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前一天晚上,梁佑和以前的朋友再次见了一面。
烟雾缭绕的金圈餐厅包间里,谢曲鑫替梁佑湮灭了烟头:“我的小少爷,你还真想的起来我啊。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梁佑垂眸,打火机机械的声音在这片刻的安静中响起,“咔”一声,他又点燃了一根。
“两年前学会的。”
吐出的烟圈在眼前轻轻飘散,尼古丁的气味拉扯着两人的神经,最后是谢曲鑫无法再忍下去,皱着眉伸出手,一把抽掉了梁佑手里刚点燃的烟。
“你他妈的别抽了!”
他用力的将烟戳在了烟灰缸里,“滋啦”一声,像是泄愤。
“梁佑你有病啊,从进门到现在几句话没说,烟抽了半包,妈的……你抽得这么凶干什么?你怎么回事,出个国还染了烟瘾回来了?我就问你,你他妈的这两年到底去哪个国去了?消息不回电话关机,你要是付不起话费我给你付!你知不知道,我特么的都要以为你死了!”
都说豪门之间利益为先,可谢曲鑫是真的拿梁佑当真心朋友的,没人知道他这两年在背地里骂了梁佑多少回。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他去梁家找,梁家的人全说梁佑出国去了,问是去的哪个国,没一个人说,而梁佑甚至连电话号码都换了。
他就纳了闷了,手机号码你要换,行,你换,你爱换几个换几个,但你再怎么换,微信是不能回消息吗?再不济□□也行啊。
结果梁佑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就好像是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一样,就仿佛梁佑只活在了他的脑子里,除了他谢取鑫还念着有这么一个人,其他人甚至都不曾提起过“梁佑”这个名字。
谢曲鑫忽然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难看。
梁佑答非所问:“外面……都怎么说我呢?就这两年。”
谢曲鑫像是吞了两百只苍蝇。
其他人是不曾提前过“梁佑”这个名字,但是他忘记了,其他人早就给“梁佑”这两个字换了个代称,叫“冒牌货”。
他们一个个的,都拿梁佑当笑话看。
“没说你什么,”谢曲鑫闷头灌了口酒,“你问那些做什么?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我吗?再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老子就和你绝交!”
梁佑被逗笑,轻轻用肩头撞了撞谢曲鑫,语气平淡,眼眶却红了一圈:“我说我要死了,你信吗?”
……
“你如果死了,老子特么的一定会和你绝交!”
梁佑坐在副驾驶里,脑海里飘着谢曲鑫最后的话。
车辆慢慢驶出金圈地下停车场,他的眼底里倒映着逐渐倒退的京江一角的景色。
他离开的太久了,记忆里熟悉的地区模样已经发生了变化。
梁聿怕梁佑闷着,开了一点窗。
“抽了多少烟?”
梁佑懒洋洋地回复:“小半包。”
“不想戒了?”
“有必要么?”
梁聿没有回答。
得知梁佑患了肺癌以后,梁聿去查了相关资料,也咨询过了医生,他明白肺癌是不具备遗传性的,但医生告诉他,家族内有患有肺癌的人群,一般不表现为遗传,不过后代患有肺癌的概率会比较高。
他调查了周家,梁佑亲生父亲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患肺癌去世,而梁佑的亲奶奶和亲祖父,也都是因为不同原因患上肺癌去世。
梁佑从两年前躲到庄口镇开始每天抽烟,一开始一天两到三根,到后面就抽的更凶了,常常要抽掉一包,他的工作性质也要他每天吸入大量油烟,两年不间断。
再加上他的概率本身就比其他人高,这才导致了他也生了病。
原本肺癌的发展速度不会太快,但梁佑不知道自己生了病,每天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饮食也不规律,重油重盐、辛辣生冷样样不落,所以很快就发展成了晚期。
梁聿是想让梁佑戒烟的,可是梁佑的瘾太大,他的生命几乎是和烟紧紧地缠在了一起,吸烟,他会死,不吸烟,他依旧难活。
他控制着梁佑抽烟的量,一点一点的去减少,有时候梁佑也会背着他偷偷抽,烟味是没办法被立刻掩盖的,他不是闻不到,只是他心疼梁佑。
他让梁佑戒烟,目的是希望梁佑能多活一点,再活一点,可是如果梁佑不舒服了,不快乐了,无论如何也要去抽了,那他也宁愿假装不知道。
生命的尽头,他希望梁佑能获得的更多的东西,是自由。
他们最终在夜晚时回到家。
今晚,是梁佑在梁家的最后一晚。
明天,他们新的旅程就会开启。
梁佑从大门一步一步走进客厅,他环顾着这个让他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早就已经分不清堆积在胸腔里的那股怅然的情感,是因为身体难受,还是因为心里难受。
他今年二十二岁。
他很喜欢冒险。
滑雪、冲浪、潜水、跳伞、赛车,等等等等……
梁佑突然转头,跟在他身后的梁聿立刻停下了脚步。
“哥,我们晚上别睡觉了。”
“为什么?”
“明天是国庆节,我们凌晨去排队,我们一起去看升旗吧。”
你看,梁佑的内心仍然滚烫且热烈,他会永远热爱这种突发奇想的感觉,没有冗长的计划,没有对所行决定的未雨绸缪,他的血液里依旧充满激情。
梁聿有时候会想,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梁佑依旧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和精神。
他爱梁佑的这种精神。
像是一朵永不凋零的太阳花。
等待的夜晚是漫长的,他们计划了两点出发去排队等升旗,原本梁聿想让梁佑先睡一觉,但梁佑不肯。
他在吃了药后,就窝在梁聿的怀里,一起看着投影仪里播放的纪录片。
梁聿爱看动物世界,这是只有梁佑知道的秘密。
在学生时代的时候,梁聿就阅读了好多本关于动物的书籍。
第一本是《狼王梦》。
黑桑和紫岚的故事贯彻了他的一整个暑假,那时梁佑指着封面问梁聿在看什么,梁聿一字一句的告诉他,在看“狼、王、梦”。
后来梁佑识字了,也去看了这本书,看完了就跑去找梁聿探讨。
时隔多年,梁聿提起这本书时,还是会感到难过,无论是为紫岚、为黑仔,还是为蓝魂儿。
狼王梦,终究是一场梦。
梁佑指着纪录片里猎豹追捕羚羊的画面问梁聿:“如果让你选择,你是会做一只猎豹还是羚羊呢?”
梁聿看着梁佑的发旋道:“优胜劣汰,无论是猎豹还是羚羊,它们的目的都只有一个,生存与繁衍。”
“那你到底要当哪一个?”
“羚羊吧。”
“为什么?我以为你会选择当猎豹的,大部分的人都想当猎豹。”
“比如你吗?”
“比如我。”
“那你就当猎豹好了,我当羚羊。”
梁佑笑得梁聿也跟着一抖一抖的,他说:“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只猎豹。”
梁聿也笑,不说话。
如果他是羚羊,那他大概要违背天性,把自己送给梁佑当作盘中之餐。
纪录片一直播放到凌晨一点,中途在零点的时候,梁佑说了声“国庆快乐”。
罕见的,这一晚梁佑竟然没有犯困。
不过怕他饿,梁聿做贼似的在厨房里给梁佑煮了一碗鸡蛋面。
“我下午的时候都吃过面了,妈给我煮的。”
梁佑咬了口荷包蛋,想起了白天时候董梦祝他生日快乐时掉下的眼泪。
生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为什么祝他生日快乐的时候,他们的眼睛却是湿润的呢?
那时的梁佑跟着落泪,心里却是一片荒芜。
因为愧疚,所以落泪。
那他们又能哭几次呢?
这份对他的愧疚,在他们的心底里,又能存在多久呢?
如果他没有生病,他还能再活一百年,这一百年里,他们当真会痛改前非吗?
所以梁佑要给他们惩罚。
他们见不到他死前的最后一面,他们会在心里永远记住他。
凌晨两点,他们正式出发。
凌晨的风是凌冽的,梁聿不允许梁佑开窗。
可是梁佑不想听梁聿的,这一回他想任性一把。
他打开了天窗,一下将身体探出去了一半,梁聿被他吓到,车身歪出去了两秒。
梁佑笑着,在风中点燃了香烟。
“哥,我这样会被抓吗!”
“又探头又抽烟,违法又扣款。”
“那你别生气。”
梁佑钻了回来,累的他气喘吁吁。
抽完的烟他丢进了矿泉水瓶里,晃一晃,忽然又安静了下来。
“我下辈子还要当你弟。”
“怎么不是哥哥?”
“不要,我就要当你弟,轮也该轮到我当你亲弟弟了。”
“你就是我亲弟弟。”
血缘永远无法代替人类的情感。
在这个世界上,有被遗弃的孤儿,有去领养的夫妻,有养不熟的白眼狼,有爱吸血的双亲。
你说血缘是亲人之间的纽带,他却要说人类善良的情感才是。
你说只有亲人间的付出是不需要回报的,他却要说,只是那样回报与众不同,他们对你的付出,索要的是你的爱。
或许在这个世上,还有无论孩子多恶劣也要爱他的父母,有无论父母多无情也会心软的子女,但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之间,一方也会倾尽一切去爱另一方。
他愿意为了梁佑付出一切,那么梁佑就是他的亲人,就是他的亲弟弟。
凌晨的广场已经人满为患。
梁佑觉得自己有些失策,他应该再早一点过来等待的。
梁聿牵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在人群里走,走的挤了,他就把梁佑拉到身前,护着他往前。
“热吗?”
“不热。”
“会太挤吗?”
“没关系。”
“难受了和我说。”
“嗯。”
就这样,他们一直等到了六点整,升旗仪式正式开始。
庄严肃穆的城门下,仪仗队齐步走出,小号声穿过几百米的高空传入耳里,梁佑不由得紧张又激动。
他无法去形容在此时此刻,这种充斥在他胸腔里发胀发热的情感究竟是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澎湃的像是要跳了出来,当国歌奏响的那一刻,他全身便都麻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抹鲜红在撒旗手的手中被抛起,迎着风飘扬在这片土地的上方,他颤抖着牵住梁聿的手,轻轻地跟唱着国歌。
每一个人都跟唱的国歌,那声音是那样轻,又是那样的振聋发聩。
梁佑说:“我好幸福。”
梁聿看着他。
梁佑又说:“我好幸福啊。”
梁聿抹掉梁佑眼角的泪水,他的声音也不自觉的哽咽:“我也很幸福……梁佑,别离开,别在今天离开……”
梁佑看着他笑,拉住他的手往回走,耀眼的金乌高挂青空,阳光下的国旗熠熠生辉。
他背着光,一步一步走出广场。
他说:“哥,没力气走了,背背我吧。”
梁聿就缄默地背起他,梁佑靠在他的肩头轻轻地说着话。
“哥你还记得吗?我以前也老让你背我,你总是要先说我两句,然后再蹲下来让我趴上去,嘴硬心软,我知道的,因为你疼我。有一次我喝多了,你来接我,我硬要你背我回家,然后吐了你一身。”
“我以前很羡慕你,因为你的年纪总是比我大一点,我就在想,我要怎么样才能比你大一点,压你一头,后来我才知道,年龄这个事情是没办法改变的,后来我也不羡慕你了,长大也没什么好的。”
“你老觉得我可怜,我也觉得你可怜,你心疼我,我也心疼你,偏偏你是哥哥,我可以哭,你不能哭,我可以耍无赖,你不能耍无赖,爸总是要你做好多事情,我心疼你,我真的心疼你,你都不笑,你都不高兴。”
“我知道你什么时候不高兴,你现在就不高兴……”梁佑伸出手,指腹轻轻抵住梁聿的嘴角,在他的脸上做了个微笑的表情,“你要高兴点,哥。我之前做过一个梦,梦里遇见了一个神仙,他问我有什么愿望,当时没想明白,我现在想明白了。”
“如果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不想再看到你、难过了……哥,其实……我早就不爱吃、海鲜了……”
梁聿停下了脚步,他背着梁佑,站在了街边,路过的来来往往的人向他投去视线,他看不见,眼泪灼伤了他的眼睛,挡住了他前边的路。
梁佑,国庆快乐。
太阳花的花语:勇敢热烈、坚韧坚强、光明。
梁佑热爱突如其来的冒险,梁聿就会在他提出想法的下一刻默默制定计划以及后续的防范措施,例如保护梁佑的安全等等,梁聿的目的是,希望梁佑的冒险精神永存,希望太阳花永远盛开。
短篇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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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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