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动物之家》来说，无疑是重要的一天。

但无论什么事，前进总伴随着曲折。

是夜，舒真回到家中，马不停蹄开始工作，直到毛奇兵下班，拨来电话，向他询问今天的情况。

舒真戴着耳麦，在白板前涂涂改改，顺便把下午与蔺桥谈的所有内容，朝他复述了一遍。

“程序这边的排单，你拆分完模块后给我，我来排就行。”毛奇兵主动道，“不用太细，留好修改的余地。”

“嗯。”舒真说，“上次OG的玩家体验里有很多人提到战斗，我想可以加一个包含战斗的户外探索的模块试试，正在做纸面模型验证。”

毛奇兵在设计上对舒真的信任度很高，当即点了头。舒真又说：“我和你和小能的部分怎么分，也要讨论一下。”

两个人相识多年，没必要拐弯抹角，舒真直接问：“你想要多少？”

“你拿多少，我拿你的一半就行。关键是吴小能。”毛奇兵说，“你确定要用她？”

舒真：“为什么这么问？”

毛奇兵：“按你的设计，美术的工作量很大，吴小能一个人干不了，你必须再找人。”

“是的。”舒真说，“这有什么问题吗？”

毛奇兵：“招了人，你就需要管理，你要让吴小能当美术组的主管吗？是的话，除非去大学里直接挖毕业生，否则你一个人都招不到。”

舒真：“……！”

舒真立刻反应过来了——是的，没错，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吴小能才刚刚大学毕业，年纪小，履历零，让她带组，先别说她能不能带，就说但凡有点工作经验的人，都不可能愿意被她带。

但如果不给吴小能管理权，另外招美术组的组长，事情又会变得有点尴尬——吴小能身上加入担着股份，就天然等于工作室的管理。美术组的主管作为外来人员，和吴小能会形成什么样的关系？被主管管理着的下属组员，又要如何面对两人？

“如果是程序组，我都不必问你这个问题。”毛奇兵说，“程序有两三个顶天了，有矛盾我都能想办法。但美术本来就吃人力，场景角色UI动画，专业细分也多，一个组没五六个人做不下来。你自己又不懂美术，还是要找个压得住的人来管，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的。”舒真停下了笔，看着白板上刚刚列出的几个竞品，不得不承认毛奇兵的话完全正确。

一个游戏，基本上可以说无论是什么游戏，最需要时间的工作永远都是美术。

策划的工作不值钱，今天推翻明天重做都可以。程序的工作更明确，只要策划那边的方案确定，产出所需的时间完全可控。但美术却经常需要反复斟酌，调研，设计，甚至推翻。

舒真虽然还没有详细拉研发计划，心里却也是计划把成本倾斜到包装上，尽可能提升一些美术品质的。

“我会好好想一想的。”舒真说，“美术组的配置很重要。”

“你这个人别的我不担心，”毛奇兵说，“就是现在我们情况不一样了，有些事你别太好人。你看哪个制作人，会天天追着给组里的美术点奶茶？不都得拿出点手段来？”

“不能这样说，”舒真道，“小能是我们的伙伴，是最初站在我们这边的人，她不能只被称作‘一个美术’。”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毛奇兵说，“你以前没在公司里干过管理，现在既然要开始干，还是一步到位当制作人，就从这件事开始，自己琢磨吧。”

“知道了。”舒真有点头痛地扔了笔，到阳台上坐下了，“给我一点时间。”

毛奇兵倒也不是要逼他现在就下决定，又说了几句后挂了电话，让舒真自己好好想一想。

舒真在阳台上坐了一晚上，想到凌晨两点，暂时没找到什么好办法，最后还是只能在心里把这个问题的优先级拔高，接着先完成这周的计划。

第二天，第三天……第一周。

到再和蔺桥碰面的那天，舒真仍记挂着这件事，并第一次感觉到了时间上的紧张。

按他的计划，下一周他本该开始盘点项目工程，罗列每个部分需要做的所有工作，将其拆分成可计算人力的工作单位，比如一个角色的人物设计，将耗时一原画美术4个人天；又或者背包和仓库的挪移功能，需要一个程序消耗3个人天。

但吴小能的问题，又会直接影响到整个美术组的人员配置方向。

这些事相互影响，直接成为了《动物之家》的第一个难题。

这一周里，他试着找了几位以前认识的、在大厂里担任管理的美术朋友，向他们取经。

但只要他大致说了情况，对面的反应都是：不行，这小姑娘不能当管理。

更有人提出，既然这小姑娘都去别的大项目入职了，前途正是一片大好，你这小项目，反而可能耽误人家，不如就此解散，让她在更有前景的地方专心攀升。

这话说得诚恳，舒真也必须承认，就算他全额拿到蔺桥的500万，《动物之家》的前途仍不明朗，未来能不能成风险很大，就算成了，为吴小能带来的收益或许也很有限。

但吴小能现在去的公司和项目，却是业内一流，只要在里面老老实实干上几年，履历就能镀金，以后再想跳槽，去哪里都不是问题。

“那位艺术总监口碑很好，跟邹研也认识，以前邹研给他干过活。”

——这是舒真前一个项目的原画老大，也即舒真被开除那天，与邹研一起来为舒真送行的人之一，告诉舒真的。

于是舒真意识到，自己可能还弄错了一件事情。

邹研在OG决赛当天是直接来找吴小能的，并在舒真发出那条“有人找你”的消息前，就带走了吴小能。

那个时候她带吴小能去做什么了？

有没有可能，不是那位评委先发现了吴小能，而是邹研在决赛前，就先向那位评委推荐了吴小能？

所以那位评委才会注意到《动物之家》这个项目，并在与舒真聊天时，明确给了舒真他要挖吴小能的暗示，又在和吴小能、邹研聊天时，直接告诉了她们《动物之家》的名次？

舒真想来想去，觉得事情大约就是这样。从邹研的角度，吴小能本来就是找工作失利，暂时来舒真这边过渡的，舒真这种小打小闹的项目，成了那是运气好，没成才是世间常态。

而且就算成了，一个500万的项目，和大厂里大事业部艺术总监直属、动辄两三亿的大型商业项目，对比简直就像末流三本和清华本科一样残酷。

所以邹研为吴小能这个学妹两手准备，在《动物之家》将要结束的时候，为吴小能联系到了更好的工作机会，实在是非常合理。

原画老大弄明白了他这边的经过，宽慰舒真道：“邹研肯定和她学妹私下都讲过这些。既然她们是这个意思，你正好也再去找一位更专业的主美，把股额留给主美，这样也更容易找到愿意加入你的人。”

“至于邹研的学妹，你可以给她一笔现金，直接买断她在demo里的产出，这样你们两不相欠，她也不用为难了。”

“嗯。”舒真说，“谢谢你，汤哥，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的。”

原画老大笑道：“不客气，不过我觉得，邹研学妹的事其实不难解决，你更应该烦恼的，是你要怎么找到合适的主美才对。毕竟以你们的预算，团队就这么点坑位，一个合拍的主美可太重要了。”

“是的，”舒真叹息道，“我现在就要开始为这件事头秃了。”

当时他是赶到原公司楼下，请对方喝了一杯午休时间的咖啡。聊完后他也没急着走，就在公司附近的商场里转了转，散了会步。

他坐着扶梯一层一层往上，觉得这个过程，和做项目也许有一点像。

商场里的扶梯，为了让客户再每层楼多停留一段时间，经常会分散设置。

上一层，走一段，再上一层，再走。

主美的事大概就是他进入更上一层前，需要走的那一段。

得找到方向，才能少走一些，上得更快一点。

找不到的话，就会绕路，越走越远，错失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