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昀枫是一个不善言辞的父亲,年轻时忙于工作疏于家庭,导致两个孩子从小便缺乏了陪伴,特别是梁聿,因为他是哥哥,他得照顾弟弟,所以他更要坚强,梁佑可以委屈,可他只能往肚子里咽。
几瓶啤酒下肚,高挂的吊灯下光圈迷眼,梁昀枫这时才忽然发现,原来梁聿都已经二十八岁了,梁佑也有了一米八的大个子,而他和董梦极力想要弥补的周骁屿也早已成人,那些逝去的光阴就如同梦蝶一样,翅膀一扇眼睛一眨,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他牵住梁聿的手,大掌用力地摩挲,一声长叹中夹杂着千言万语的“对不起”,梁聿静静地看着自己逐渐老去的父亲,凑上前,轻声说了句“没关系”。
他是第一次做儿子,爸爸也是第一次当爸爸,那他们就互相原谅吧,明天的太阳还要升起,未来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人总要学会释然。
晚上十二点,梁佑闻着梁聿的一身酒气,像是上瘾一样贴在他的怀里,梁聿站在床边推了推他的脑袋,没推开。
“嘘,他们都睡着了,我偷偷过来的,让我先去洗个澡,嗯?”
梁佑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手。
梁聿扯了扯衣领,只觉得眼前的梁佑又可爱了不少,他就喜欢这种被梁佑依赖的感觉。
或许是被酒精麻痹了大脑的缘故,他忽然有了一股冲动,在他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低头,将唇瓣贴在了梁佑的额头上。
“我的小佑啊,健健康康地长大吧……”
梁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哥。”他用头顶蹭着梁聿的下颌,沾染着对方身上的酒气。
梁聿沙哑的声音犹如塞壬的歌声,让他原本清晰的头脑变得混沌不清,他像是陡然坠入深海,而梁聿是他唯一的浮木。
后半夜,梁聿在他的卧室里洗完了澡,灯也不开就摸黑吹干了头,梁佑缩在被窝里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黑暗中的那抹人影,半晌,人影闯进了他的安全基地。
被子就是他在夜晚的安全基地。
“哥,你手露外面了。”
“嗯?”
“鬼会吃掉人类露在被子以外的身体部分,你手在外面。”
“原来是这样吗?”梁聿莞尔,“那我把手交给你好了。会比较麻烦吗?”
“不麻烦,我会看管好哥的手的。”
梁佑呢喃着,感受着梁聿微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额头处,两分钟后,他轻轻捏了捏梁聿的虎口,一声困倦的气音从对方的喉咙深处发出。
“别闹。”梁聿没睁眼,被窝里,缓缓反手勾住了梁佑的手。
食指和食指交扣,像是一道亲自落下的锁,在他们任何一方主动收回手之前,这把锁永远不会有钥匙可以打开。
梁佑癌痛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了,几乎每个几个小时就要痛一次,他原本已经睡着了,却又被硬生生痛醒。
他抽回了自己的食指,思绪由迷糊到清醒,一片漆黑中,他弓起了背,手掌在床头柜不停的摸索,直到一声脆响,是他把陶瓷杯扫落的声音。
紧接着“啪”的一声,卧室灯被打开,梁佑痛苦地闭上眼,梁聿慌忙将止痛药取来。
“别、地上、碎了……”
梁佑见梁聿过来,想提醒他自己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小心一点别踩到,但他没什么力气可以去组织好完整的一句话,不过好在梁聿能听得懂。
“没关系,我会收拾。”梁聿说。
比起碎掉的陶瓷杯,他更怕碎掉的梁佑。
药片混着矿泉水往下咽,梁佑已经快上瘾了,他伸出手,颤抖地抓住梁聿的衣领,眼尾泛红,仔细看眼眶里已经溢满了泪水。
“不够,不够,哥,药不够……”
“忍忍,忍忍好不好?已经六片了,不能再吃了……”
“不够,不够。”梁佑流着泪,不停地摇头,嘴里始终念着“不够不够”,他实在太疼了,可他也实在没什么办法了,奥施康定既是让他缓解疼痛的药,亦是让他上瘾的毒药,没有这药,他就连今夜都熬不过去。
梁聿有心无力,浓烈的疲倦感席卷他的全身,他沉重的、难过的,亲手向梁佑再喂下两颗药片,然后关上灯,在暗下的那一瞬间紧紧地抱住他。
“你知道吗,你一点儿也没长大,以前求着哥哥抱你的时候,哥哥也是像现在这样,一个手臂就把你抱住了。”
怀里的梁佑一直哭,一直哭。他不喊疼,只靠哭,也让梁聿的心肝脾肺跟着一起痛了。
梁聿哽咽着,声音更加沙哑:“哥已经习惯这样抱着你睡了,你要是离开了,哥哥怎么办?小佑,哥哥该怎么办?”
梁佑再也忍不住,哭得撕心裂肺。
他一口咬在梁聿的肩膀上,拽着梁聿在深海里下坠,他自私的希望梁聿可以和他一起堕落在这黑暗里,可太阳总会升起。
所以他只能背着初升的日光,将双手化为捆绳,用力地困住梁聿,企图无论白天黑夜,都永远不与对方分离。
梁聿是被他诅咒的只能活在黑夜和黎明间的孤独的灵魂,他注定要被困在这口牙印之下,这辈子都忘不了他。
转眼间,梁佑就已经在家里待了好几天,这几天,每到十二点的时候,梁聿就会偷偷敲响他的房门,然后进来与他共享一张被子。
这个时候梁佑就会去扒梁聿的肩头,看看自己留下的牙印消痕了没有。
每次他说痕迹淡了的时候,梁聿就会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他的脸,让他再往上对着位置咬一口,说没关系,淡不了。
他一度认为梁聿疯了。
是他传染的。
他把自己的哥哥传染成了一个疯子,一个陪着他胡闹、任由他撕咬后还笑着说,哥哥最爱小佑的疯子。
“哥,”梁佑轻轻喘着气,“我想要粉色的骨灰盒,上面还要刻着金色的玫瑰……我想你到时候穿着白色西装送我,就配我送你的那双黑色皮鞋……我们去打耳洞吧?我想戴耳钉,你到时候也要戴着耳钉送我,就戴星星形状的耳钉。妈妈说人死了之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我不想变成天上的,我想让你把我戴在耳朵上,你想我的时候就摸摸耳钉,我就知道你在想我了。”
“你说爸爸妈妈,谢……妈妈会不会很难过?我一直在瞒着他们,但我不想让他们担心,可是我突然走了,他们会不会很难过?其实周骁屿也没做错什么,除了我刚回来吃饭的那个晚上,这些天他都不来我们家了,我想肯定是因为我,我不应该这么矫情的,我只是个……假的梁家人,他才是真的,可是他现在因为我,连家都不能回,我真坏啊。”
“你不坏,”梁聿摸着梁佑重新长出来的小短发,盯着他没有血色的嘴唇,目光温柔如水,“星星都是闪闪发光的,你也是。善良的人会变作最亮的那颗星星,为迷路的人指引方向,如果哪天哥哥找不到了你,你可一定要帮帮哥哥。”
梁佑笑着闭上眼:“我会的,我都戴在你的耳朵上了,我只为你指引方向。”
说好的一周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好不容易回家的梁佑又开离开,董梦心里是一万个舍不得。
梁佑和梁聿下楼准备吃饭时,董梦正从外面回来,梁佑从梁聿的身后探出头来,在看清董梦的脸之后,愣了好半晌。
还是梁聿先打破的沉默。
“妈,你怎么去染头发了?”
董梦说:“这不是你和小佑明天又要走了吗,我就想和你们染个同样颜色的头发,然后我们一起拍张照。”
说着,她翻出了相机,甚至连三脚架都有。
好大的阵仗。
董梦居然跑去染了一头金发,这是梁佑万万没有想到的。
被安排坐在镜头前的时候,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愣着做什么,”董梦一手挽着他,一手挽着梁聿,眉眼弯弯,“你们两个都笑一个,茄——子!”
梁佑如梦初醒,对着镜头缓缓弯起了唇瓣。
茄子。
“咔嚓”。
这一刻,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
一张张彩色的回忆被装进了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变成了静态的相片,他任由董梦摆弄他的身体,直到她足够满意。
董梦取下相机,翻看着相片,越看越满意:“等晚上爸爸回来,我们接着拍。来,小佑,试试妈妈给你新定制的西装。”
梁佑眨眨眼,这才发现最旁边的沙发上,叠着放了好几套不同颜色的西装,他一开始居然没看见。
他伸手取了最上面的一套,是墨绿色的。
“为什么……”会有新西装?
董梦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地说着:“知道你和哥哥亲,特地叫他偷偷量了你的尺寸,快穿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哥哥量的尺寸?
什么时候?
梁佑惊讶地看向梁聿,眼里写满了询问,但梁聿对此视而不见,他抱起剩下的西装,率先踏上了楼梯。
“走吧,上去换换。”
“可是,”梁佑看着梁聿的身影,问道,“我们不是要吃饭了吗?”
梁聿从容不迫:“只是换个衣服而已,不耽误,我们速战速决?”
“好吧。”梁佑跟了上去。
洁白的衬衣映衬着小麦色的肌肤,梁佑坐在床边扣下衬衣上的最后一个扣子,梁聿就顺势握住了他的脚踝,往上一抬,稳稳当当的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梁佑惊呼一声。
“哥。”
“嗯?”
低沉的嗓音,上扬的尾调,此时此刻空气都开始显得焦灼。梁佑不知道为何坐立难安,他低头看着十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他的大腿上,为他仔细地穿戴衬衫夹,他就觉得浑身燥热难耐。
好奇怪的感觉,他在想什么啊!
梁佑大脑转不过来,下意识动了自己的腿。
梁聿调整衬衫夹的手一顿,抬眸,入眼的就是梁佑那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眸光微暗,手指勾起衬衫夹边缘,惩罚性地弹了梁佑一下。
“啪”的一声响,梁佑骤然回神。
“……疼。”他低声道。
“别撒娇。”梁聿调整完,抬起了梁佑另外一条腿,“和你说了半天怎么穿好衬衫夹,一个字没听?在想什么?”
梁佑连忙找了个借口:“在想,哥怎么知道我的尺码?你拿什么量的,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梁聿五指摊开,托住了梁佑的大腿:“没量,直接给妈报的尺寸。天天抱着你睡,你几斤几两我能不知道?”
“哦。”
心跳好快,他又发病了。梁佑心想。
梁聿在这时放下了他的腿:“以前就叫你学怎么穿衬衫夹了,怎么到现在也不会?”
梁佑别开视线,一边穿裤子一边说道:“我不喜欢衬衫夹,不舒服,穿了一次之后就不穿了,就没记住。”
“好看吗?”梁佑套上外套,转身询问梁聿。
他现在身上穿的是刚刚在楼下时,他取的那套墨绿色的西装,正所谓一白遮三丑,按理来说,梁佑的皮肤偏黑,穿墨绿色的衣服会显得更黑,从而失去美感。
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在梁佑的身上,相反,西装的颜色和他肌肤的颜色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还平添了一抹野性美,叫梁聿看了都愣神了几秒。
“很适合你。”
梁聿的眼神紧紧黏在梁佑的身上。
梁佑耳尖一红,扭头就开始脱:“那再试试别的,别浪费时间,还要吃饭呢。”
于是接下来十分钟,他又连换了三套。
“这套呢?”
“没有第一套好看。”
“那这套呢?”
“不如第一套。”
“呃……这套怎么样?”
“还是第一套适合你。”
梁佑沉默了,梁佑明白了。
最后梁佑还是换回了第一套。
“这套最好看?”
“对,”梁聿抓过他的手腕,“这套最好看。”说着,他拉着梁佑往外走。
梁佑顿时慌张:“哥,你干嘛,我还没换回去呢!”
梁聿不容置喙地牵着他往下走:“就是要你穿着这身下去。”
梁佑迷茫:“你在说什……”
“嘭嘭嘭!”
漫天飞舞的彩带模糊了梁佑的视线,他的大脑在此刻宕机,眼前只剩下了五彩缤纷的世界,和梁聿的脸。
他僵硬地伸出手,拿下了梁聿额边一片粉红色的彩带,歌声在下一秒响起。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
梁昀枫拿着寿星帽为他戴上,董梦捧着双层的生日蛋糕,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他听到了他原本生日当天,最想听到的、来自家人的祝福。
“小佑,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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