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是家长会,每位学生的家长都要求到场。祁和前两年的家长会是林清的助理来参加,那个姐姐每次都夸祁和厉害,见面还会给她带礼物。
这次的家长会祁智平说要亲自去,林清知道后没说什么,她公务繁忙一时顾不上来,既然祁智平要去,她也省了时间叫助理。
英语竞赛失利之后,祁智平对祁和的学业就特别上心,经常问她的功课,不允许她有懈怠。
家长会前一天祁和听到林书意和其他同学商量换座位,看这架势就知道是她妈妈来。
“虽然这么做有点不道德,但是我真的要换去倒数那一堆,不然我妈看了你的成绩再看我的,她会杀了我的!”林书意欲哭无泪。
她抱着祁和的手臂,靠上她的肩,有气无力地说:“七七为什么你能考这么高啊?”
祁和摇头说不知道,不是装模作样,从她记事以来,就没有考过太差的名次。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多聪明,背后半强迫性质的,来源于祁智平的压力,从某方面来说确实推着她向前。
“也是,”林书意看着成绩表,“就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能考这么低。”
家长会当天祁和才知道和林书意换位置的是吴飞扬。吴飞扬名列前茅,这次的理综是全年级第一,尤其是他的物理,一直都很好。
“林书意找我换了位置,没关系吧?”他问。
祁和说没关系,随后将桌面的书整理好,方便祁智平等会儿入座。
收到信息后祁和去校门口接他,远远看见叶书微也在,两人应该是一起过来的。祁和走近了些,笑着说:“阿姨好。”
叶书微笑着:“小和好。”
每个年级的教学楼是独立分开的,三人在前面的路口分向,祁智平跟着祁和上了楼。
吴飞扬的妈妈已经落座,祁智平走过去坐下,拿起桌上的成绩单看。祁和这次考了班级第二,年级第五,她理综发挥失常,拖了后腿。
吴飞扬倒了两杯水来,将其中一杯递给祁智平:“叔叔,这杯给您。”
“谢谢。”祁智平的笑都是吝啬的,嘴唇弯了一下就垮下来,“你是小和的同桌吧?”
吴飞扬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紧张,他点头:“是。”
吴飞扬妈妈是个自来熟,看见成绩单上祁和的名字,插话进来:“你们家孩子成绩真好,英语还是满分呢。”
“她英语有天赋,分数就高一点,”祁智平知道吴飞扬的名字后对上成绩单,“你家孩子的理综真突出,一看就下了不少功夫。”
“是啊。”吴飞扬妈妈说:“每天写作业写得可晚了。”
家长会快开始时祁和与吴飞扬一同出了教室,在走廊上站着。吴飞扬一句话忍了很久,一出门就同祁和说,你爸爸看着好严肃。
祁和解释:“他不说话的时候确实有点。”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和林书意换位置吗?”吴飞扬背靠着墙,低声说道。
祁和不知道原因,她和吴飞扬并不熟,没有办法从性格上展开推测。
吴飞扬缓缓道:“你成绩很好,我妈看了几次成绩单就记住了,她说你很厉害,如果我是你同桌,应该能跟你学到很多东西。”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祁和意想不到,她往后退了一点,也靠在墙上:“阿姨太高看我了。”
“我妈就那样,我也说不来。”吴飞扬换了个话题,“你的物理怎么回事?”
过了两秒,他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太妥当,补充道:“不是说你学得不好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说,如果有不会的题目我们可以讨论一下。”
祁和并没有多想,对于吴飞扬,简单的了解还是有的。他性格外向,在班上一直很热情,经常给同学讲题目,偶尔还会在自习课上台讲错题。
“好,下次有不会的我就问你。”祁和不太喜欢麻烦别人,但套话还是会说的。
林书意从她妈妈看成绩单开始就溜去了卫生间,这会儿才肯出来,看到祁和立马跑了过来,抱怨道:“我觉得我要完了,我妈看到成绩单脸色铁青,肯定要扣我零花钱了。”
吴飞扬心很大,安慰她:“先别担心,万一不扣不就白伤心了吗。”
“你是不知道我妈,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扣我零花钱……”林书意叹气,“算了不说了,身上还有点零花钱,请你俩吃雪糕。”
三人一起去了校内超市,祁和拿了一个香草口味的,吴飞扬瞥了一眼:“这个好吃吗?我没试过。”
“还行,一点点甜。”祁和拿了一根。
吴飞扬:“那我也吃这个。”
家长会时间并不长,三人说说笑笑走到班门口,陆陆续续有家长往外走。
祁智平走出教室,看向祁和,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吴飞扬,注意到两人手上相似的雪糕。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和祁和说了一句就回家了。
那天晚上祁和、林书意、吴飞扬三人被叫去了班主任办公室。去的路上林书意还纳闷:“有什么事是要我们三个一起去的?”
吴飞扬耸了耸肩:“不知道。”
祁和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总感觉这件事情和她有关。
果然是因为白天家长会私自换座的事情,吴峰把三人批评一通,罚了一篇检讨,最后还把祁和留了下来。
祁和犹豫了一秒,主动问吴峰是不是收到了她家长的联系,如果不是这个原因,祁和想不通为什么私自换座会把她也叫过来。
吴峰扶了扶眼镜:“你爸爸今天给我打电话,麻烦我给你换个同桌,让我不要安排男孩子坐在你旁边,怕你早恋。”
真是和猜想中的一模一样。
“我和他说,你同桌是个女孩子,他不相信,我解释了好几遍。后面他又问我是谁,成绩怎么样,我哪好说这个啊是吧,”吴峰面露难色,轻声叹气,“最后他要我把你换到讲台边上的位置,让你一个人坐,说这样更专心。”
“你啊,我是知道的,一直都很努力,你爸爸估计误会你了。所以关于调座位这事儿吧,我先问问你的想法,不想换我绝对不给你换。”
祁和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我考虑一下。”
吴峰无奈地点了点头:“好,你想好了告诉我,还有那检讨,你不用写。”
“谢谢老师。”祁和离开了教师办公室。
林书意得知祁和可能要换走后严重抗议,不肯祁和搬。她霸占着祁和的位置,表情很是委屈:“我不想和别人坐。”
她拉着祁和的手:“七七,你能不能和你爸爸说一下,我俩继续坐,我肯定好好学习,上课不说话,不影响你学习。”
被她这么一说,祁和心中那几分不舍的情绪被放大,逆反情绪冒出头:“我晚上回去跟他沟通一下。”
说这话时就能想见,沟通注定不会顺利。
晚上,祁和站在家门口,她需要时间来蓄积勇气,这样才能在面对祁智平时多撑一段时间,不那么快的落于下风。
面前黑色的门逐渐扭曲,像一层吸人力量的深渊,站得久了,突然就不敢进去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祁和非常怕祁智平,怕挨打,怕他的暴躁易怒,更怕他冷漠专断的眼神。
“怎么不进去?”
祁和的背影轻轻颤了颤,段舒怀的脚步很轻,她一点声音都没听到,以至于对方站在身后看了她整整一分钟都没有发觉。
祁和转过身,看了段舒怀一眼,短暂而迅速:“刚刚在想事情,走神了,现在进去。”
“嗯,晚安。”段舒怀的笑容很淡,像薄雾中的月亮。
“晚安。”
祁和感到难过,她撒谎了,她做不到‘晚安’。只要他不遵从祁智平,这个夜晚就不会安宁。
钥匙转动锁芯,门开了。
祁智平坐在客厅,手上把玩着什么,仔细一看是海洋少女的雕塑。
祁和立马走过去,语气重了几分:“那是我的东西。”
“这个?”祁智平手上动作没停,“是谁送你的,段舒怀?”
祁和没做声,静静地看着祁智平,看他对自己的女儿露出讥讽的,丑陋的笑容。
“座位换了吗?”祁智平把雕塑放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祁和手指攥紧了,压下害怕退缩的情绪:“现在的位置挺好的,我不想换。”
“挺好的?”祁智平站了起来,一米八的高个给人巨大的压迫感,“物理考80多分你说挺好的?”
“我会努力学物理的,这是我自己听课学习的问题,和我身边坐的是谁没有关系。”祁和对上他的眼睛,反抗道。
祁智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里带着轻视,对,轻视,他看不起祁和,他要贬低祁和,他讨厌祁和。
“小年去学校之前和我说,他惹你生气了,我问为什么,他不告诉我。但是今天看到这个雕塑我猜到了,又是因为水族馆的事吧?”
“我就不明白了,你心眼怎么就这么小,一件破事记到现在还要和弟弟闹变扭,至于吗?”
祁智平的话像毒素,通过空气就能传播,钻进祁和的身体里,顺着血液流通,麻痹心脏,引起一阵阵刺痛。
“自己的亲弟弟和你道歉你不理,别的小男生整个小花样就上赶子往前凑?你就这么喜欢围着男的转圈吗祁和?”
一场近乎凌迟的对话。
祁和眼眶泛红,据理力争:“我没有围着男生转,你别用自己的偏见来看我。”
“又顶嘴!”祁智平骂了一声,“这么大的人了,不懂听话吗?!学了一点东西翅膀就硬了是吧!”
身体好像麻木了,祁和一声也不吭,沉默地站着。祁智平从来不需要她的解释,明明他比谁都清楚,祁和是一个怎样的人,但他还是会恶意曲解,把虚无说成真实。
室内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僵在原地,不受控的情绪像一个火星,一不留神就会烧毁整片森林。
林清的电话是一片雨,浇灭了那一点火星。
祁智平不敢挂林清的电话,他静了几秒才按下接通键:“喂。”
“家长会怎么样?”林清半夜醒了,算着时间打了个电话过来。
祁智平:“就那样,让我们多关注小孩的学习,没什么大事,你早点休息吧。”
“对小和宽容一点吧祁智平,我们对她的亏欠很多。”这是电话挂断前林清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想到却间接引起祁和多年的噩梦。
过了好几分钟,祁智平才继续说话,他的声音柔和了些:“换位置这件事情,你得听我的。小和,你是我女儿,我不会害你,我做这些都是为你好。”
祁和站在那里,外表柔弱仿佛一碰就碎,下巴却高高抬起,犹如一颗不肯低头的竹子,身高差造成的仰视在此刻似乎都变成了平视:“我不想换。”
从祁智平的角度看过去,祁和这会儿与年轻时的林清几乎一模一样,柔和的外表下是难以驾驭的野性。
真是刺眼。
“好,”祁智平拿出从学校带回来的成绩单,“来,你说你同桌叫什么名字?我看看她能考多少分?”
祁和有些不敢置信:“爸爸,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别人?成绩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
这句话是很小的时候祁智平对她说的,他还说,不求祁和多有才,只要她健康快乐就好。
记忆中和蔼可亲抱着自己的父亲和面前这个眼里全是轻蔑的,竟然是同一个人?好荒唐,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好的留不住,坏的带不走。
“是,成绩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但是在你这个阶段,成绩就是衡量一个学生最好的标准。”
祁和被他这样的眼神看怕了,背上出了一层汗,但她仍拒绝,一字一句道:“我不想换。”
祁智平轻笑一声,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嘲讽,他重新拿起雕塑,握在手心里,当着祁和的面一根一根松开手指。
“我数三个数,你自己考虑。”
这样的人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吗?祁和出神地想,又感慨,真不愧是自己的父亲,知道怎么用最简单的方法让她束手就擒。
“三。”
祁智平收了一根手指。
祁和没动,一滴泪直接滚了下来,她叫了一声:“爸爸。”
祁智平不为所动,祁和的眼泪仿佛是他的战利品:“二。”
雕塑朝空的那一侧滑,眼看着就快要坠落。祁和脑海闪过和段舒怀相处的片段,想起段舒怀说的,这是奖励,而自己也答应了会好好珍惜。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喜欢的东西永远都留不住,得不到。
“一。”
“我换!”祁和声音颤抖着,“……我换。”
祁和妥协了,她没有能力反抗祁智平,不禁自怜地想,自己好像从来没飞出过祁智平为他打造的笼子,一直都是这样,胆小,懦弱。
祁智平满意了,露出自私的胜利者的微笑。他叫祁和的名字,将雕塑递出去:“你过来。”
祁和犹豫一秒,缓步走过去,一片红色的眼眶暴露在客厅的白炽灯下。她伸手去够雕塑,指尖快碰上的时候祁智平松手了,然后是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毒素入侵心脏,祁和愣在原地,感受着近在咫尺的痛苦。
“祁和,是你自己没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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