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和开始躲段舒怀了,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刻意错开上下楼的时间,不主动去见叶书微,祁和发现,和段舒怀不产生交集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
这些天她就见过段舒怀一次,某次晚上放学偶然撞见段舒怀骑着山地自行车回家,街边飘来糖炒栗子的香味,祁和于人海中注视着段舒怀远去的背影。
越来越远,在路口消失不见。
有时候坐在书桌前写字想起他,祁和就会拿出柜子里的雕塑碎片看一眼。她尝试过用胶水拼起来,但太碎了,完全无从下手。
练习钢琴的时间也往前推了几十分钟,每天只练习半个小时就走。有时自己都觉得没有必要,段舒怀哪有那么多时间天天来琴房,还需要她去躲开。
这天晚上在琴房练琴时祁和听到了脚步声,她坐的方向背对门口,有一瞬间猜测对方会是段舒怀,但那脚步声太熟悉了,不如段舒怀那般轻,反而沉重。
祁和:“你怎么来了?”
林雨泽径直走进来:“来看看你弹得怎么样。”
昨天两人在手机上聊了一会儿,林雨泽知道祁和要去参加文艺汇演并没有很震惊,反而敏锐地问她是不是和家里闹了矛盾。
祁和视线扫过雕塑碎片,感到无力,她不知道怎么同林雨泽开口说这件事。倒不是怕林雨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祁智平是什么样的人,只是找不到一个可以讲述的开始。
她没有和林雨泽说过段舒怀的事情。
所以她说,有机会当面说。
林雨泽从角落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祁和边上:“感觉你最近不是很开心。”
“你让我想想该怎么说。”祁和侧身面朝他。
林雨泽说好,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才放学,时间很充裕。
“段舒怀几个月前搬到了我家对门,我们成了邻居。他妈妈和我妈妈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和他的交集也越来越多。偶然一次我和祁年争吵,他知道我对小时候没去成水族馆这件事耿耿于怀,所以送了我一个海洋少女的雕塑。”
“然后呢?”
“被祁智平砸碎了。”
“为什么?”
“看我不顺眼。”
林雨泽思考了几秒,问她:“你难过的点是他砸碎了别人送你的礼物,还是因为这份礼物是段舒怀送的?”
“我不知道。”祁和想了想,“大概都有。”
门边的身影一闪而过,林雨泽静静看了几秒,直到那人再次出现才收回视线。
“他脾气很好,总是能注意到我的情绪,很耐心地听我说话,然后开导我。时间久了,我就觉得他在可怜我。”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祁和开始语无伦次,“我和他认识不到四个月,这四个月里,我们由陌生变为熟悉的每一个转折点都是因为我单方面袒露出痛苦。”
“其实我很讨厌这种感觉,”她微微蹙眉,似是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形容,“像施舍,我的难过就是乞讨的碗。”
很多年后林雨泽经常对这一天感到后悔,如果他细心一点,而不是简单把这些归咎于祁和困于难过的情绪,无人可以倾诉,也不至于让她后面两年那么痛苦。
林雨泽不赞成她这种说法,但也没有反驳,因为他不清楚段舒怀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的声音放轻了些:“你和我相处的时候好像没有考虑这么多,每次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包括你爸爸和弟弟的事情。”
是啊,她和林雨泽相处从来就没想过这些,情绪激动时甚至顾不上林雨泽有没有在听,一股脑就说完了。
“……因为我们是朋友。”
和林雨泽认识这么久,在祁和心里,他不单单是朋友,更像家人。
林雨泽抬眼,视线从祁和身后落到祁和身上:“你和段舒怀不是么?”
祁和一怔,她意识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和段舒怀不是朋友吗?明明两个人都承认过这段友谊,可祁和偏偏无法接受段舒怀一次又一次忍受自己糟糕的情绪。
脑子里疯狂搜索一个可以解释的理由,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她想,可能因为认识时间长短不一样,段舒怀和林雨泽的性格也不一样。
林雨泽张唇说了句什么,他的声音比平时小很多,祁和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林雨泽没有提高音量,反而往祁和那边凑,祁和明白他的意思,侧身将耳朵靠了过去,他听到林雨泽一字一句地说:“你们不只朋友。”
“你是不是喜欢段舒怀?”
祁和否认地很快:“……应该不是。”
林雨泽拉开两人的距离,很真挚地给出建议:“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而后他又问:“对了,文艺汇演是几号?”
“三十号。”
“我把眠眠也带过来,她看你弹钢琴肯定很开心。”
祁和点头:“好,给她多带件外套,晚上会冷。”
“知道。”
林雨泽站起身:“想和我一起走还是和他聊一聊?”
“什么?”祁和茫然地顺着林雨泽的视线望去,看清身后人时完全僵住,忘记了呼吸。
段舒怀是什么时候来的?刚刚说的话他听到了多少?怪不得,怪不得林雨泽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近在咫尺还要靠近她耳边说悄悄话。
林雨泽看了一眼段舒怀:“那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不知所措的感觉随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而涨大,终于,脚步声完全消失,祁和被膨胀破开的空茫淹没,冷意浸入骨髓。
段舒怀很平静,他没有走过来,只是站在门口,两人隔着几米遥遥相望,沉默无言。
“祁和,不是所有人说我都会去听,我没有可怜你。”
真是糟糕透顶了,她说的那些段舒怀全都听到了。祁和忍不住攥手,指甲嵌进肉里,留下深深一道印子:“对不起。”
段舒怀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股少见的淡漠:“没关系,今天练完了吗?”
“……还没有。”祁和回答。
“好,”段舒怀帮她打开另一侧没开的灯,“你练吧,要上课了,我先回教室。”
段舒怀离开了琴房。
之后祁和完整地弹了两遍,多的时间一直在发呆,她的思绪被裹住了,想不明白段舒怀,也想不明白林雨泽问的问题。
恍惚间感觉,段舒怀好像生气了。
换位思考,你对一个人很好,但对方却觉得讨厌,把这份心意当做施舍,大概没有一个人会觉得好受。
祁和突然想到一句难听的话,真心喂了狗。
段舒怀会这样觉得吗?
大概不会,他不会用这样的眼光去看待别人。他总是很高尚,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散发着柔和的光辉,给迷路的人指引方向。
距离晚自习放学还有十分钟时,祁和去铭川的小卖部买了很多东西,牛奶、薯片、饼干……收银小哥笑着问她:“来进货的?”
“不是。”只是觉得,道歉需要一点诚意。
祁和去了高三教学楼,在段舒怀教室外等着。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陆陆续续走出来人,过于明显的大袋零食吸引他人视线,祁和忍着没动,她怕走到一边就看不到段舒怀了。
走廊上空了,祁和往教室里看了一眼,还有灯没灭。想着段舒怀的身高,大概坐在后排,她走去后门,一抬眼就撞见等候已久的人背着书包走了出来。
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粉色的书包。
诧异拂过段舒怀的眼睛,他顿住,随后瞥见祁和手上的袋子,满满当当的。
一个女生紧跟着走出来,声音甜甜的,听着像撒娇:“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女生看见祁和,侧头瞥了一眼段舒怀:“这是谁?”
不是陌生面孔,之前祁年来接她放学时碰见过,当时祁年还问,这人是不是段舒怀女朋友。
眼睛莫名有点酸,大概是起了风,吹进眼睛里了。
段舒怀没有回答,他将书包递给女生:“不重,你先走吧。”
“哦好,那晚上回去说,我给你发微信。”女生大方接过书包,往楼梯口走去,祁和注意到她的脚步不太自然,像受了伤。
段舒怀盯着祁和看了几秒:“怎么在这?”
风不仅拂过她的眼眶,还把勇气也吹走了。祁和收回看他的视线,没说话。
段舒怀往前走了一步:“要我帮你拿吗?”
说完他伸出手,要去接祁和手里的袋子。
祁和猛的收回,塑料包装撞在身上发出声响,她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有些尴尬地别过头:“我自己拿。”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只有祁和与段舒怀面对面站着,相顾无言。
祁和无法忍受,也没有办法告诉段舒怀自己是来找他道歉的,心泛起酸来,情不自禁地想,为什么要在帮另外一个女生拿了书包之后提出帮自己拿东西?
即便她清楚地知道,段舒怀没有错,那个女生是他的同学,是他的朋友,甚至可能是更加亲密的关系,她受伤了,段舒怀帮她拿了一下书包而已。
她没有立场去评判段舒怀做的每一件事情。
“我先走了。”
祁和慌慌张张跑开,她没有勇气面对段舒怀。
一直到楼下,冷风吹在脸上时才清醒一点,她回过神,握紧塑料袋,快步往前走。
“祁和。”身后传来段舒怀的声音。
祁和没有停下,反而走得更快,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看到段舒怀。但段舒怀身高腿长,很快就追了上来,他没有拦住祁和,只是保持着距离走在她身侧。
祁和像一颗泄了气的皮球,塑料袋勒得掌心发痛,牛奶太重了,她沉默地换了一只手,脚步不停。
段舒怀一把握上袋口,祁和被迫停下,他难得流露出这样强硬的一面,直接拿过祁和手上的袋子。
“我帮你。”
倏然,两人视线撞上,这短短的几秒于祁和来说莫名难捱。
一缕涩楚悄无声息随着血液循环流动,心脏像一颗洋葱,剥开了一层又一层,内里的软膜袒露在外,所有真实原型毕露。
林雨泽说得对,她和段舒怀不止是朋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