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听擦掉韩暮生脸上的眼泪,笑道:“小花猫。”
韩暮生也不恼,抱着他:“听听的。”
沈朝听对归属权清晰的词比较敏感,闻言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好。”
韩暮生看他似乎没有继续停留的意思,找来一双干净的袜子给他穿上。创面暂时没有太严重的问题,他不放心地叮嘱:“你记得去医院。还是说我现在送你去?”
沈朝听揉揉他的脑袋,苍白的手指穿插过他的发间。沈朝听盯着自己的指尖,一时有些发怔。回过神来,沈朝听下意识拒绝:“好,我会去的。”
送别沈朝听,韩暮生靠在家门上就开始搜沈朝听相关黑料,尤其是丑闻。未果。他想了想,扩大范围,加上沈朝听所在的公司。这下不出意料,他找到了“闹事者”相关词条。
只是报道被处理得很干净,除了那天有人闹事并且似乎和当红演员沈朝听有关,就再也找不到其他信息。
韩暮生一时之间怨气勃发。
本来和他的距离就足够远了,现在还要远到被他三言两语糊弄他的过去,如果抓不到合适的机会,这辈子都没办法再接近。
韩暮生不愿意让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恋爱关系溜走,他是自己妄想恋爱的唯一对象。
实在不行,就只能去找韩玉槊帮忙了。但韩玉槊行事正派严谨,往往得先骂他一顿才能在多时的哀求下帮他调查一个人。
高中时的韩暮生完全没必要惦记一个看上去风骨高洁但负面新闻满身的演员。
不知道是不是高中生活过于压抑,家人又给了他太多自由生长的空间,让他极为迫切强烈的渴求纠缠至死的爱——这点从他的阅读书单中也能看出,他爱看的大多是“ta逃ta追ta插翅难飞”的剧情,而沈朝听恰好长在他的审美点上,他就突兀而匆忙的觉得自己正在和那个温柔雅致的青年谈恋爱。
他把那视作早恋,作为“见家长就像老鼠见猫”恶习的传递者,韩暮生什么都不敢说。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让这段关系被掩埋在地下,不能拿出来影响喜欢的人。
后来他意识到这种情况是不对的,他和沈朝听是偶然相交的两条直线,甚至可能再也不会有新的交集。
他一遍遍强调那不是真的,他和沈朝听没有多余的关系,用学习麻痹自己的思念,然后发现自己会下意识竖起耳朵,去听娱乐圈消息灵通的同学说的话。
他放弃不了……即使那是假的,他也爱得要死要活。他完全不像他说的那样老实乖巧,那段时期沈朝听每场活动他都会买票抽奖给想去的人,但必须要把实体票寄给他,还专门雇人去拍沈朝听的近照。至于以前的,他也不嫌麻烦,花大价钱去收,全新的、无瑕的、微瑕的,放在收纳册里,一张张一件件,分门别类地收好。有些瑕疵大的复数,偶尔还会用来扎包。
然后他花更多的钱去买适合沈朝听的包,大的小的五彩斑斓,扎好放在空房间里锁上,累了就去那看看。棉花娃娃也没少买,尤其钟爱宣传图上屁股圆润的,还会自己私设服装,一个娃娃买好几个,一模一样的脸和发型一起穿不一样的衣服。好在他往年的零花钱与压岁钱都不乱花,支撑得起他这么造。
纸包不住火,快递面单上的文字被韩玉槊发现了。
也不完全是那时候才发现,更早的时候这一家人就知道年轻人想法多,只要不违法乱纪,干什么都无所谓。不过直接抓包倒还是头一次。
韩暮生老老实实:“姐……”
“喜欢就追呗,谁不让你追了。”韩玉槊满不在意地放下快递袋,“叫你一天天给自己设那么多规矩,那点时间够你找到这个明星吗?”
眼见着被破坏了规矩的韩暮生脸上的表情又不高兴又开心,她慢悠悠的说:“一起挪到周末吧,那看的时间多,还能解解相思之苦。”
不过对外韩暮生还是说自己并不清楚,因为他总觉得会有人比他更了解沈朝听,如果这个人把这条信息表露在他面前并在明面上把他对比下去,他会崩溃得想让那个人去死。
他精神状态良好,但对这件事没有丝毫容忍度。
韩暮生是“只有我才勉强配得上他”的沈朝听“毒唯”。
他对这件事的欺瞒已经能把自己骗过去,所以完全不担心别人能不能看出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唯粉,做过最出格的事是在考到年级前十的时候去换父母手中的玩物自由。
后来上了大学他才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是一条该死的直线——沈朝听则是应该更加快乐平安的直线——死都不能折个头和沈朝听有衔接,就像狗血电视剧里那个只会跳脚把男主往女主那里推的恶毒女配。
但是,呸,他才不是什么恶毒配角,他只能是沈朝听的正牌对象。他绝对不会干出把沈朝听往别人身上推的傻叉事。
倒也不是他不愿意折返,只是每一次都好像有莫名的阻力让他不得不面对当时的情况。比起“恋爱脑”,韩暮生更像一个拥有不重要恋爱对象的清醒者。一个没有真正意义上见过一次面的对象,还有现实中的确在意的亲人朋友学业,任谁面对这两方也会选择后者。
后悔吗?不完全。
至少在看到一切都在朝好的那面发展的时候,韩暮生内心充满喜悦。
十九岁是个奇妙的转折,韩暮生想。他终于有理由站在沈朝听面前,即使那是一场误闯房间的乌龙。
他是那个网恋对象吗?不一定。谁知道消息就卡得那么好,也可能是房间本身就有监控,他在检查沈朝听人品是否过关,而手边正好有一部加了自己好友的手机。
到底是蓄谋已久还是一时冲动,就当它们都是黑暗中的一簇火星,沈朝听可能发现了也可能没有,但是无论如何,他最后的反应是抓住它,哪怕灼伤掌心。
韩暮生高兴于他的识时务。
因此,他无法接受沈朝听可能离开他的未来。他唯一一次展开的爱恋,纠集了前近十九年所有会长出暧昧好感的情绪,最后膨胀产生的爱,只能是沈朝听。
只有沈朝听。
是否是在病态发展下获得的情感,韩暮生早已无处追寻也不愿追寻。保持现状就是好的。他认为。
所以……
他冷静地打了个电话,越过韩玉槊,让人去找闹事者是否还在这个城市,如果不在,他会亲自前往那个避世的村庄。
“我等不及了。”
再、等、下、去、他真的要失去了。
自在的脚步声哒哒哒落地,他抬眸。
沈朝听一瘸一拐走出韩暮生家门,拒绝了他想要送行的好意。目视他关上门,沈朝听才松一口气,脚轻缓地落在地上,一点点试探着走。
“你也太莽撞了。”他蹙眉,轻声责怪道,“幸好他没有察觉。”
“以后要看着你点才好。”他自言自语,“被他发现了的话,他会难过的。”
说完这句话,他又立刻否认:“不……但是,他很善良,也确实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而伤心。”
沈朝听蹙起的眉头压出更深的弧度:“不想当陌生人……
“没有机会确定是不是……
“他会查到的。都怪你多嘴。”他小声说,语气里有点难过,还有点恐慌,“一看也知道就算他不行,他家里也有能力。”
沈朝听慢慢走到小区门口,找到等网约车的地方,然后蹲下身去抱住自己的腿,模样很委屈:“你为什么不……及时止损?
“你想让他看到真相,那你想没想过,你,我,咱们,沈朝听……沈朝听怎么办呢?
“他是个自私鬼,你还要这么做。你怎么只想着让另一个人脱离苦海呀?
“这样也好……如果是他主动的话,以后就会少一道程序要走了。
“他看到真相的话,八成会放弃你吧。
“不能报复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不能报复对自己好的人。
“但是看到自己不喜欢的人,看到讨厌自己的人,下意识就会害怕然后跑走……”
眼泪再次浸透沈朝听的双眼。
“到最后,究竟是在报复谁呢?”
沈朝听慢慢直起身,擦干眼泪,再次确定目的地是否是医院。
“靠在门上干什么呢。”韩玉槊吸着酸奶走下来就看见韩暮生倚着门,很焦虑的样子,“也不送送人家。”
“他不要我送。”韩暮生摇摇头,问,“姐,你之前说认识他……真的吗?”
记忆里韩玉槊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只是他当时以为是在电视里见过的玩笑版,所以没追问。但现在,他不想放弃任何一个线索。
“当然。”韩玉槊挑眉,“盼了那么久,可算把你这句话盼来了。”
“姐,那你能说说他以前的情况吗?”
韩暮生认了。就算嫉妒心再强烈,再能覆盖所有其他情绪,只要无法认识到他所能认识之外的沈朝听,他就永远别想对症下药,永远都只能看着自己和沈朝听在某一天分道扬镳,越走越远。
他本来以为这只是一场轻松的谈话,关于他的恋人。但韩玉槊脸上的笑淡了。
韩暮生意识到接下来的事情对他和韩玉槊都有影响。
片刻后,韩玉槊开口。
我以前有个朋友,叫宋明莘,明心证道的明,细莘,草药的那个莘。
我知道的沈朝听未必比你知道的多,绝大多数都是从她那里听来的。
十好几年前,她和我说要去乡下支教。我不乐意,但耐不住她那大小姐一意孤行的性子。
韩玉槊冷笑一声。
要是早知道她最后会因为一时善心落得那样的结局,就该我去帮忙。
沈朝听就是她的目标之一。后来成了宋大小姐的一对一救助对象。
宋明莘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两只眼睛都没有光,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反正她感性地给我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信,全都是她观察的沈朝听。
什么看上去凶凶的吓她一跳,平时呆呆的有点可爱,头发很长,有按时清洗,但乱糟糟的。
体能很好,溜得很快,不是宋明莘那种大小姐一样的体虚。
总怕被逮着。不是皮猴,单纯的害怕看见外来人。但后来她发现似乎是因为她总爱耀武扬威地手拿戒尺以提高自己的威信,然后每次看到她,沈朝听都会下意识觉得她下一秒会拿出戒尺打他。
沈朝听这个名字也是她给起的,以前叫沈迎。为什么叫,她没说。
之后说开了,不是所有老师都会拿戒尺打人。打人的是坏老师,他应该反抗。
宋明莘在信里写第一次正式见面,沈朝听晕倒在她授课的教室外面。
家里挺惨的,差点被卖进赌坊当老板任人揉搓的小金丝雀。他爸他妈不管他,有个奶奶天天躺床上,身体坏得要命。
说回前面。宋明莘发现他身上特别烫,急得立刻就夺命连环call让宋叔沈姨派直升机来,把他带到外面看医生。
比直升机更快的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他可怜沈朝听,把什么都和宋明莘说了,煽动了宋明莘的恻隐之心。
一起来到这座城市,宋明莘认真小心地呵护他,一四年八月十七……宋明莘和沈朝听旅游回来,回来的路上车祸。为了保护沈朝听,宋明莘死了。
“之后我就不知道了。”韩玉槊说,“宋明莘很注重保护他的**,在乡下时是没人可以说,她的情绪发泄受限制了,来到城市之后她觉得应该让沈朝听抛弃以前的事,更不提了。”
韩暮生皱眉,没想到是这样的以前。
“姐,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一起生活十几年,韩玉槊要是听不懂他的话外之音就算白过了:“人家不要我的帮忙,心里愧疚着呢,没反过来帮我就不错了。”
韩暮生不赞同:“他愧疚什么?”
韩玉槊白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宋明莘是自愿的,他不要想太多。那会儿他才十六七岁吧,眼珠子通红的看着我。”韩玉槊回忆,“然后一字一顿地跟我说。”
沈朝听双目含泪:“就是我的责任。
“你不要……把我和她分开。”
不小心点进一位粉丝剪的cult里,屏幕中,少年表情隐忍。
那是沈朝听饰演的早恋被发现的懦弱少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反抗父母。
沈朝听退出再看一眼标题,“清纯少年合集”。他没忍住笑出声,想自己居然还有这么个形象。
他演的角色确实多。八年,一开始是什么角色都接,然后是只要不降咖位、剧本看得过眼就能接,最后,也就是到现在,演角色基本上是挑剧本和还人情。
刚刚的少年是他早期的作品,只能接点无脑校园网剧,扮演当下热门的性格标签,病娇、清纯、高冷,他都要信手拈来。
划掉这个页面,沈朝听微笑着耐心听医生的叮嘱。旁边的护士小姐是他的粉丝,脸上的表情担忧又期待。
她是没有事情的,惊鸿一瞥看到自担,于是兴冲冲毛遂自荐。
等医生离开,沈朝听主动开口:“你似乎格外激动。”
“你是我的粉丝!”女孩脸颊红红,话说出来才意识到不对,“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你的粉丝……”
沈朝听习惯性的微微歪头,故作俏皮:“那么,我的偶像,你愿意收下和粉丝的合影以及粉丝的签名吗?”
“超级愿意啊……”女孩兴奋地拿出手机,得到沈朝听的许可后抖着手拍下一张照片。由于过于紧张,沈朝听的脸略略有些发折变圆。他笑着调侃:“看来我在偶像眼里,是一个被筷子夹过的包子形状啊。”
“口误口误啦……”女孩讪讪,被自己偶像调侃,面上的粉色不褪更深。她跑回自己的常居地翻箱倒柜地去找能让沈朝听签下名字的白纸:“我回来了!”
沈朝听略一思忖:“饭做好了,洗完手快过来吃。”
王晴眨眨眼,满心满眼都是“好萌”两个字。
所以果然是男妈妈吧……朝听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偶像呜呜呜。她期盼地把纸递过去,一双眼睛忽闪忽闪。
韩暮生听完沉默良久,不知道说什么。
韩玉槊拍拍手:“总而言之,我知道的能说的全都告诉你了。剩下的你的恋情怎么处理,这就都是你的事了。”
她提醒:“但我不得不说,面对他,你必须要做好你以为的‘白眼狼’的准备。”
韩暮生抬眼:“怎么说?”
“我少数几次在他在的时候去宋叔沈姨那里,多多少少能听到佣人的闲言碎语,什么‘天天摆着一副死人脸’‘像个讨债鬼’‘小姐怎么能看上这种人’‘老爷夫人心地善良’之类的话。在他们眼里,你那男朋友就是个没良心的野狗,能到宋家全靠宋明莘好心,等宋明莘一走,他们就会开始自己的‘护卫小姐’之路。”
韩暮生眉头快要打结了。他问:“宋叔沈姨怎么说?”
“当着我的面他们肯定不能说什么。我看到的是在宋明莘去世之后,他们好几个月不愿意回那个有宋明莘记忆的家,连着大多数佣人都辞职了。我当时打听过……”韩玉槊回忆,“后来是沈朝听自己遣散的。那段时间宋家的灯没亮过,正门也没人走,整天漆黑黑的,没人觉得里面还有人居住。有时会听到野猫发春一样的叫声,但好像很快就被循声过去的猫科爱好者制裁。”
韩暮生冷着脸:“这理由你信吗?”
韩玉槊耸耸肩:“我不信。
“但不由得我不信。”
她眼神一闪,警告:“谈恋爱就谈恋爱,你不要想着多管闲事。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沈朝听和他们之间还横着一条亲生女儿的命。”
韩暮生声音闷闷:“我知道。”
手机里先前提出的要求已经被对方满足,那些人还没走。韩暮生逃避的,又面对现实的急匆匆准备出发:“我今晚不回来了。”
“等一下。”
“怎么了?”
韩玉槊沉默一瞬,问:“我一直有个问题。你为什么会爱上他?”
韩暮生没料到是这个问题,沉思片刻后回答她:“倒也说不上什么沉重的感情。
“最直接的,我对他的印象,还有直接从字面理解……有一句词很合适。是纳兰容若的那句‘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反正我看到他,就觉得和他有关的所有东西都会让我变化了。”
韩玉槊目送他离开。
“一个人在回忆里生活太久,也不是一件好事。”良久,韩玉槊的声音响起在只有她一人的客厅里,“宋明莘,你算得真准,我这个蠢弟弟的确会爱上他。”
她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即使不是我那个蠢弟弟,你也能使唤动我去警告那个人一遍。
“现在我做过了。宋明莘,我不会再帮你了。”
又过了许久,她不甘心的声音才再次落地。
“你连一句遗言都不是给我的……我恨死你了。”
收拾好心情,韩玉槊回了自己房间。
她其实有一点没说。她曾经和年幼的沈朝听见过,那时他还是沈迎。不是宋明莘要她帮忙,是她自己看不过眼。但就像那时候她耳朵听到远处的吵闹声立刻拉着好友跑了一样,沈迎也能猜到自己的结果,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永远都是那么宁静和包容。
韩暮生不知道别墅里自己的姐姐在说些什么。他看着眼前被打手禁锢住的贪财之徒,面无表情:“是谁让你们去沈朝听公司闹事?”
为首的男人目光慌乱:“什么沈朝听?……俺在找俺们村的沈迎!”
韩暮生冷眼看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真是想不通,你们那么破的村落里,居然会有赌坊这种东西。
“能拿基本工资的,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回来。”
“好奇之下,我查过那些人的家庭……”他冷笑,“你猜怎么样。”
韩暮生满意地看对方脸色一瞬间煞白,随手捡起一块掉落的树皮,用粗糙的那一面拍男人的脸:“现在,说清楚。
“关于沈朝听的一切。”
?:出自纳兰性德的《临江仙·寒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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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所以我要把痛苦加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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