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听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基本没和人交流。在此期间线上宣发他一个不落,甚至有精力从城北骑共享单车去城南的房子。
再度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瓷砖的温度凉得烤的人生疼。沈朝听腿部紧贴地面,食指频繁地点击屏幕上的数字。明天是他约定好的去见杨仪昕的日子。
他脸上看不出来情绪,只有指尖越来越快又颓然落到一旁的频率在诉说焦虑。无疑,杨仪昕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她活泼乐观,虽然会因为跟风做一些事情,但之后的及时改正正是每个人成长的必由之路,她年龄小,还很容易受到影响。性情相对来说比较平和,至少不喜欢大吵大闹。同学嘲笑她是单亲家庭没有爸爸也不生气,只有涉及到辱骂杨柏的话才会直接动手。一个敢爱敢恨的小姑娘,刚成年的杨柏的缩影,看到她就仿佛能看到无数拥有优良品德的女孩儿,她是和宋明莘一样的。
沈朝听抱住双膝,痛哭起来。他的哭没有眼泪,只有逼得通红的眼皮与赤色眼球。他无声地抽噎,抽噎所有人相似的命运,兜兜转转再次重临。
二十六年里降临两次生活;困难的间隔仅有七年;所有的命运都会重复;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又是要带给谁的痛苦承诺。
他一点也不想再来了。
宋明莘的音容笑貌又开始在他眼前闪过,变成玻璃碎片,大块里照出他的样子,碎屑磨伤他的脚底;变成自小学来的仁义礼智信,道德要求他引颈待戮,无法抵抗的自身卑劣让他暗自庆幸又洗净脖子。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好痛苦。
好幸福。
痛感好幸福。如果这只是降临在他身上,他会一遍遍感谢上天的恩赐,让他在这个世界又找到了落脚的归处。可偏偏它们都要和无辜的人挂钩,通过无辜之人的痛苦与巧合来达到他的绝望。或许这不是巧合。
其实那就是无论重复多少次概率都是百分百发生的事件。那还能被称为巧合吗?
原谅一个无知的灵魂需要多重的答复,宋明莘再也不会回答,她变成三月的风去数花朵?;她会去数吗?
还是他的臆想?
沈朝听躲在最角落里,屋子里没有光,所以层层墙壁不会在他身上叠下阴影。只有他心里的怨念犹如淤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试图吞噬他的神智,也许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疯子,就可以获得健康了。
冀求被拯救。
求您拯救我。
遥远的地方一阵沉重的撞钟声,悠悠飘进封死的房子里,无孔不入地钻入沈朝听的身体。他听见小人的窃窃私语,电视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现在热播的电视剧里女主角是位小学教师,所以会登场很多小同学。
小学也会有霸凌出现的,女主角发现了。但那个孩子并不想说。女主角很可惜地指着办公室外半死不活的吊兰,语气遗憾:“前段时间老师没有注意到它并给它浇水,现在已经回天乏术了。”
孩子眨眨眼,怯生生的。
隔了很久,他问:“老师……‘回天乏术’,是什么意思?”
女主角解释:“就是它再也不会和以前一样碧绿茂盛,甚至有可能很快就会离开我们,枯萎。”
这次孩子沉默了更久。他说:“老师……您可以再试一次吗?”
于是女主角牵着他的手,一起去给吊兰浇水。
好温馨的场景,沈朝听看着眼睛却有些酸涩。他感觉哪里都疼,浑身上下,不止外部,还包括里面,有骨头有神经的地方都发狠的疼,深入骨髓。就像冬天逃无可逃的寒冷,身体不好的人骨头缝都透着生涩,软倒在某个地方移动起来飘忽无力。
慢慢的,女主角和学生都换了一张脸。宋明莘的面部模糊不清,但他知道那就是她。孩子的脸则一会儿是他的一会儿是杨仪昕的,宋明莘看到杨仪昕的时候会笑,看到他的时候会皱眉。她给杨仪昕抽屉里剩下的糖果,不给他。他知道自己不该对比,宋明莘在乡下请他喝小米粥,给他好看的书,回家再过来之后会给他好多没见过的小零食,他应该是比杨仪昕幸福的。他比杨仪昕幸福。他应该……他应该……
吊兰应该喝水。他应该多喝点水。宋明莘牵着杨仪昕的手过来见他,冰凉的水落在叶片上,让他禁不住打个哆嗦。根系不受控制地吸取营养,自然又刻意地舒展着。数日来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他感觉自己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杨仪昕惊喜地看着他:“老师,它长花苞了诶!”
宋明莘笑眯眯的:“真是太好啦。看来,很多事情都会有向好发展的可能呢。是老师之前狭隘了。”
原来是快要开花了。沈朝听探探自己的叶子,终于找到丛中莹白细弱的花骨朵。它有一种独特的雅致,也许是浓重绿色衬托的缘故。它真漂亮。沈朝听想。
它会变成一朵花吗?他又想。
他太期待这朵花的盛开了,即使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可一朵花柔软地展现自己的风姿,在姿貌里绰约,美丽的花瓣向四面八方铺展,好像某种旭日初升的意象。他想这朵花或许是上天赐给他的宝宝,他应该全然无私奉献,让它在爱的碧波里荡漾,甚至要达到会令它厌恶的程度。
沈朝听渴望给别人带去爱,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不觉得是自己以前的经历导致的。自己以前又经历了些什么呢……不记得了。那应该是他自己的原因,他是个习惯献出爱的人,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幸福,然后厌恶,再也不需要依靠爱。那是一个很美好的前景,他这样觉得。这样,就不会有人再为了得不到爱而伤心了。
那是会特别特别难过的。
不知道哪个学生偷带来的小猫跑了出来,尖锐的指甲好奇地攀上他的叶子,划出喷涌而出的汁液。细长的叶片里藏着那么多那么多的泪水,汩汩落在盆里,发干的泥土被洇湿成深黑色。
小猫想止住他的鲜血——在小猫眼里,躯体里流淌出来的都是失去过多会导致身体虚弱濒临死亡的鲜血。小猫在没遇到小孩之前是一只流浪猫,在很小的时候它经历过那样的事情,现在虽然早已随着时间模糊不清,却又的确记忆犹新。软软的肉垫摁住伤口,汁液渐渐被止住了,伤口的割痕开始卷曲。小猫喵喵叫,沈朝听听不懂。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说谢谢。风和着叶片的频率轻轻摆动,小猫的毛发也跟着飘起来。小孩找不到它就要着急了。猫舔了舔叶子,迈着轻盈的步伐回到教室。
宋明莘又带着杨仪昕来了,杨仪昕看着受伤的地方很心疼。结痂的薄膜堵住的地方又想汹涌出什么东西,沈朝听忍了忍,直忍得根系膨胀才让叶片依旧如初。杨仪昕现在已经是个开朗的小女孩了,哒哒跑进教师办公室,从宋明莘办公桌的抽屉里找到绷带,哒哒跑出来耐心地为沈朝听包扎伤口。还是有些痛。沈朝听闭上双眼。根系感受到几根柔软的手指扒拉土壤,那是宋明莘在一旁放下几粒对植物生长很有作用的东西,埋进土里,添上几滴水。
沈朝听睁开双眼,瓶子里的药片明显比医嘱的数量要少了许多,旁边还放着一杯水;估计是他发现按照正常剂量在做无用功,于是加了量。天擦黑,他看着迷宫似的墙壁也烦,一拳砸上去,砸出一手的血。
血像眼泪一样渗出得轻易且厉害,血珠和泪珠一样晶莹。沈朝听痛得脑袋一阵发懵,却又感觉不会比这更清醒。他突然想看看韩暮生,又想起来不应该有人是随叫随到的狗。
“随叫随到”磨灭的感情是很可怕的,只要有一丝怨恨,甚至只是不喜,都会在下一次下下一次的“随叫随到”里越发痛恨乃至最后只剩下甚至是想让人去死的愿望。
这是错误的。
他无法保证韩暮生对他的喜欢有多少,也不能保证自己了解他的全部喜恶。因此,他要做到不主动要求,不主动请求,甚至不主动做任何模糊的事情,只要投其所好。
可是,他又是怎样确定的,韩暮生的感情会被任何外力轻易碾磨?
杨仪昕躺在病床上看电视。她在还不知道失去一条腿会对未来造成什么影响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它的疼痛日日夜夜折磨心神、斫断神经,但她看到沈朝听过来,问的只是:“叔叔,你一直都是这么难受吗?”
沈朝听手中洁白的花砸落地上,他才恍然回神勉力勾出微笑。杨柏在一旁看着,眼泪顺着愁苦的皱纹汇聚到下巴。她默默走到门外,把门带上。
杨仪昕的眼睛很剔透,女孩的眼珠颜色深深的,像漂亮的黑曜石。她笑着说:“叔叔,你来晚啦!我现在不能打篮球给你看了。”隔了一会儿,她又补充,“我是不是很厉害?和童话里的主角一样!”她很得意,“我保护了妈妈!”
他来晚了。沈朝听想。他来晚了。
他哪里是来晚了。他是去得太早了,早得让杨仪昕对世界的认知变成了他要灌输的,是他潜移默化让杨仪昕变成了这个样子,是他导致了这个后果,是他惶惑不安,发消息发得太早,正好能让杨柏看见。
是他错了。
沈朝听坐在旁边,不敢看杨仪昕的眼睛,低头嗫嚅着。他想道歉,他不应该这样做,相遇就是错误的;但他说不出来。杨仪昕是唯一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她是唯一一个把他当作全新看待的人。她不知道他的过去,他在她那里的时间,只从他们彼此认识开始计数。
他不敢否认。
沈朝听有些狼狈地偏过头,即使他脸上什么都没有,唇齿甚至没有逸出一丝叹息。杨仪昕把花抱在怀里,轻轻嗅闻,然后抽出一支递给沈朝听:“叔叔,你怎么了?”
沈朝听干巴巴地说:“没什么。小昕在医院里要听医生和妈妈的话。”
“我会的!”杨仪昕很高兴,“妈妈还答应给我买之前不让我吃的好多好吃的,只要我乖乖的!”
沈朝听笑着:“叔叔不是给你买过吗?”
杨仪昕眨眨眼:“可那是妈妈呀……叔叔给的也很好,可那是妈妈给的。”
沈朝听心中一梗,郁气冲上来让他喘不过气。“小昕是个好孩子。”
杨仪昕很熟练地探身把手放在沈朝听脑袋上,胡噜两下:“小听叔叔,别哭。”
沈朝听被她的称呼逗笑,脸上的肌肉轻轻扯动。
杨仪昕拍西瓜一样拍拍他的脑袋瓜:“小听叔叔!”
沈朝听道:“我在。”
“小听叔叔不要哭,当英雄的事情,没有什么可怕的。”杨仪昕一只手背在身后揉捻花瓣,眼睛眨呀眨,是撒谎的闪烁。她强调:“一点也不疼。”
沈朝听心又开始疼了。他问:“是你妈妈跟你说些什么了吗?”
杨仪昕摇摇头。大概过了半分多钟,她说:“小昕看得出来呀。
“沈叔叔看上去很悲伤,看到小昕之后更悲伤了。故事里说,大人是会睹物思人的。如果看到小昕做的事情就会难过,比难过更难过,叔叔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那在这个大人身上,以前应该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吧?”杨仪昕拍拍沈朝听挺直的脊背,“小听肯定也很害怕!”
杨仪昕笑眯眯的,麻药劲早已过去,她脸色煞白,笑容却依旧犹如清晨的日光:“小昕害怕的话,小听会更害怕的。”她说,“小听不要害怕呀。”
沈朝听一怔。
他慢慢调动嘴角和眼部的肌肉,提起的过程里让脸颊那里的肌肉群也开始移动。他的笑容温婉,却因为嘴角和眼角过于平直尖锐的度数显得随时可以被人撕裂。沈朝听自己也能注意到,他的手指抚上嘴唇,经常被牙齿反复触碰的地方已经留下深深的齿痕。他把肌肉放得缓了一些,于是他的表情也更加沉静柔和。“小听不会害怕了。”他声音平稳,语气坚决得像某种向神供奉的场景会使用的祈祷,“所以,如果小昕害怕的话,就哭出来吧。妈妈不在这里,只有小听和小昕在。”
杨仪昕又眨眨眼。沈朝听的承诺和安抚像一个开关,片刻后,豆大的眼泪从她眼里滚落,红血丝迅速蔓延女孩清透的眼底。沈朝听坐得离她近了些,她抱住沈朝听,头埋在他怀里,无声地大哭。
她怕外面的杨柏听见,含混不清地说:“我害怕……好痛……”
“腿被卡住的时候,一开始好痛……然后就没有感觉了,我感觉不到那条腿了……
“妈妈哭得好厉害,我害怕,我怕妈妈担心,说了好多次‘小昕不痛’,可妈妈还在哭。我没有办法,我没办法让妈妈不哭……
“妈妈说我以后还能打篮球,我知道妈妈是骗我的,我看过装义肢的叔叔阿姨,切除的那里好难看……”杨仪昕语无伦次,“我想穿裙子……故事书上,公主都会穿裙子的,穿不了裙子我就不是妈妈的公主了……”
沈朝听等她平息自己的心绪,轻柔地擦拭她的眼泪,耐心地回答她:“不是只有穿裙子才能是公主的。公主在溜出去玩的时候,为了行动便捷,也会穿上裤装。”
他轻轻拍杨仪昕的背部:“不能做妈妈的公主,小昕还可以做妈妈的骑士呀。小昕有没有发现妈妈最近变老了一些?”他故作严肃,“小昕变成骑士的话,就能够保护妈妈的脸了。小昕还记得妈妈很爱漂亮,对不对?”
杨仪昕愣愣地点头。
沈朝听哄孩子:“至于伤口,那是小昕的勋章哇。小昕超级厉害的,你看,叔叔身上就不会有,妈妈身上也不会有。小昕的伤口是小昕舍己为人的心感动了上天,于是给了小昕这样一个标志,”沈朝听扶住杨仪昕的肩膀,直视她,“以后不论在什么时候,大家都会因为这个特别的勋章记住小昕的。”
杨仪昕的脑袋瓜还接受不了这么多辉煌的期待,只是歪歪头,期盼地问:“所以,小昕会变得比公主更厉害,对吗?”
沈朝听笑着鼓励她:“是呀。从今以后,小昕就是保护妈妈的骑士了。以前呢,小昕是需要被妈妈保护的公主。”
杨仪昕眯着眼睛笑起来。日光透过病房的窗户洒进来,落在她身上,让她看上去是一尊金灿灿的慈神像。
小朋友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聊了一会儿,再加上身体疲惫,杨仪昕不得不躺回床上,准备休息。
沈朝听掖好她的被角,看她在睡梦里露出甜甜的笑,悄无声息地退出病房。
杨柏一直站在外面,现在已经平复好自己的情绪了。她勉强笑笑,看着沈朝听眼下愈发浓重的青黑色与眼底的红血丝,问:“这几天没休息好吗?小陈工作怎么样?不要太勉强自己,小昕什么时候看都可以,我们暂时还不会离开这座城市。”
沈朝听一愣。杨柏从来没和他透露过自己会离开这座城市的消息,他以为她们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离开从出生到现在的家乡。杨柏看出他的疑惑:“等小昕的腿部情况控制住,我打算带她去风景好的地方散散心。她一向喜欢乡下,我想,也许可以和她的姥姥姥爷在一起住一段时间。”
沈朝听知道这是对杨仪昕来说最好的结果,她们没有那么多钱维持到腿长出来,现在的技术发展也不会让腿长出来。她们只能避开会触发应激的地方,让女孩在全新的温柔的环境里收获新的喜悦,这是她离开母亲肚子后的第一次重生。
但是,不可以不走吗?
他想起杨柏曾经神神秘秘地说他会在27号,或者27天,又或者临到的27岁,收获他曾经向往的东西。
为什么会?
杨柏笑了下,很慈爱。
他不认为这是真的,但他也可以去听。
我不认为这是真的,但我也可以去听。
但是、但是——但是——这就是,这就是“幸运”吗?
这就是,唾手可得的幸运吗?
杨柏还在絮絮:“你的房子里我都设置好了,一旦智能管家检测到你的体征不对就会自动拨打120。比我这个人工的放心多了。”她说,“照顾好自己,不要总想那么多。当初是我领你进这个行业的,现在不得不退出。”
杨柏微微踮脚,想揉沈朝听的脑袋。这次沈朝听没有低头,他的脊背倔强地挺直着,挺直得好像要成为天塌下来顶住天的那面墙,成为真正的脊梁。他想,他已经很久没有正式居住那间绿粉相间的房子了,他也很少去。这些杨柏都没注意。他又想自己不能强求,杨柏这段时间很辛苦了,好孩子不该成为拖累。杨柏遗憾又温柔地注视他,叹气:“是我食言了。”
沈朝听说:“不是你的错。小昕生病,我们都不想看到。”
杨柏说:“是啊,都不想。”
沈朝听心里一突,几乎感觉自己要被杨柏看穿。他曾经的确嫉妒过杨仪昕,他知道那是错的,他只是太少有人爱了,他以为自己会是杨柏最好的伙伴,明明是他和杨柏走出丈夫抛弃的冬天,最后却是杨柏和前夫的孩子在杨柏的生命里更重要。他早就觉得自己对不起杨仪昕,现在被杨柏这么一说,又觉得自己对不起杨柏。
最开始是由什么引发的来着?他好像很难受,胃很痛,然后是神经,是整具骨架,骨髓里深深的痛。他很早就这样了,他早就习惯。但是杨柏的照顾让他生出一些奢望,他又想有人陪着。
他不擅长直说,在消息栏里来来回回地打探。杨仪昕发烧了,杨柏看不出来他的话。沈朝听想让杨仪昕快点好起来。
只要她好起来,杨柏就可以看懂他,然后来找他了。
好嫉妒。仅仅是怀胎十月就可以让一位女性变成极其爱她的母亲吗?那为什么他——他没人爱呢?
他就算有人爱,他就是有人爱!可是——可是——为什么——无条件爱他的,全都不在了呢?
是不是只有杨柏这种有条件的爱才会长久?可他好想要更多的。更多的。**是填不满的!
他好像总是做错事,总是判断错什么。他可能不适合做选择与判断题,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他只会选择错,即使最后和他先前选择的相反,他总是错的那个,因为最后的才是他选择的。
杨柏没再说什么。她推了推沈朝听,让他离开。沈朝听顺从她。
又是站在医院门口,上次和这次的理由完全不同。沈朝听内心郁郁,嘴上又说不出来哪里郁郁。他就是想哭,不过还没想死。他可以去死,如果有在乎的人这么说他的话。
你真该去死。沈朝听对着后视镜里的自己说。他没有反应,车子成功启动。
沈朝听的手机常年静音和免打扰,等红灯的间隙看到通知栏来自韩暮生的数字“26”还有些恍惚。他一时间不记得韩暮生是谁,又在后面的车辆的喇叭声里找到韩暮生的笑。他的男朋友,一个小可怜。
正巧,一个语音电话打过来,沈朝听直接接了车载蓝牙。他一边说话一边在不需要看路的时候微微侧头,也许也需要看路。他分不清了,但这条路他很熟,况且车子有自己的警备系统,察觉到异常会在车内触发警报。
韩暮生玩着手机,突然抬头朝沈朝听笑:“听听,我又刷到一个情侣探店!”
韩暮生看上去已经对“沈朝听男友”这个身份非常肯定,于是不会再担心沈朝听会不会有一天把他抛弃,或者自己会不会影响沈朝听。沈朝听很满意他的这种状态,但思绪又有些慢半拍,在韩暮生焦灼的视线里,他隔了好久才慢悠悠地说:“一起去看看吧。”
韩暮生于是笑得更开,像天边逸散的云。沈朝听莫名觉得刺眼,但他又想到这就是他心里的韩暮生,于是定神强迫自己去看。韩暮生撒娇一样:“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听听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他撒娇的样子看上去很娇俏。沈朝听回神仔细打量,感觉韩暮生哪哪都变得娇了起来。可是明明他应该是比较舒朗元气的长相。是这几天没见面导致的吗?沈朝听想,也许是受刺激太大,所以忘记他的长相细节了。
沈朝听安心下来:“我很高兴你会在看到情侣餐厅的时候想到我。”
有点奇怪。沈朝听想。
韩暮生似乎完全不觉得,他颇为自然地接:“听听是我的第一位!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都会想和听听分享。”
他又说,可怜巴巴的:“听听可以也这么对我吗?”
这是明里暗里想让他报备。沈朝听看得清楚,又有点恍惚。他感觉自己在做一件错事,就像罗佳——居然答应了一个魔鬼。可是韩暮生会是魔鬼吗?答应他吧。
沈朝听点头。韩暮生欢欣道:“听听!听听!听听!”
“我在。”沈朝听说。他突然有点羞赧,但后视镜里脸色惨白。
“你是要去哪儿?”韩暮生听见车辆按喇叭的声音。他连忙补充,“我不是在质问你……”
沈朝听发车:“抱歉,刚刚发呆了,没注意红灯已经过去。我先前在探望病人,正准备回家。”
“哦哦。”韩暮生听起来像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道,“那你注意安全,到家后可以给我说一声吗?”
沈朝听习惯性地微微勾起眼尾,翘出笑弧度:“好。”
?:盖闻天地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
?:像三月的风扑击明亮的草垛,春天在每个夜晚数她的花朵。《顾城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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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幻觉,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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