的口罩。

目测是个帅哥。

宋笙下意识起身去接：“你是哥哥吗？”

对方明显是怔住，看着她却没接话，两人在原地对视了几秒。

意识到自己说话带点歧义，宋笙眼神乱瞟，窘迫地又补了句：“呃，啊，你是电话里的？她给你备注是哥哥。我嘴太快，不是那意思……”

“我是她哥。给她发信息一直没回，所以打了电话。”他单手解下口罩塞进兜里，笔直地走向妹妹：“您能给我搭把手吗？”

“当然。”

宋笙快步跟上去。

这人长得确实好看，对得起这个身高。

剑眉星目，清晰利落的下颌线。只是有点说不上来的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忍不住偷瞄了好几眼。

两人一起把妹妹弄上了车。

冷得很，宋笙从包里掏出攒成一团的纯白色毛线围巾，一边围一边在脑里组织语言。大哥，我是陪喝，不是那种奇怪的。就是喝酒搭子…但我收费，妹妹还没结账，一共两百。您看能不能先结…不对，您可以…您？

“一会儿还得送她上楼，您能给我搭把手吗？”方厉祁看着她，等到她摆弄完围巾，才真诚地开口，“我会送您回家的。”

“我收费的。”说完就后悔了，嘴比脑子快。倒也不是真的要收帮忙的费，主要是现在太晚了，而且这兄妹俩不会是什么团伙作案吧？虽然长得穿得都挺体面。

她的小表情无一例外都落在对方眼里。男人没猜到她复杂的心理活动，但还是爽快地一口答应：“可以的，我会结给您。主要是怕自己搬不动她，真的是麻烦您了！”

“啊，呃，那好吧。”态度实在太好。要拒绝一个真诚的帅哥，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放心，我不是坏人。”给她开副驾门的时候，他无意地提了一嘴。

废话，坏人难道会说自己是坏人吗？宋笙蹙眉无语一笑，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还是上了车。

车里有充足的暖气，一上来整个人都回温了。她系好安全带，活动了一下已经僵硬的五官。要知道今天可没穿羽绒服，只是一件普通的黑色大衣，露在风里的腿上只有一条不厚的加绒黑丝。

她往一旁看，男人专注地握着方向盘，侧面线条也很优越。看太久了，她把头拧向自己这边的窗户。高楼大厦，灯火辉煌，川流不息。北京啊北京，明明那么空旷那么陌生，却给自己一种踏实和安全的感觉。

“你是学生还是工作了？”男人冷不丁开口。

“不是学生，也没工作。”

“哦……就是陪人喝酒赚钱吗？

“啊？也不是，大多数时候是陪拍照。拍格格比较多，就是那种路上经常能看见的格格服妆造。”

“哦。那除了陪拍，陪喝，还陪其他的吗？”男人说完，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怪，尴尬地抬手点击触屏，“我的意思是……”

“也陪其他的，比如陪去医院、陪打游戏，都是很正经的。那种不正经的陪肯定不行。”

“再帅也不行。”她义正言辞。

话音刚落，车里响起熟悉的前奏。一首耳熟能详的老歌，放的竟然是赵燃翻唱的版本！宋笙循环过无数次，化成灰都能听出来。她狐疑地皱眉，脸上演了一出大戏。赵燃的男粉？这哥们，难道是赵燃的梦男？

不过如果是同担的话……她的警惕心一下子就消失了。

又瞥了一眼男人，他没有跟唱的意思。

只是这脸，但越看越眼熟。宋笙突然被打通任督二脉。刚才接电话的时候，他喊妹妹方厉楚。如果是亲哥哥的话，那就也姓方，方厉…？！

“那个，你是方厉祁吗？”她脱口而出。

车子猛地一个急刹。

宋笙惯性地往前冲，手肘磕到车门，疼得她呲牙咧嘴。抬眼一看，停在人行道前，是红灯。

她和男人几乎是同时回头看后座，方厉楚显然也是半个身体飞出了座位，发出一阵哀鸣声和国粹，默默调整姿势又继续闭上眼。这酒后劲也是够大，醉成这样，都没知觉了。宋笙揉着痛处，心里暗想，下次一定少喝。

“有没有事？不好意思。”男人转向她询问，表情中带着不安。

“没事儿没事儿。”

“你认识我？”

“哈，真是方老师啊！我不是那种狂热粉的，您放心，别害怕。”宋笙摆手，咬着牙帮子等痛劲过去，“我就看过您一场表演，唱得很好。”

对方沉默。

该不是被当成奇怪的人了吧。早知道就不该说，又不想要签名来着。言多必失！宋笙扁扁嘴。男粉个锤子，想象力真丰富，人家可是认识的。

一分钟的红灯，久得像一个世纪。

回想起赵燃官宣音乐剧那天，她一刷到消息就冲进去挑了个日期买票，顺利支付完还在沾沾自喜，要不要再买个其他场次。退出一刷社交平台，天塌了。不仅买错了场次，票还不让退。就说嘛，原价票这种福气，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被自己捡漏。

但想着自己没看过音乐剧，还是决定来体验一下。也不能白来，转头又从黄牛手头高价收了赵燃的场次，同一个剧连着看了两天。

第二天的演员她本来一个不认识，但因为赵燃的同角色唱得实在太好，下意识地开始翻卡司表找演员的名字。

就这样记住了方厉祁。

座位不算近，也没举望远镜，所以舞台上没看清也没记住长相。后来特意去翻了翻他的社交平台，才大概有了印象。

这么近距离见的话，真人还是比硬照要好看多了。

难免认不出来。

车辆重新启动，伴随着发动机的声响，她听见很轻的三个字，字正腔圆。

“哪里好？”

“啊？”宋笙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难以置信地扭头看了眼主驾驶。

“你觉得哪里好？”对方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确定是认真地在问，而且期待她的答复。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恭维，而是真真切切看过这场演出，她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也不是专业的，就是唱得很震撼、很触动人心的感觉。比如失恋那部分，我竟然听哭了，歌词现在都还记得。”

说完就感情充沛地哼唱了两句。

“好，谢谢。”

对方眼里划过一丝笑意，但已经面朝窗外的宋笙并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