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市嘉松开舒真,朝蔺桥说:“好了好了,我不抢你戏份了,你接着说。”
蔺桥早习惯了他的不着调,无所谓地笑了笑,又看着舒真,说:“先回答刚才的问题吧。一,我对游戏的兴趣。你说的对,我对游戏确实不了解。”
舒真迟疑地望着他,蔺桥说:“但我的工作性质也决定了我在遇到不了解的行业时,直接规避可能会让自己错失好的投资机会。这方面我会自己去适应,你不必在意。”
“况且去昆明那天,你告诉我打游戏很有意思,做游戏也很有意思。”蔺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我这么说你就信吗?”舒真有些尴尬地说,“抱歉,这么说可能显得我有点自我意识过剩……”
“嗯。”蔺桥笑了一下,“当时是没放在心上,后来约你出来喝酒,听你和市嘉聊天的时候有了一点兴趣,所以今天才会去看你们比赛。”
原来是这样吗?舒真斟酌着说:“那你现在……觉得游戏怎么样?”
“的确很有意思。”蔺桥意有所指道,“下次不要再让我了。”
“什么?”舒真短暂迷茫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说,“我没有啊……不对,第一把是有一点让你的意思吧,后面都很认真的。”
“你让他什么了?”市嘉问。
蔺桥一笑,却不说话,舒真只好给他解释:“下午我们在第七组那打了个二比三。”
“哦,你三他二吗?”市嘉不以为意道。
“我二他三。”舒真道。
其他人:“?”
大家纷纷露出了“你在说什么?”的眼神。
市嘉说:“兄弟,你知道蔺桥从来不打游戏的吧?”
“我知道……”舒真扶额道,“除了第一把我真的没有放水,是他上手太快了。”
这解释太无力了,于是大家的眼神变成了“好了别说了我们懂”。
市嘉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不用特地照顾他自尊的,就应该趁这种时候虐一虐他啊,以后他当你老板了,你就不好下手了。”
“我真的没有放水!”舒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别说这个了,聊正事吧……二是什么来着?”
“二,”蔺桥说,“你们是什么样的人。”
“呃……”舒真自己说的时候没觉得什么,此刻被蔺桥这么一提醒,突然又十分不好意思。
我们是什么样的人……蔺桥是怎么想的呢?会觉得我们还算有意思吗?又或者觉得我们至少做项目很认真?
总之应该还是有点可取之处,才会愿意投资我们的吧?
“其他人我不太熟悉,不过你本人,”蔺桥不太明显地笑了一下,“至少不是骗子。”
舒真:“??”
舒真还等着他继续说点什么,蔺桥却道:“不是骗子就够了。”
这就够了吗??舒真云里雾里,蔺桥说:“三。”
蔺桥看向市嘉,说:“你应该不会想我做你老板吧?”
“放过我吧!”市嘉立刻发出了夸张的哀嚎,“我宁愿自己掏两倍的钱!你知道小时候他监督我写作业,我因为这个跟他绝交过多少次吗?!我俩绝对不能一起工作,懂?”
“好的……好的。”舒真立刻说,“是我不知道这个情况……”
舒真刚才说的时候有点没过脑子,现在回忆,确实第一次见市嘉时,市嘉的态度就是:我要做游戏的话会用自己家的钱。从来没表露过求助蔺桥的意思。
当时酒桌上唯一提到的一句,也是市嘉玩笑,让蔺桥投资舒真,而不是投资他自己。
市嘉又说:“不过既然你是老板,你是不是可以给我走个关系,把我塞进他们组里当实习生?我给舒真打工去!”
“去问负责人。”蔺桥直接道,“我不会直接过问人事上的问题。”
市嘉的小狗眼望向舒真,舒真委婉地说:“我可能没有钱给你开工资。”
市嘉不信:“他不是要给你500万吗?够养很多人了啊?”
“注意。”蔺桥用油性笔在白板上轻敲两下,“500万不是一次性结清,我也不建议他用这里面的钱养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实习生,这笔开销在人事和财务那里都没有核批的可能。”
“哇,资本家就是资本家,”市嘉鄙夷道,“一分一厘算得很清楚嘛。”
蔺桥只当没听到。舒真想了想,说:“确实应该算清楚一点吧,以前也有项目死在主管贪腐上,每一笔钱怎么用,还是严格一点好。”
这年头上哪儿找这么自觉的人啊,市嘉挤眉弄眼地给蔺桥使眼色,蔺桥却只一笑,错开了视线。
时间已经不早了,舒真怕继续扯远会耽搁大家回家休息,主动道:“所以你写的这些百分比数字,是指拨款的阶段吗?”
“嗯。”蔺桥说,“500万里的5%,是草创阶段,我这边会投入的资金。用于支付主创人在正式开工前、与我们磨合阶段产生的基础费用,包括主创人的基础生活补贴,和需要的专业咨询,以及设备添置等——”
蔺桥稍稍停顿,说:“项目的主创人代表是舒真,这一点你们内部有疑议吗?”
“没有!”泪眼汪汪的吴小能终于找着了说话的机会,“他就是我们老大!”
“我也没有。”毛奇兵握着陈怡的手,“听他的就行。”
舒真明白他俩心意,说:“我当代表可以,但不能全权代表他们,项目还是我们三个人共有的。”
“你们内部对版权的分配,可以由你们内部协商进行。”蔺桥说,“作为投资人,我不会分散精力。项目后续所有事宜,我只会和舒真沟通,除非有其他意外情况。”
毛奇兵说:“嗯,我们同意。但草创阶段的定义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项目正式启动前的预备阶段。”蔺桥放下了笔,在阳台的休闲椅上坐了下来,与他们平视,“我们需要明确很多东西,划定好接下来每个阶段的验收条件,双方对这个项目达成充分的一致。”
“如果草创阶段没有通过呢?”毛奇兵犀利地问,“没有达到你这边的要求的话?”
“那么我们不会投放后面的钱。”蔺桥解释道,“这个阶段最长6个月,期间我会和舒真保持一周两次以上的碰面。6个月后还是不行的话,合作就结束了。”
这种规则很合理。即便是大厂内部立项,也会给出很多大型的汇报节点,如果节点到了但项目进度不乐观,会对负责人做一定处理,以免有人尸位素餐,造成公司资源的持续浪费。
“我会配合的。”舒真说,“不过6个月会不会有点久?”
“也许到时候你会觉得时间不够用。”蔺桥说,“如果你能更早完成,我也不会一定要卡你半年。”
舒真也不是要逞能,既然蔺桥这么说,他当然没有意见,deadline总归是晚一点比早一点好。
“第二个10%,”蔺桥继续道,“是渡过草创阶段、或草创阶段后期,你在人事和行政上可能需要的援助。包括办公场地租赁、设备新增,差旅,以及人力招聘成本,比如猎头公司的中介费——当然,不包括人员薪酬本身。”
“后面的70%是薪酬吗?”舒真问。
“是。”蔺桥说,“最后的15%是购入外部资源,宣发,或者其他外包的费用。当然,每个部分的款项你可以适当移动。草创阶段深入后,你应该会更明确资金的使用目的。”
舒真大概有点明白了——草创阶段是项目正式启动前的准备期,所以这半年里,舒真要做的不是研发和设计,而是拆分做完这一整个项目,到底需要哪些东西,做好资金的分配,已经整体研发、上线的计划。
这是他作为项目负责人,对蔺桥这个投资人的承诺。只有他给出的承诺让投资人满意,投资人才会真正将后面的大头资金投放给他。
也就是说,蔺桥现在还算不上正式地投资了他们。他们还需要经过很长时间的协商,让这个项目的一切都更明朗,才会真正合作。
这么一来,舒真反而安心了一些,没有刚才那种被彩票砸中了一样、飘着的感觉了。
“好的。”舒真一本正经地开了个玩笑,“虽然我现在还没什么概念,也不知道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你点头,但成熟的职场人就是,无论遇到什么都先说好的,没问题,我会谨慎对待的,老板放心。”
市嘉没忍住,哈哈笑了,吴小能瞪着眼睛:“代表!你不要害老板对我们印象不好!”
“对不起。”舒真诚实地说,“我只是又怕老板觉得我已经听懂了,又怕老板觉得我什么都不懂。”
这下其他人也笑了,毛奇兵直接伸手拍了一下舒真的后脑勺。陈怡和邹研相视一眼,都如释重负。
她们虽然没直接参与项目,但也都衷心希望《动物之家》能走得更远。
本来以为没机会了,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重新干杯了?”市嘉是全场最没负担的人,提议道,“气氛都到这儿了。”
舒真和蔺桥还没作声,陈怡和邹研已经默契起身,从餐桌上取了啤酒饮料和纸杯,挨个倒好,一会好给大家发。
“来,第一杯给老板,”邹研说,“代表端过去。”
“明白,第一个马屁我来拍。”舒真笑着从沙发上起来,去邹研那儿领饮料。
蔺桥要开车,今晚没喝酒,邹研给他倒了一杯乌龙茶。
还没端到蔺桥面前,蔺桥已经笑了,说:“这就算拍马屁?”
“不算吗?”阳台狭小,舒真就在休闲椅旁半蹲下,免得俯视人不礼貌。
这么一来,他正好与蔺桥高度持平,说:“这方面我没经验,老板担待一下,我会努力进步的。”
杯里的乌龙茶轻轻一晃,荡出一圈涟漪,蔺桥说:“我们是合作关系,不要叫我老板。”
“好的。”舒真立刻收敛了开玩笑的态度,很认真地说,“其实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太感谢你了,反而觉得说什么都词不达意。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说保证的话好像也没意义……”
吴小能给见舒真自己手里空着,抽了一罐新的啤酒,让邹研递给陈怡,再递给毛奇兵,接着是市嘉,一路从餐厅那边传到阳台。
舒真正要去接,蔺桥却先他一步,把手里的纸杯放在小茶几上,起身接了那罐啤酒,递给舒真,完成了这场接力的最后一链。
他重新拿起纸杯,说:“不用着急,我也有很多话还没有说,以后总有机会的。干杯吧。”
“好……的。”舒真舒出一口气,重新笑了起来,说,“干杯。”
客厅里的大家早已准备就绪,纷纷朝他们举杯。
毛奇兵说:“为《动物之家》。”
邹研说:“为舒真。”
舒真笑着说:“为梦想吧。”
六月上海,月明星稀。温柔的夜风掠过漕河泾灯火不熄的写字楼群,吹入了这间小小的出租屋内。
《动物之家》就在这微弱的风中,重新启动,如同这世界上无数微渺却坚韧的梦想一样,点亮了最初的那一簇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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