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他不想瞒着蔺桥，于是在第二周见面的时候，也同蔺桥讲清了情况。

毕这涉及到他们研发方的股权分配，蔺桥作为合伙人，有充分的知情权。

蔺桥听完后没有立刻发表意见，而是让舒真先把这一周做的调研讲给他听。舒真的调研选样比安维维更多，也拆分更细，对比的维度不只停留在“模拟经营”品类，更是具体到游戏主线时长，内容投放量，玩法循环方式，甚至美术风格……做了更全面的分析。

这种市场调研，他以前在公司里也经常做，不过那时候做的都是针对游戏里的某个局部，毕竟那时他只是组内的一个小小策划，承担的工作，顶天也只到独立负责一个系统模块。

现在则是作为制作人，要更全面地考虑到方方面面，想事情的角度，也必须从全局出发。

“假如未来定价在30到40元，扣掉要给发行平台的分成，卖20万份可以回本。”

一个独立发行的30元档游戏，要卖出20万份，对比差不多成绩的竞品来看，不能说非常困难。只要玩法做闭环，故事讲完整，美术上有一定风格化，再配合适当的宣传，舒真还是有信心的。

“既然要做，目标总不能只是回本。”蔺桥说，“往50万努力怎么样？这样可以保证，这个项目结束后，工作室还有足够的资金，启动新项目的研发。”

舒真当然也希望工作室能长线经营，且人家投资自己，不说大挣特挣，总不能真的只给人家保本，便点头道：“按照大家现在对单机游戏的关注度，我觉得可以，就朝50万努力吧，定价的部分也不是死的，可以争取到60元档位。不过这么一来，每个维度的完成度都需要提高，主美的问题，优先级也得排到前面才行。”

蔺桥在翻看舒真打印装订好的、近七十页的完整报告，顺手替舒真续了杯茶：“有想法了？”

他们今天约的见面时间比上次晚，已经过了下午4点，蔺桥就没给他咖啡，只为舒真泡了一点红茶。

“还没有。”舒真觉得这红茶也很好喝，闻起来很香浓，入口也不苦涩。他实话道：“我本来是想先整理一下工作计划，然后和小能聊一聊再决定。但被朋友提醒后，又觉得这么脱离执行部门制定的计划，都是我自己的想象，未来肯定会受到现实条件的冲击。”

这事其实让舒真有一点焦虑，也意识到了一些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

过往的所有工作中，他都是以策划的角度，在评断研发中的所有问题——这里缺个功能，那就做。这里设计不好，那就改。当策划的，只要能尽快拿出合理的方案，后头的程序、美术，自然而然都能跟上。

大厂体系带来的工作习惯就是，所有人都一环扣一环，很少有脱轨的风险。

但现在，舒真已经脱离了那种一切都被体系管控得井井有条的环境，前后一整条管线，都得舒真自己从头开始梳理。

舒真也是在察觉到这个问题后，才反应过来，蔺桥为什么要给自己长达六个月的准备期。

先前他还觉得半年时间太长，现在却已经开始忧虑时间不够用了。

蔺桥自然能感受到舒真的担忧，但有些话，他也不适合对舒真说得太明白。譬如说这6个月，他对舒真的要求，其实并不是完成多少报告，或给自己画多少饼，展示《动物之家》这个项目的价值。

以他的经验而言，一个项目最终会做成什么样，最直接的影响因素还是牵头的人。

什么样的人，就会做出什么样的项目。其他的团队，配套，硬件，软件，都只是辅助人的工具。

一个坦诚，专注，对自己有高道德标准要求的人，在工具齐全，没有大的外因干涉的情况下，是很难把事情搞砸的。

而一个思绪烂漫，拥有想象力和创造力，同时又愿意实践理想的人，在获得了足够的资源后，多少应该也能发挥出自己的天性，让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拥有一定的艺术表达。

在蔺桥看来，舒真正好是一个同时具备了上述两条条件的人。程度多少暂且不论，这样的人相对来说还是少数，就像舒真自己的团队里，毛奇兵只具备第一条，吴小能只具备第二条，舒真却能够调和他们两一样。

这样的人一旦遇到，无论是从事哪一行哪一业，在蔺桥看来，都有投资的价值，也有成功的可能。

所以这六个月对他来说，更像是对舒真这个人的进一步考察。只要舒真自己不走入歧路，六个月内具体产出的结果，反而不是蔺桥最需要关心的东西。

但这种话，蔺桥总不好直接告诉舒真。

一方面，他是投资人，有天然的监管立场，太过剖白心迹，容易让舒真和下属的团队模糊边界，对未来的项目管理有害无利。

另一方面，这种资方视角的话也确实不怎么好听，仿佛是将人身上的特质，拆分为了“有价值”和“无价值”，与人文精神背道而驰。

所以舒真问“为什么”时，蔺桥的回答只是点到为止。

“草创阶段的目的，就是尽可能预设未来会遇到的风险，降低未来的隐性成本。”蔺桥说，“这个阶段里你有很大的自由，所有调整，也只需要你和我点头。”

“那你会点头吗？”舒真说，“如果我想现在就开始招募主美……”

“不要用这种问句。”蔺桥提醒道，“在我这里，你可以直接讲诉求。”

“好的。”舒真经过上周的会议，其实也明白了，蔺桥在工作上非常注重效率。这一点有点像毛奇兵，主打一个大家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像一些领导，喜欢迂回那套。

“我想提前开始招募主美，”舒真说，“这件事暂时还没有和小能商量，但我相信她会理解的，而且我希望能将这个岗位人选的第一轮筛选交给她来进行，尽可能平衡她和主美的关系。”

蔺桥问：“如果平衡不了呢？”

“项目优先原则。”舒真说，“如果矛盾真的发生，我会以项目利益优先来解决。这条原则会通用于后续所有突发状况的处理……”

蔺桥没再说什么，直接起身，用内线拨了人事主管的电话，让对方到办公室来一趟，顺便把上周他要求过的方案也带来。

人事主管是位女士，来得很快，推门就道：“蔺总，方案还没完全准备好，有几家猎头公司，还没有给我回复。”

“先看已经回复的部分吧。”蔺桥示意她坐到舒真身边，为舒真讲解文件内容。

人事主管和舒真在签协议那天已经见过，也不必多寒暄，笑着说：“好的，舒先生，是这样，蔺总决定投资你们后，我们就开始搜集涉猎游戏行业的猎头公司的信息了，整理了几家口碑比较好的，还在接触中，本来是预计7月结束前拿给你选。”

舒真还有点状况外，惊讶地接过她递来的文件夹，发现里面是数家猎头公司的介绍页，以及各家给出的结算方式。

蔺桥说：“我们希望针对一个岗位，尽快启动招聘。”

“明白。”主管说，“可以把岗位具体的信息和要求告诉我，我来协调预算。”

蔺桥看向舒真，舒真反应过来，说：“我需要编辑一下，这个岗位比较特殊，我不确定猎头是不是能接触到合适的人选。”

“多一条路总是好的。”主管笑道，“现在猎头公司都不好过，只要我们这边有需求，他们会尽全力。”

舒真立刻道：“好的，那明天之内，我会写好JD发给您。”

主管点了点头，知道已经没她的事了，便将资料留给舒真，与两人礼貌道别，起身走了。

舒真上次见她时交流不多，没想到她做事这么雷厉风行，从进门到离开，完全是一句废话都没有，说完事，更是一分钟也不停留。

当然更让他惊讶的，还是蔺桥竟然从他们合作的当周，就已经开始筹备招聘的准备工作，明明按照之前的阶段规划，招聘会在草创阶段的末期才正式开始。

“你……”舒真说，“早就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吗？”

“怎样的意外？”蔺桥说，“我只是按照流程，尽早做了要做的准备。”

“但按照我们的协议，这部分的预算，应该要等我的研发计划更明确以后才会到位。”舒真说，“现在我还什么都没交付给你。”

“你有你的工作，我也有我要做的部份。”蔺桥笑了笑，解释道，“两边同步进行，我会尽力保证你需要的时候，我能够提供。”

舒真本来对草创阶段的理解是，是自己这边全力以赴，用各种手段博取蔺桥这个资方的信任。

却没想到原来在蔺桥这里，这个阶段竟然也是一种双向奔赴。

“项目过程中，任何变动都有可能发生，更何况草创阶段，本就该更灵活一些。”蔺桥道，“不如说，我一直在等你向我提出变更流程的要求。毕竟我完全不了解游戏研发，我制定的方案，一定会有需要调整的地方。你及早发现，对你对我都是好事。”

舒真实在是非常惊讶，不住地朝他那边看。

蔺桥随手翻过一页资料，说：“核心岗位的招聘，必定需要时间，不用太着急。吴小能那边，在我们确定版权比例前，你需要先给我一个答复。”

“嗯。”舒真在这件事上倒是从来没有犹豫，“我还是希望能给她股份，只是数量多少的问题。”

“哪怕她一直是两手准备？”综合考量，蔺桥也认为用钱买断吴小能的成果，是更保险的做法。但既然舒真坚持，他也不必出言反对，只提醒道：“也许她对这个项目并没有那么看重。”

“那我也……能理解。”舒真说，“虽然大家一起做这个项目，但每个人对《动物之家》的期待肯定是不一样的。就像我，很在意这个游戏会不会让玩到的人觉得有意思，你就希望我能卖50万份一样……”

“更正一下，”蔺桥说，“50万只是起点，我当然希望你卖得越多越好。”

“我会把这部分目标也列入未来的正式合同里，做梯度分红。”蔺桥说，“卖到50万份，成本以外的部分，我们对半分。卖到100万，我承诺你们可以拿到60%。卖到200万以上，我只要20%。”

即卖得越多，工作室自己可以拿到的分红比例越高，资方这边的收益上限，反而受到了限制。

在蔺桥不熟悉游戏研发的前提下，这其实是一种保险的做法，可以最大程度激发工作室内人员的工作热情，给所有人以自驱力。

毕竟这么一来，大家就从为蔺桥这个投资人挣钱，变成了为自己努力，不管是不是持股人，都天然和项目绑定，核心目标变得非常一致，不至于全都一起混工资，每天一起想着怎么糊弄投资人了事。

“如果没有回本呢？”舒真却提出另一个问题，“我觉得这一条也要明确一下。”

蔺桥说：“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不是啊。”舒真笑道，“我自己相信是可以的，但大概也不会有制作人启动项目的时候，跟投资的老板说我做不到吧？只是保险嘛。”

除了你，大概也不会有人，在老板面前主动提出这个问题了。蔺桥笑了笑，随口道：“没有回本，就用制作人抵债吧。”

“可以啊。”舒真说，“按斤称我可能卖不了几块，给你打白工倒是没问题，就是专业不一定能对口。你可以把这条也写到合同里……比如亏100万，我就给你打三年白工，亏200万，延长到五年……不过这一条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奇兵和小能不能抵押给你，他们都有自己的压力。”

舒真说这话完全是认真的。他家里父母都是公务员，足够自己养老，正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要是最后真的把蔺桥的钱亏完了，也实在太对不起蔺桥雪中送炭的情义，能用劳力偿还的话，他也是愿意的。

但这事儿对他是这样，听在蔺桥那里又是另一回事。

“别人都在努力告诉投资人，自己这个项目很值钱，很有前途。”蔺桥说，“只有你，一直在提醒我，要注意风险，小心在你身上亏本。”

“因为我真的很感谢你。”舒真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对了，我约了小能，周日见面，会先跟她说清楚这件事，然后把主美的JD也发给她和邹研，让她们帮忙在美术的圈子里扩散一下，说不定她们自己就认识合适的人选。”

蔺桥当然不会限制舒真招人的渠道，人事主管那边，最快也要一两周后才能拿到猎头公司的回应，舒真这边如果能提前有其他消息，当然是好事。

他关注的是别的事，在舒真起身告别前，问他：“周日你已经有约，周六呢？”

舒真答道：“暂时还没安排，怎么了？”

“你还记得我说过，草创阶段，每周我会跟你保持两次以上的碰面？”

“记得的，”舒真说，“所以周六要见面吗？”

“嗯。”蔺桥道，“周中的时间不好安排，只能占用你周末的时间了，抱歉。”

“没关系啊。”舒真自从开始筹备《动物之家》，工作时间便不再分周中周末，什么时候上班都是一样的，答应得十分轻快，又问：“还是到这里吗？”

“不是那么正式的事，用不上这里。”蔺桥说，“直接来我家里见面吧，地址我会发给你。”

不太好断开，就多写了点，下次更新可能会延期一天（如果我写出来了就不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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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