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盘踞在树干上的对手已经对峙大半天了,此刻浑身僵硬,后背爬满汗珠,微咸的汗水从额头掉下来坠在湿漉漉的黑色睫毛上,十分难受。
但他不敢闭眼,就怕一个没留神对手扑过来,给他脖子上扎两个洞,注入致命毒液。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噢,忘了提,他的对手是一条暗青色长蛇,两米来长,手腕来粗,一身鳞片鲜艳醒目,赤红色的蛇瞳冷冷的极有压迫感。
那真是一个漂亮的小家伙,如果不是被它当猎物盯上,换个场景,他一定有闲心写一篇赞美它的一百字小作文。
突然,它似乎抓住了什么时机,或者完成了对他的判断,它动了,弹簧一般直奔他的脑门而来,他心下大惊,躲闪不及,眼睁睁看慢动作回放一样看着它扑过来。
额头猛地一疼。
“陆季泽,什么好梦让你如此沉醉,叫三声都叫不起来,说出来让大家伙儿听听!”
略显闷热无趣的下午三点,被点名的陆季泽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迷迷糊糊起身立正,眼睛聚焦,看见了讲台上愤怒的老乔,还有自己书桌上摊开的课本以及课本上的粉笔头。
看着他还在发呆的傻样,老乔怒其不争地叹口气,刚好下课铃响,他将书本往胳膊底下一夹,给这些心不在焉的小兔崽子们正式宣布清明放假的通知。
“清明假期两天半,今天下午放假,星期天下午返校,假期期间注意安全,不要在马路边逗留嬉闹,不要去网吧酒吧等混乱场所,出去玩要向父母报备,认真完成各科假期作业,不要……”
“万岁!!!”
不耐烦的学生们瞬间用欢呼打断老何的施法,老乔摇摇头,但依旧坚持说完了自己的话才端着保温杯离开。
刚刚死气沉沉的教室在老乔出门后彻底陷入沸腾。
明明还有两节课,但同学们热情得就跟现在已经放了一样,兴高采烈地和小伙伴们分享自己的假期计划 。
陆季泽与小伙伴们格格不入。
因为一场对峙的梦,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疲惫不已,需要充足的休息,自然也无心加入他们的话题。
但架不住没有眼力劲的好兄弟硬要来烦他,张彬一路从靠墙聊到靠窗,最后停在陆季泽桌前,真诚发出邀请:“哥哥,水上乐园一日游,带好你的性感小泳裤,我们开车吧!”
陆季泽一把推开这个骚包:“不去。”
张彬一脸浮夸作做的惊讶和伤心:“啊,为什么,我是失宠了吗?”
戏真多……
陆季泽抬手阻止他贴过来,直接了当:“清明要回老家扫墓,一来一回赶不上。”
死者为大,张彬不敢争,只能放弃拉他陆哥下水的想法。
“那陆哥你还有时间写作业吗?这次作业巨多,需不需要答案啊?”
陆季泽拿出水卡打算去后面接水,遂一把推开堵路的张彬,果断拒绝:“不需要,看答案还没有我自己写速度快。”
这话被不少人听见,他们当即起哄:“好嚣张哦,啧啧啧,年级第一就是不一样。”
停在饮水机前,陆季泽手里转着水卡,用更大的声音嚣张回应:“对,年级第一就是这么嚣张这么不一样。”
惹来更夸张的起哄声,甚至有别班上厕所路过的从门口探进脑袋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怎么了,你们班在干什么?”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就和什么魔咒一样,不管出发时多好的太阳,等到目的地,那密密麻麻的雨丝瞬间浇湿发丝。
一辆越野车停在泥泞山路尽头,四扇车门齐齐打开,走出一对中年夫妻和一对少年姐弟。
陆季笙一下车就赶紧打开巨大的黑色雨伞,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小白鞋踩在硬一点的土地上,表情是又心疼又后悔。
忽然一双黑色运动鞋出镜,又火速撤离,只留下带起来的一大坨泥水溅在小白鞋上做犯案现场。
陆季笙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最后一整个狰狞,她试图用她那藏刀片的目光杀死他。
陆季泽对此一脸高冷无动于衷,他抬伞观察四周高大苍翠的山脉,告诉父母:“动作快一点吧,晚了可能回不去了。”
不过幸好只是在山脚走走,危险不大,步行到祖坟前他们一个个坟包拜过去,上贡、点香、烧纸、除草……
等一切结束已经下午饭点了,陆氏夫妇还有一些悄悄话想要和老人说,于是打发姐弟俩先回车上去:“阿泽照顾好你姐姐,我们很快回来 。”
外面冷死了,能回车里陆季笙简直求之不得,迫不及待地抓着陆季泽的胳膊原路返回,当然,如果这个“原路”出了一点小偏差,也是可以理解的……
陆季泽撑着伞,无奈看她被路边一丛丛野花吸引而走偏,偶尔充当无情的拍照机器。
她这会儿倒是不心疼小白鞋了……
陆季泽一个走神,陆季笙拐入转弯处不见了,他赶紧跟上去,刚好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
“又怎么了姑奶奶?”
姑奶奶不说话,给他指了指前方——
半朽的枯木被青苔覆盖,在它小小的缝隙中长着一丛特别漂亮标致的白蘑菇,伞头婴儿巴掌大,圆鼓鼓的很可爱。
陆季笙目不转睛地垂涎着小蘑菇:“我亲爱的弟弟,我觉得我们可以……嗯……”
陆季泽不说废话,上去就把那小白蘑菇薅了个干干净净,随手甩了甩水珠就塞进手提的帆布包里,回身时看见陆季笙异常热情地对他眨眼放电,一张冷脸又是木了三分。
当日夜里,返回市区才睡下没多久的陆氏夫妇被门外呼啸而来的救护车惊醒,互相搀扶着看自己一儿一女被白大褂抬担架上带走,对眼懵逼。
……
“野生菌中毒,这会儿洗了胃挂水,已经没大事了,你们做家长的也注意一下,不要让孩子什么都吃。”
陆父陆母一脸歉意地低头在办公室里听白大褂医生说教,一直到护士长拿着缴费单来解救他们才停,跟着护士长出来陆母才敢向温柔的护士姐姐问一下自家孩子的情况:“他们没什么大事吧?”
这也不是第一波野生菌中毒送进来的人了,护士长经验丰富,告诉他们:“能坚持着自己打急救电话的说明中毒不深,这会儿进去可能还在说胡话,等明早醒了观察观察就可以回去了。”
悬着的心掉下来一半,夫妻俩千恩万谢,一个去交钱,一个去看望她肚子里掉下来的两疙瘩肉。
病房是双人间,陆母刚到门口就看见一个值班小护士憋着笑从房间走出来,看看小护士那粉扑扑的脸,再回忆一番自家儿子的天姿国色,陆母大惊失色,赶紧冲入病房。
病房里,意识模糊的陆家姐姐一脸恍惚笑意,大着舌头喃喃什么:“学长你的腹肌给我摸摸,嘿嘿……学姐的大腿……小学弟你别跑啊,我不吃人的……嘿嘿……”
有时候真不能怪家长偏心。
陆妈妈目不斜视走到宝贝儿子床边,看着嘴唇泛白乖巧陷入昏迷的陆季泽那是一脸慈爱。
……
许是上午刚见过爷爷奶奶,陆季泽做了一个与之相关的梦。
他梦见了童年居住的老屋,当时父母经商,他和陆季笙被托给爷爷奶奶管教,爷爷是一位快退休的林业员,他们两老两少住在山顶的小木屋里,与世隔绝。
陆季笙喜欢漂亮的花花草草,他喜欢树林里千奇百怪的小动物,他们经常结伴去丛林“探险”。
对此爷爷奶奶不会盲目劝阻,而是认真教导他们丛林防范知识,爷爷偶尔巡林也会带上姐弟俩。
十一岁之前的陆季笙和陆季泽都不是风靡校园的校花校草,而是俩儿血统纯正的野猴子,蹿天蹿地的没个消停。
野猴子们陪奶奶泡花茶种蔬菜,陪爷爷捅马蜂搭鸟窝。
梦里他刚刚从外面也回来,空气闷热,乌云沉甸甸像是下一秒就要掉下来,陆季泽明白,等风吹起来的时候,就是暴雨倾盆。
院前木桌上摆着奶奶做的绿豆汤,他干了一大碗,擦擦嘴,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略有些黑的屋子里。
才一会儿,汗又出来了,他一边擦汗一边开灯,暖黄的灯光还没来得及照亮四方,外界“轰隆”一声,暴雨不由分说地砸下来,砸的陆季泽心口重重一跳。
同时,细微的电流声响起,小灯泡闪烁几下,熄了。
老电路都有这个毛病,陆季泽又拉了几下绳子,灯泡亮是亮了,但一闪一闪的还很昏暗,不如不开。
他又试着去关灯,却突然眼睛一花,看见一截蛇尾钻入床底消失不见。
没有惊讶没有害怕,陆季泽冷眼旁观小小的自己放下灯绳,抓下墙边挂的捕蛇袋,慢慢弯腰跪下去。
床底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陆季泽一动不动,与黑暗中的捕食者对峙。
雷声很大,雨滴又乱又吵,忽然一道闪电落下,赤红色的光一闪而过,乍亮的床底下,陆季泽看见一个脏兮兮穿着麻衣的少年,五官清秀,眼神冷漠。
……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