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吃吗？”楚宋玉尴尬地问：“其实还有几个……我可以回去拿，真的。”

冰凉甘甜的橘子汁水浸润他的舌尖，不知是否出于此，他感到舌头有些打结，不好意思地垂下眼。

葆光真君一袭白衣，衣摆有浅淡的竹叶花纹，靠在浅色的长椅上，仿佛一阵静默的轻烟。

楚宋玉垂着头，能看见真君搭在大腿上的手，每个指节都像是精心雕琢而成的艺术品，搭在玉色的布料上，仿佛高级的艺术品。

俄顷，那只手轻轻点了点膝盖。

“过来。”

楚宋玉闻言，捧着手里仅剩的几瓣橘子，挪到真君面前，抬眼看他。

此时他略微有些庆幸真君蒙着面，因为这样他就可以避开视线相交的尴尬了。

真君略微歪了下头，在他身侧忽地出现了一张茶几，样式简单但材料不菲。茶几上摆了几个果盘，里面装着四时瓜果，给楚宋玉看直了眼。

“请坐。”

随着葆光真君话音落下，楚宋玉身后出现一张软椅。

“真君……”楚宋玉惊讶。

“你不是有事要问我吗，边吃边说吧。”葆光真君招招手，从林子里兀地冒出一个人，端着一个盛满清水的铜盆到两人面前。

正是那天带楚宋玉来吃饭，还给他布菜的提灯小厮。

是要洗手吗？楚宋玉眨眨眼，捏着橘子不知道往哪儿放。

真君……好贴心哦，居然连洗手都想到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姬无涯。姬无涯也是这种性子，生性就喜洁，因此出门在外爱穿白色，平日不净手绝不吃东西。

提灯小厮眼神落在楚宋玉手里的橘子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公子为何还带这样的腌臜东西来……”

他这话说得很快很小声，楚宋玉还没听清，就见真君向他伸出手来：

“我来拿吧。”

楚宋玉将橘子放在真君掌心，提灯小厮讷讷地闭嘴，连忙低头，放下铜盆便离开了。

柑橘类的水果气味重，在这庭院中确实显得格格不入。鲜艳的橘子果肉躺在真君掌心，像是将真君身上高高在上的出尘气质熔出了一个洞，其间缓缓流出烟火气息。

楚宋玉见状，也没那么怕了，仿佛与真君距离近了些，匆忙将手埋进水里过了遍便拿了出来。

他没有要回橘子，想着真君拿去了，肯定是想吃的。

“这也算净了手？”真君忽然直起身，凑近楚宋玉，不等楚宋玉回答，便将手里的两瓣橘子塞进楚宋玉嘴里。

柔软的唇瓣毫无抵抗意识，回过神来时，楚宋玉嘴里已经充盈了甜津津凉丝丝的橘子味道。

真君按住他的手背，将他双手没入水中。剔透的水面荡漾，将落在其上的日光打碎成许多瓣，花瓣似的飘摇。

楚宋玉皮肤本就白皙，沉在水里更是几乎透明，而真君仅仅指腹被水浸润，泛着浅淡的粉色。

他低头看着，发现真君的手比他大了接近一圈。

啊……好想赶紧长大。楚宋玉乱七八糟地想，手上赶紧搓了搓，认真地洗好手。真君又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毛巾来，替他将水吸干。

“谢谢。”楚宋玉连忙道谢。

这真君对他也太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真君的爹呢。

真君淡淡地应了一声，从几上的果篮里挑出一个桃子，伸手捏了捏软硬。

也不知是被真君的态度惯得胆子肥了，还是因为太放松了，楚宋玉下意识开口：“我想要硬点的。”

他喜欢吃脆桃。

说完，楚宋玉才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冒昧了，抿着嘴正想道歉，真君却将那桃子递到他面前，修长的指尖轻轻压了压艳红色的桃子表皮。

“这个可以吗？”

楚宋玉点点头。

葆光真君动作自然地收回手，右手持起一把小刀，细细地削起皮来。他的动作很利索，富有节奏的美感。

“真君，您手艺真好！”楚宋玉赞叹，“上次您做的饭也很好吃。”

“你喜欢？”

“嗯嗯！”楚宋玉连忙点头。

真君将桃子削好，又切成块，装在小碗里，配上银叉递给楚宋玉。

“谢谢真君。”楚宋玉接过，想了想，又说：“您让我想起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很久以前认识的人。”楚宋玉咬了口桃子。

桃肉脆甜，入口还有淡淡的乌龙香，也不知道是什么改良品种，比他吃过的都好吃。

“他以前也给我削过桃子，但是削得很不好，还削到手了。削到手还生气，这是什么道理，又不是我拿着刀去割他的手。”

楚宋玉想起在《得道成神》中，自己府里进了一批桃子，下人削桃子时，姬无涯自告奋勇要替他削桃子，结果削破了手。而自己不过笑了他一句，那小子居然躲在房间里闷声不吭地削了七八十个桃子，也不上药。等他发现的时候，伤口都发炎了。

他自顾自地回忆着，没注意到对面的人不知何时陷入沉默。等他回过神来，碗里的桃子都吃完了。

将碗放下，他才想起正事，赶忙向真君请教剑法。真君靠在椅子上，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水果刀，扬了扬下巴：

“你再练一遍。”

楚宋玉听话地将那一式剑招演练了一遍。

真君看完，走到他身前，伸手接过他的剑。

“你练剑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练剑不就是要心无杂念吗？”楚宋玉茫然地回答。

“练剑，切忌心浮气躁、好高骛远。而若脑中一片空白，也有弊端。”葆光真君摇摇头：“目标太深远，易灰心丧气；眼前若虚无，则软弱无力。”

楚宋玉听得云里雾里。

真君轻轻摇头：“心无杂念，并不意味心里什么都没有。视山河，心中即为天地。观日月，便有沧海桑田。”

楚宋玉品味了一会，认真思索半晌，回答道：“我现在只能看见你，那我心里就要有你，是吗？”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这练的是什么剑，谈情说爱眉来眼去剑吗？

真君唇角轻抿，持着剑的手收紧，少顷才淡声回答：“有何不可？”

“啊……这不好吧？”楚宋玉犹豫。

“你为何要练剑？”

“因为我要成仙。”

“那我不是神仙吗？”

“……您当然是。”

“所以，你想着我，也是理所应当的。”真君不再多说，没等楚宋玉思考，便重新演练了一遍招式。

白衣如云影，葆光真君的动作行云流水，楚宋玉看完，心中暗暗感叹，怪不得剑修都爱穿白衣，舞起剑来实在太好看了！

一招结束，真君将剑还给楚宋玉，又坐回长椅上，挑了个柚子剥起来。

柚子皮的味道清甜苦涩，转瞬就在院中弥漫开来。楚宋玉盯了真君一会儿，感到似有所悟。便重又操练起剑。

心里想着真君……楚宋玉心里有点古怪，然而在柚子清苦的香味中，伴随着柚子皮被剥开的声音，他居然真的沉静了下来，手中的剑招也越发顺畅。

进入状态后，时间便过得飞快。每次楚宋玉练累了，真君就会恰到好处地叫他去吃点东西，随着果盘见底，楚宋玉也已将那一剑招练得十分熟练。

“感谢真君指导，弟子应该回去了。”楚宋玉起身就要行礼。

“还有半个石榴，吃完再回吧。”真君淡淡地说。

他已经剥好了一半，红宝石一般的石榴肉躺在碗底，晶莹剔透。

楚宋玉……楚宋玉当然是重新坐下，拿着碗吃了起来，把石榴籽嚼得嘎吱嘎吱响。

剑已练完，楚宋玉边吃石榴边发呆，忽地唇角一凉。只见真君探出手，带着甜果香，轻轻拭过他的唇角。

“全吃嘴上了。”真君含笑说。

楚宋玉抬头，葆光真君蒙着面，只露出嘴唇。

可是真君是神仙，应该用不着吃东西吧。楚宋玉盯着真君唇间衔着的唇珠，漫无边际地瞎想，难不成是露出来留着接吻的吗？

啊，亵渎亵渎，抱歉真君。

也许是因为盯久了，他居然觉得眼前人的双唇越看越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样。楚宋玉苦思冥想着将石榴吃完，向真君告别。

回到凌云宗，他还在思考真君的嘴唇他究竟在哪儿见过。

“徒儿……”陆仁忽地从他房间窗户后冒了出来。

“怎么了？！”楚宋玉一回神，吓了一跳。

“哦……你一整天没出来，也不吃饭，为师有点担心……”

“我没事，只是去了真君那里！他还请了我吃水果，教我练剑。”楚宋玉兴冲冲的。

“嗯……”陆仁捻了捻胡子。

这就是为什么为师这么担心你啊！傻徒弟！

“师父，您一定要隔着窗户跟我说话吗？要不您翻进来？”

陆仁幽幽地看了楚宋玉一眼，扶着腰：“为师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对了，中午有你的信送来。”

“信？”楚宋玉想起泠沉走之前，说有情况会联系他，连忙跑出去看。

院中的餐桌上停了一只鸽子，头顶有一撮灰毛，像是剃了莫西干头。楚宋玉从他腿上拆下一张纸条。

【楚道友，近日请多小心。若是有人上门打听我与王二之事，请务必缄口。还有，请转告陆仁真人，真君一事切莫张扬。】

字迹匆忙凌乱，显然是慌忙写下，立刻就寄了过来。

“奇怪……”楚宋玉蹙眉。

泠沉之前都直呼田中庸名字，为何今日改口称王二了？而且，为何突然提起真君？

吃了石榴就要永远留下来哦：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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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