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来了也不破例。然而,二叔放了他俩鸽子。
“啥?等等。二叔,您再说一遍。”华虞过于惊讶自己刚才听到的内容,不由地提高了声调。
许箴从她对面座位起身换到她的卡座旁边。
华虞瞧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默默递了一只耳机给他。
“我周末要谈恋爱,不去芝加哥了。”虞时安又重复了一遍。
华虞皱眉问道,“您哪儿来的女朋友?”
“今儿刚谈的。”虞时安给她更新最新消息。
“不是,二叔……您老,可真是花花公子!”她听明白了。二叔这一趟出差,不到三天的时间便谈了一位女朋友。他为了跟新女朋友谈恋爱,不惜放她和许箴的鸽子,哪怕许箴他俩是因为他才决定在芝加哥过周末的。
“公子就公子,非要加花花和老的限定词。你二叔我十年没恋爱了。可怜可怜我吧。”虞时安抗议说。
“猴子还牡丹二十二年呢,也没见您可怜他。不得不服气,会谈恋爱的人,脸皮真厚。”华虞小声嘟囔着。
“小猫你说啥?我没听清。”虞时安完全没听清大侄女的嘀咕。
许箴憋着笑,接了话问道,“小猫没说啥。二叔,您和您女朋友怎么认识的?旧情复燃还是一见那啥?”
虞时安说:“旧金山飞匹兹堡的飞机上认识的。她是CMU的老师。这两天我们在校园频繁偶遇,就看对眼了。”
“您,也太容易爱上人了吧。怎么着,周末谈完恋爱,您回旧金山就分手?”华虞有点无语。
虞时安说,“我可以申请来匹兹堡办公,或者提前退休,反正钱挣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看怎么花钱。再不济,我还可以啃老、啃大哥大嫂和大侄女。”
许箴戳了戳华虞气鼓鼓的腮帮子,跟电话那端惹她生气的虞时安说,“二叔,您的大侄女,前天刚说过她还是个孩子呢!您忍心吗?”
虞时安也笑了,“那啃大侄子!好了,不逗你们了。你俩好好恋爱。”
什么意思,他自己谈恋爱了,看全世界的人都在恋爱?
华虞更生气了,“二叔!”
“哎呀,我一激动说错话了。哈哈哈,你俩好好玩呢。”说错话的虞时安纠正口误,然后利索地挂了电话。
电话挂了,华虞还在生气。她气鼓鼓夹起烤焦的五花肉,一边吹着,一边咬了焦边,咀嚼的时候,依然忿忿不平。
“二叔喜欢过我妈。”许箴看着生气的她,索性把话挑明了说。
华虞的右手一抖,筷子上夹的肉咣当掉桌上。
“毕业典礼前一天,你不告诉我的秘密是这个吧。”许箴加了一块新烤好的肉放她碗里,又用纸巾将桌面上掉的那块肉遮住抹去。
华虞惊讶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不难猜。之前我诈了二叔几句,他支支吾吾地承认了。不过,俩人没捅破窗户纸。你也不用太愤慨。”许箴说。
“没捅破吗?”华虞嘟哝着,“我咋觉得二叔是被薇姨彻底拒绝了呢。”
小猫不经意的念头,或许是真相,也或许不是。
许箴没有第一时间给回应。他盯着烤炉里火红炭块,看着肥牛油花从篦子滚落到木炭上荡起的烟灰。他思考着小猫这句嘟哝有几分接近真相的可能性。
“想什么呢?”华虞见他举着夹子一动不动,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问道。
许箴眨了眨眼睛,脸上又挂起笑意,“原来你是为二叔打抱不平呀!”
华虞怀疑他是来火上浇油的。“你从哪儿得出这个结论!!!”
“开玩笑,开玩笑。”许箴把篦子上烤好的肉一股脑儿全堆她的碗里,“好啦,不生气了。二叔暗恋十几年,挺卑微的。现在好不容易move on,你就让让他。再说,我们今儿间接遇到两对喜事。丘比特的人设立住了。”
“谁要当丘比特。一个光屁股的臭小孩儿!”
“对。你不想当丘比特。你想当比丘尼。”
“嗯?”
“sorry,嘴瓢了。你想当猫姐。”
想不想当丘比特,不是个人意愿能够决定的,尤其是在天气晴好的芝加哥。
他们在芝加哥的第三天,回归游客的标准打卡模式,先去自然博物馆和水族馆暴走。下午晚些时候,从海军码头出发沿湖骑行,短短一个小时内遇到三组拍婚纱照的新人。
其实也不算邪门,只是概率问题而已。
本来这个季节的天气,最适合拍婚纱照。再加上过去两年多的疫情折磨,相爱的人决定携手共度余生。
生活里的现象一旦用数学理论来阐释,其中的浪漫只有学数学的人懂。反正学化学的人,不想懂了。
学化学的人也不是不喜欢数学,她只是相比较理论而言,更擅长计算。她计算白天暴走和骑车的运动量,决定晚餐继续大快朵颐。
为了迎接二叔,华虞提前预订了餐厅和饭后爵士乐现场。虞时安不来,原定的计划也没取消。
点餐的时候,侍者推荐了一款酒。
“要吗?”许箴问华虞。
“点吧。”她说。餐厅离爵士乐吧不远,酒吧离酒店不算远。
一杯小酒不会醉人。
许箴低头喝汤,再抬头看到对面露出一脸满足的人,不由地笑了。
“笑什么?”华虞一边问一边用手指擦拭嘴角。她原以为脸上沾了酱料,结果拇指上什么也没有。
许箴没出声,伸出胳膊从餐盘挖了一勺她吃过的食物,还原了她刚才一脸满足的表情。
“笑这个。”他指的是食欲满足后的酣畅表情。
初夏的芝加哥,晚风是凉爽的。
在蓝调暮色中,许箴复刻的表情,落在华虞眼里有点犯规。
餐厅的砖瓦有老旧的历史感,周围食客的交谈琳琅相错和调羹杯盘相碰的声音交汇在一起,熙攘又安静。
她抿了一口小酒,果香的清新和适中的酸度在口腔蔓延开来。果酒入喉,口中回甘,复杂的层次刺激了味蕾,轻盈的酒体加速了心跳。
华虞要纠正白天的认知,不是概率问题,是芝加哥这地方处处透着邪门!
她端起水杯,一口气喝尽杯中水,才将刚才的情绪和感觉都清零。
“这家比深盘披萨的口味要好。深盘又腻又咸。那天如果不是因为太饿,肯定会浪费很多食物的。”她若无其事地点评面前食物的味道。
许箴先前可以注意到华虞吃饭的表情,自然注意到她后续的一连串反应。
他在对面盯她的时间太久了,低头看向餐桌,选了个最安全的话题。“有的人没口福咯。”
“但是他也省钱了。本来想周末吃喝玩乐都让他买单的。长辈没个长辈的样子。”华虞接力吐槽。
“对。长辈想着上啃老,下啃小呢,毕竟谷歌现在压力很大。”许箴慢慢将话题引到别的方向。
华虞果然追问起来,“最近硅谷有什么识破天惊的技术可以弯道超车现在的巨头?”
“有。你薇姨的同门师弟正在搞一个新东西。今年下半年大概率真会石破天惊一声惊雷。”
“什么东西?”
许箴挪动座位,从她对面换到她的左手边,用低到仅俩人听见的声音说,“更强大的数字智能,你可以理解为超级智能体。”
华虞将散发别到耳后,侧脸问道,“科幻照进现实,黑镜成为预言?”
“科学是科学,科幻是科幻。不过为了让普通人便于理解,可以这么说。”
“我不是普通人。你展开讲讲。”
一顿饭的时间,许箴都在低声地给华虞讲解技术逻辑和可能的产品形态。
俩人起身去爵士乐酒吧的路上,华虞还在问,“薇姨也有参与?”
许箴说,“她没直接参与。不过理论和技术这块,他们经常在一起碰撞观点。那个团队里有她的学生。”
“被你这么吊住了胃口,我有点期待呢。还有,你更关注什么?”她继续问。
“技术和安全。”
“为什么?”
许箴说,“超级智能体是工具,工具总有拥有者和使用者。我举一个极端的例子,就像核作为物质是中性的,核技术作为技术也是中性的,但是它们的拥有者和使用者不是中性的。核的例子过于极端。不过新的事物都会形成一个新的世界,在全新的世界里要有通用的规则和普世的规范。这要求技术者必须具备充分的仁慈。”
华虞有点雀跃又有些失落。雀跃激动当然是因为石破天惊的新事物即将面世。失落是因为学化学的人好像只能被动接受。她问道,“不懂技术的人,怎么办?”
“将来,有将来的应对办法。现在,听音乐享受生活。”说完,许箴拉着华虞进酒吧。进门前还被查验了ID。年龄ok,才被放行。
酒吧里华虞没再点含酒精的饮料。
“真不要尝一口?酒精味被压得很淡,果香味更重。”许箴端着自己的酒杯诱惑她。
“不要。好好看演出。”舞台上轻快欢乐的演奏又巧妙地与他们进门前聊的享受生活形成呼应。
华虞才不要在这种氛围下喝酒呢。万一邪门又上了头,就不好玩儿了。
许箴没再勉强。
他往座位后背一靠,盯着看舞台上的演奏者,余光也能将猫脑袋和半边猫耳朵收进视野里。小酒,他一杯接一杯喝。人没醉,微醺而已。
演奏结束,俩人出了酒吧,时间不算晚。
散步经过芝加哥河,走到酒店附近。即便在人造灯光照耀的城市,下中天挂着月牙依然明亮。此时,它处于峨眉月到上弦月的中间态。
“可爱。”许箴说。
华虞在夜色笼罩下脸泛了红晕。她以为他是夸她刚刚谈爵士乐顺便转圈圈的动作呢。
许箴伸出双手扶住她的肩,动作缓慢地将她的身体倾了三十度,手指指向月牙的方向。
他低头凑在她耳边,轻声说,“喏。夸她呢。”
华虞双肩一颤,耳朵红得厉害。
她抬起胳膊肘向后用力一顶,“讨厌!”
在朦胧的醉意里,许箴还是低头下意识地将自己的眼神儿藏起来。
他承受了她的一记肘击,再抬头仿佛已经清醒。“猫猫,咱俩忘记过端午节了。”
华虞没再搭理他,快步走进酒店大堂,拿出手机给家人汇报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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