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家都回到各自休息的地方,已经过了零点。沈朝听带着一身酒气,眼睛却很清明。耳朵上什么都没有,但仿佛泛着痒意。他想起餐桌上江洛说他应该在耳朵上添些东西。他有些纠结地想,要去打个耳洞吗?
顺应别人的建议一般情况下都会让对方感到被重视,从而增加好感。
其实戴耳夹也不错。他推开房门,躺在套房的沙发上,准备去查查有什么合适的耳朵装饰物。沈朝听不是很喜欢亮闪闪的东西,但听说会很漂亮。
他垂下眼帘,给商品加二。
一片空白。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按照文学作品里的说法,此刻应该是被催眠之后。原本到这里就要遗忘的,但他还是先给自己留下一些东西,即使不知道究竟能留存多久。
沈朝听垂眸看向购物车的耳夹,把它删除。他不喜欢亮闪闪的东西,一点也不。他也不喜欢听别人的建议,一点也不。
然后可以去骚扰一下自己的男朋友。他想。
宋明莘说要爱,还要记得被爱。
沈朝听当初网恋也是冲着纯粹的因为聊天,两个灵魂产生碰撞。不过他和那个人比起网恋更像是朋友,无法谋面的世界里,友谊成为分享的桥梁。
沈朝听分享欲不够旺盛,但对方很活泼。
他愉快地弯起眼睛,指尖娴熟地点进聊天框。能看见上次聊天的结尾还是对方的“少喝一些,注意安全”,而他则发了一个小兔子点头的表情包。
沈朝听:回酒店了。
对方回得很快。
男朋友:这么晚了,刚刚结束吗
沈朝听:嗯。很快就会休息。你什么时候睡?
对方刻意曲解了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向他卖可怜。男朋友:一直在等你的消息
沈朝听不解风情:现在等到了。要早点休息。晚安。
打一个棒子给一个甜枣。沈朝听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他只是不想那样做:我给你准备了礼物。等现实生活中认出你,它会作为“初见”。
男朋友:好耶,期待住了
男朋友:晚安!
男朋友:好梦
沈朝听捧着手机在床上意思意思地滚了几圈,带着笑意坐起来快速地把聊天记录删除。他将手机页面跳转到备忘录,试图找到自己先前想找到的蛛丝马迹。
沈朝听手机密码很好记,是对他来说有特殊意义的文字的谐音。去掉这个,沈朝听的手机里就没有具有特殊含义的东西了。他的手机页面很简洁,除了系统自带的软件就只有常用的社交软件。因此任他怎么寻找,都无法找到他此时莫名很想找到的东西。
好在他并不需要真的知道它。没有片刻犹疑,沈朝听下回了Around。之前发的动态,他还没来得及看粉丝回复。
粉丝:今天也是舔屏沈哥盛世美颜的一天!!!(土拨鼠尖叫)
粉丝:我直接自信:嗨!老婆!
粉丝:沈哥说话一愣一愣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朝听不自在地屈了下手指,忽视心中隐隐的质疑,挑着回复了最后一条评论。
沈朝听:没有。只是最近没怎么上网。/亲亲
他没再看下去。再次果断地选择卸载,图标从Around返回备忘录。
沈朝听有随手记录的习惯,即使只是“刚刚吃了一块阿姨给的糖果,葡萄荔枝口味的,我还没有道谢”这样一件小事。以至于在社交多的时候,备忘录上的字几乎能让任何一个不爱阅读的人两眼发晕倒在床上。这个癖好的作用在平常看不出来,但是一到像现在这种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就很有帮助。
他认真琢磨沈朝听今天做的事,对比工作日志。都完成了,只剩下洗澡睡觉这件事。他看着自己慢悠悠地对比,把时间又消磨了一个多小时。不过这一个多小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太清了。
真无趣。沈朝听扁扁嘴,面上露出一点天真的孩子气。他正用Find搜索如何使用酒店浴室,突然一阵猛又烈的刺痛袭来,让手机跌落在铺有地毯的地面上。
那是怎样的疼痛?好像道林刺向画像的刀。他前一秒脸上还挂着柔软的笑意,后一秒就露出狰狞的面孔。沈朝听不是主角,是实验品。因此,现在在他身上发现,只是为了找到最不伤人的合适的那个度。他几乎要痛得昏厥过去,完全想不起来吃药或者联系医生。好在这难过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药效很强——他又想起来了。
想起来他叫沈朝听,是一名演员,已经基本完成了目前的所有工作,现在只需要洗澡睡觉。
浴室水雾弥漫。
门被推开,最先入目的是一只脚,浅蓝色的血管明眼可见。然后是半截小腿,没有擦干净的水珠随着动作滚落在地毯上。浴袍遮住了整片胸膛,只露出终于泛起红晕的脸颊与暖色双眸。可惜表情太冷,白瞎了一张清冷漂亮的脸。
坐在床边的男人抬眼看来,眼睛里盛满带着笑意:“在剧组过得怎么样?”
“杀青了你才来问。”沈朝听知道这是齐宁,语气熟稔,“还不错。”
男人问:“怎么不擦干头发就出来了?要我帮你擦吗?”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他并没有一点要动的意思。
沈朝听:“不用。擦了,没干。”
男人不甘心就这样把话题断掉:“……听江涴说,你过段时间要和你那个网恋对象见面?”
沈朝听有些意外:“我说过吗?要是没说过的话,涴涴姐猜的真准。”
“不管你说没说过,我就是想问。”男人顿了一下,看起来是在鼓足勇气。
“问什么?”沈朝听漫不经心地滑着手机屏幕,头发还在滴着的水落到手机上,控制不住地疯狂点击。
男人问:“你爱他吗?”
沈朝听沉默。
他说:“爱是一个很郑重的字,在我和他还没有见面相处之前,我不能说我对他是否有爱。”
男人摇摇头:“那你喜欢他吗?”
沈朝听失笑:“怎么,查感情查到我这里来了?”
“我知道,你想把他看成某个媒介。”
沈朝听纠正:“这是直觉。”
“我和他会是那样的未来,所以我要顺从。”
男人情绪有些失控:“可你只要改变一下你自己,就能避免那些!”
“我改变自己的理由是什么?”沈朝听尖锐地反驳他,“你凭什么要求我改变自己?我变成现在这样是我求着别人给我带来的吗?是你们造成的!你们!”
男人嗫嚅着。
“可你明明可以选择反抗。”
沈朝听道:“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顺其自然也能让我暂时精疲力尽。”
男人撇了撇嘴,起身走到房门前的过程里不小心踢了茶几一脚,把东西移了个位置也把自己的脚弄得生疼,呲牙咧嘴:“我就来看你一眼,你没事儿就算了。我走了?”
沈朝听对这句话没多少反应:“哦。”他走到床边,坐下打开手机。然后半天没听见动静,疑惑抬眸:“你怎么还没走?”他看了眼人,又看了眼房间门,顿悟:“哦。”
走过去把门打开,沈朝听文质彬彬道:“请。”
“……”男人无语地走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刺他一句,“你可真会待客。”
回应他的是无情关门声。
隔了一扇门就什么也看不到了。走廊的监控里,并没有齐宁的身影出现又消失。
转身走回沙发,沈朝听有些烦躁地把茶几弄得更乱。突然冒出来干什么。真讨厌。喜欢和不喜欢又有什么问题,感情上的联系不就是为了未来的被剪断吗。
他气馁地把东西又挨个摆好,从药瓶里取出药片,放入口中。
一个月前的意外令沈朝听疑惑,他为什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将手机关了机?于是他尽量在能想起来的时候就立刻吃药,至少比长久的遗忘要好。虽然习惯已经养成,但他的健忘却也完全能够“用魔法打败魔法”。
可能是最近太忙了。他想,等自己喘过气来再对医生说吧。
医生一定会原谅他的隐瞒的。
次日一早沈朝听便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他有些奇怪地看着桌子上凌乱的摆件,想不起来自己昨晚难道招待过什么客人吗。把东西摆放到记忆中的原位,正打算推开房间门,杨柏打来电话:“朝听,你现在先别回家了,在那边住几天再回来吧。”
“怎么了白白姐?”沈朝听问,“出什么事了吗?”
杨柏也不藏着掖着:“是你亲生父母的亲戚啦……找上门来了,说他们前些天就死了,想来找你要点钱。”
沈朝听一怔:“死了?”
杨柏叹气:“他们是这么说的,咱们天高路远又找不到……现在公司这边觉得他们就是单纯想拿钱去还账或者去赌,所以你现在在外地就好了,不用回公司给自己找气受。”
“齐宁知道吗?”沈朝听又道,“那我也不能一直待在外地呀。”
“就是他下的命令。能躲一天是一天,他们这种情况不是你想去解决就能解决的。如果真的想,我们以后再慢慢来,现在还不用你出马。”杨柏开解他,声音隔着信号有种说不上来的模糊与温柔,“你在那边好好玩就行了,家里有我和小陈守着呢。齐宁也不是吃素的,你可是他的大摇钱树。别担心,公司绝对不会让他们赚到一毛钱。”
“……好哦。谢谢白白姐。”沈朝听乖乖应下,“我不会过去的,在你们通知我之前。我会听话的。白白姐,你有什么喜欢的这里的特产吗?”
“你在那里度过的时间是快乐的,就已经是给我带来‘特产’了。”
……他父母已经能找到他公司的门了。结束通话,这个信息在沈朝听脑袋里挥之不去。为什么那些人不愿意放过他?他想。他恨不能现在就冲到公司门口,每人一刀把那些人捅死,杀鸡给猴看,让更远的野心更大的那群人再也别想来到这座包容和蔼的城市。
好多事情……沈朝听想,自己身上好多事情。而他处理不了也处理不好,被所有人保护着,给所有人带来麻烦。
刚结束的剧本里,韩愧遇到这样的场景会怎么做呢?他眼前闪过导演的镜头里韩愧深黑的眸子。他皮鞋的鞋尖抵在闹事者的喉结处,然后用力碾了下去。
一闪而过的少年时期……
剧烈的挣扎让韩愧不小心歪了身子,漂亮的蝴蝶追寻花香途经这里,他捉住它的翅膀,令它不得不停留在小猫身上。
跟随诵经往生的僧人来到寺庙,一个人经过他。这个人不是和尚,他没有戒疤;但他喊“施主”。
“施主随心所欲,并不逾矩。”
韩愧茫然抬头,深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悲伤。他定定的看着,然后把视线投向天空。
天总是很亮,让人看久了眼睛疼。
风带来一朵鹅毛大的雪花,洗净寺院老树上的红丝带。
而这些只是主角同伴翻看家中物件时找到的一张照片,韩愧在镜头里望着树梢发呆,没有说话的人,也没有雪,更没有缠绵的红丝带。
杨柏的信息适时弹过来。看一眼,是在根据先前的话题继续她的安慰。
我一直觉得她们好像都拥有一种及时止损的能力,但这种能力又是有限的,无法在危险真正来临的时候影响什么,而罕见的出现“因为要止损另一件事而不得不暂时无法面对这件事”的情况,则会把某些发展推向深渊。
愿世界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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