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9点20分，毛奇兵和舒真一起收拾了餐桌，市嘉和吴小能各自占据一个豆腐块沙发，玩起了马里奥赛车。
吴小能打游戏笨手笨脚，邹研与陈怡搬了椅子，坐在旁边观战，看她该用道具的时候按刹车，该漂移的时候扔龟壳，每一局都是最后一名。
但无所谓，现场根本无人在意她跑多快，所有人看起来都心不在焉，全都在关注阳台那边的情况。
因为蔺桥说完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就离席了，说自己要去打个电话。
此刻他正在阳台上，电话那端也不知道是谁。蔺桥几乎没发言，一直在听对面说，间歇应一声低沉的“嗯”，或说一句“好”。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客厅里的所有人都在偷听——这通电话已经持续了快半个小时，却没透露出半点有用的信息。大家的心情也从一开始的“我靠真的吗”，渐渐变成了“说说而已吧哪有那么好的事”。
这场面其实挺有趣的。
每个人都想问，但又全都出于社交上的体面忍住了没有问。
无处安放的视线，最后只能聚焦于吴小能与市嘉的对决。
倒霉的吴小能本来就不擅长打游戏，这下更是如坐针毡，一路被乌贼墨汁糊视野被香蕉皮绊转圈被乌龟壳砸翻车被市嘉套圈，恍恍惚惚中感觉自己像在进行什么动物表演……
最后还是舒真从厨房里出来，用玩笑救场：“怎么都不说话？是我的火锅把你们毒哑了吗？”
所有人：“……”
“我没有啊。”市嘉无辜举手，“我在认真地打游戏呢。”
舒真对市嘉还是很愧疚的，明明是为了感谢他才邀请他过来吃饭，结果把人晾在这里尴尬。他干脆和毛奇兵打了个招呼，让他帮忙弄完剩下的一点垃圾，自己过去拍吴小能肩膀，说：“让我玩一局？”
吴小能巴不得有人赶紧接手，立刻把joy-con和座位全部让了出去。舒真坐下陪市嘉对局，好歹是给市嘉提供了一点游戏体验，两人你追我赶扔道具，把一堆npc远远甩在身后，总算不是虐菜局了。
“话说我之前就想问了……”市嘉沉浸于刚才虐菜吴小能的快乐，输完第一局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你们策划是不是打游戏的水平都很好啊？”
“不一定。”舒真说，“这个还是看人，比如我就一般。”
市嘉上一把被他百发百中的乌龟壳砸得眼冒金星，怀疑他是在装蒜。
毛奇兵收了垃圾从厨房出来，说：“没遇到过几个玩得特别好的策划，GAC和QA倒是都挺厉害的。以前公司内部开电竞赛，基本都是这帮人拿奖。”
市嘉：“QA我知道，是做测试的。GAC是什么？”
毛奇兵：“游戏测评，专门替公司做各类新游戏的评测，出报告，给其他部门分析市场方向。”
市嘉羡慕道：“那岂不是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游戏？”
“也不能这么说。”舒真是认识几位GAC的，吐槽起自己的工作一样苦水连篇，“不喜欢的游戏也要硬着头皮玩，还要写报告，其实很消磨热情啊。”
“而且工资不高，晋升通道也窄，没多少人愿意做。”毛奇兵说，“还不如做QA，至少QA是研发必备，也需要人手来铺量。哪怕是现在都在外包化，至少直接被裁的风险小一点。”
市嘉很喜欢听这种游戏公司的八卦，连连点头——他已经发现了，舒真讲话总是留余地，不爱下定论，毛奇兵却很干脆，没什么“这不好吧”的顾虑，是什么就说什么。
毛奇兵把垃圾放到玄关旁，也到沙发这边坐下了，说：“还有手柄吗？给我也接一个。”
舒真干脆翻出了另一个switch，拆下两个joy-con做了配对，又把多余的那个递给了邹研。
“好了，这下大家一起挨揍吧。”舒真说。
市嘉：“？”
毛奇兵：“？”
邹研笑而不语，选了个碧琪公主，然后开局不到两分钟，创飞了所有人。
市嘉：“？？”
毛奇兵：“……”
邹研一个喷气加速，直接把所有人套了圈：“跟你们这些菜鸟玩这个没意思，所以刚才才让小能玩的。”
吴小能缩着脖子，不敢说话，舒真说：“研姐以前就是我们组的游戏王，不管是赛车还是格斗，基本没人打得过她——年会只要开超级大乱斗，她永远守擂台。”
“一般般啦。”邹研随口道，“不好跟QA和GAC比，只能说比在座的策划和程序老师强那么一点吧。”
毛奇兵：“……”
舒真说：“所以这个真的看人，和工种不强相关，GAC和QA也是分品类的，不一定每种游戏都玩得很好。”
舒真认识的QA和GAC，有好几位还是职业或半职业退伍，有人擅长moba有人擅长射击，但出了自己特别擅长的品类，这事儿就和工种无关了，基本可以说人人平等。
邹研则更是直接道：“职能刻板印象么，道理是有的，但不绝对。你说策划游戏玩得好，我反而要说公司里大部分策划，都是一群名牌大学毕业眼高手低的废物，一天天只会吹牛画饼看软文，打开steam一看，游戏还没我的零头——舒真除外吧，没有骂他的意思，因为他也从来不会觉得我们美术是公司里的学历低谷，觉得我是个女的就玩不好游戏。”
市嘉一脸崇拜地望着邹研，觉得这位姐姐简直酷毙了。
邹研跑了一把就不跑了，把手柄给了陈怡。
一群人菜鸡互啄，反而玩出了一点乐趣，直到蔺桥那边的电话终于挂断。
“蔺……”舒真差点又要喊老师，对上蔺桥的视线时刹了车，说，“蔺桥，你要玩吗？”
问是这么问，舒真却也知道，大家这会儿都很急切，想知道餐桌上那句话的后续。
幸好蔺桥也没打算绕弯子，直接说：“下次吧，先和你们沟通一下我这边的想法。”
所有人：“！”
关键时刻就这么来了。大家下意识都坐直了身体，像一群等待老师公布大考成绩的学生，忐忑与紧张的程度简直比下午宣布名次时更甚。
蔺桥挂断电话后依旧站在阳台，没有要进来坐下的意思。舒真便拿了遥控器，把电视机关了，蔺桥却在走向阳台另一边，将舒真放在那里的白板拉了出来。
白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舒真对《动物之家》的设计想法，有些已经做到demo里了，比如“把食草动物安置在食肉动物旁边会影响食草动物的心情，降低产出”。
有些则还没有做，比如“动物没得到及时救治会死亡，死亡后必须举行火化仪式，否则动物的遗体可能在半夜被园区内的某些住户损坏”。
这一条有点太地狱了，舒真还没想好要不要再游戏里加入这样的黑色幽默。
一旦加了，游戏气质又会有所不同。
蔺桥也看到了这句话，忽而笑了一下。他没擦舒真的字，直接拔了支黑色的油性笔，在这句话的旁边写下了几个数字。
5%，10%，70%，15%。
“什么啊老桥？”市嘉问。
“以500万为总额进行的阶段性投资计划，”蔺桥沉稳的声音说，“不是最终方案，只是一个初稿——”
所有人：“？？！”
吴小能如在梦中，磕磕巴巴：“什、什么……500万？意、意思是……你真、真投吗？不、不是骗我们吧？”
蔺桥说：“我不太会开玩笑，骗你们对我来说应该也没有意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怀疑你的意思……”吴小能急急道歉，道完了又有点难过，“我这个人就是……平时讲话就不过脑子，不然实习结束的时候也不会得罪领导，被取消转正了。”
她性格就这样，在学校里大家就说她缺根筋。平时做朋友还好，到职场上还这么不知轻重就很容易得罪人。
“我可以问一问理由吗？”舒真说，“你为什么会愿意投资我们？嗯……我觉得小能的话也是这个意思，这对我们来说太意外了，所以希望了解一下原因。”
蔺桥微微扬眉，同舒真对视。舒真不躲不避，正面面对着他，目光一如今天早上他站在看台上时那样，非常干净。
油性笔在指尖转了一圈，蔺桥说：“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重要？”
“很重要。”舒真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的疑虑说了，“一来，你对游戏本来就没什么兴趣；二来，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你也不了解我们是什么样的人，贸然给我们投资的话，不担心被骗吗？三……”
他看向旁边的市嘉，说：“三，如果你真的要投资做游戏，不优先考虑一下市嘉老师吗？呃……其实我本来还准备把奇兵介绍给市嘉老师，看看能不能让他们合作创业的——”
“噢！原来你有这个意思吗？”市嘉高兴道，“哎呀我还以为你完全不看好我呢，没想到还愿意给我介绍人！”
“我没有不看好你。”舒真笑着说，“做游戏可能是有一点难，但成功的人也很多啊——所以可能也没那么难？试一试才知道结果，对吧？……呃抱歉，我说的话好像有点奇怪，绕来绕去的……”
“哈哈！”市嘉完全理解他的意思，大笑着搭住了他的肩，“对啊，我那天就想跟你说了，人类连月球都能去，做个游戏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就做啊！就像你喜欢的游戏一样，要有勇敢的心嘛！诶别说蔺桥了，其实我今天都犹豫过，要不我来投你们算了。你们刚才在那干杯的时候，我都想哭了好吗！”
舒真感动得说不出话，憋了半天，最后笑着叹了一口气。
其实那个瞬间，他的眼泪也只差一点，一点点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