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杀了姚听

“他怎么——!”

吕排歌见到那张脸太过惊骇,甚至心中所想只想了一半,便忽然眼前一黑。

她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这意味着她快要醒来了,于是她拼命挣扎,用力睁眼,想再看一眼那人究竟是不是姚谈竹。

她浑身一颤,再次恢复视野时,人已经回到客栈,那根矮胖蜡烛仍静静地摆在桌面上。

吕排歌喘着粗气,看着客栈的天花板,久久回不过神来。

许久,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好似终于接受了自己从梦中醒来,并且再次回到客栈的事实。

她翻身起来,手掌扣在床铺边缘,手心的茧磨过竹席,她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已全是冷汗。

他怎么会在那里?姚谈竹怎么会和杨府有关联?

不……不对,这与她认识中的清水姚和万和姚不一样。乱了,全乱了。

对了、对了!她要去看这次梦醒是谁消失了!

说做就做,她随手拽过一件外袍,松散地披上,直接从客栈窗户里跳了出去。

清晨的街市上还没多少人,大多是刚来到摊位前,正在收拾今日的货物或食物。

吕排歌犹如一阵风般经过,速度极快,周围人根本没注意到她,只以为是吹起了一股无名风。

她今日身体尤为轻盈,踩着府邸外墙上的瓦片,不消一个时辰就兜了万和一圈。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内力正在以不可阻挡之势恢复、充沛,可她心里却对此高兴不起来。

没有,没有。

算命人的摊位也好好地摆在那里,想来算命人没有消息。

毕竟姚谈竹那时的消失,他是连友人心中的记忆也消散,在这世上最后一丝存在的痕迹也被抹去。

吕排歌兜了万和一圈,竟没有找到杨府。

怎么会?杨府那么大,又不是路边的一辆三轮车,她怎么可能错过杨府?

她只好拉住路人问知道杨府怎么走么,只得到一个「你莫不是个傻子」吧的眼神,以及一句「万和哪有大家姓杨」。

难道这次消失的是整个杨府?

……她不信。

先不说杨府还剩下多少晚辈,若要解决这所有晚辈需要花多少力气。

她这次武林大会结束到现在,都没见过一个杨家之人,按照那杨老祖宗的脾性,不可能不让自家孩子凑这个热闹。

但是没有。

吕排歌一路打到最后,没有一个对手姓杨。

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客栈房间,在那儿坐了半晌,忽然想到什么,随手从旁边的桶里抽出一张卷好的纸。

这是上等房特供的东西,大约是怕那些大人物偶起兴致写点字、画点画,如今倒是方便了吕排歌。

她拿着砚台伸出窗口盛了点儿雨水回来研墨,吕排歌没那么多讲究,更甚是毛笔都随意用窗沿上的雨水顺了顺。

她慢慢落笔,勾勒出一个简陋的方块,上面又排列着画了不少小方块,代表客栈和每个房间。

在三楼正中心的方块上写了个吕字后,开始往外,按顺序一个一个写名字。

原本根本没什么印象的房间里,现在居然都能一一想起房间的主人名字。

先是头顶四楼的姚谈竹,两侧他的友人,右侧与左侧两个名字,白兴株、杨清彪,以及楼下……

楼下那个叫什么来着?

吕排歌微微蹙眉,她对楼下住着的人已毫无印象。

想不起来,完全想不起来。

——不光如此,除了这几个,其他房间中住着的人她也记不起来了。

……姚听只想让她见这几个人?

白兴株可能是白瑄的家人,杨清彪听起来是与杨清雨同一辈的人,可是无一例外,她知道这些人都是因为武林大会,而不是因为姚听或杨清雨或杨清婉。

而且,这安排未免也太巧了一些,偏偏她就在最中间、然后被姚听挑中。

这让她愈加相信,最初仪璟说的那句「找错人了」是主仆二人联合起来蒙骗自己,叫她以为自己是无辜受牵,但其实她是最关键的一环。

可是,若真是如此,那她们为何要让自己这么想呢?只是要自己怨上姚谈竹,害得她白白被带进这个局吗?

若她是关键一环,那么在她怨恨姚谈竹之后,在这一思维下,能做出什么,对姚听的计划有着关键影响呢?

而且,为何她在姚府时,姚听要说是因为太想她才拉她入梦呢?

害得她平白心软这么久,到头来,这姚听嘴里没一句实话。

吕排歌暂时想不通,便先将纸折起来,放在蜡烛的火焰上,把它烧了。

那些彻底看不出字迹的灰烬,也被她一把扔出了窗外,吹散在黄梅湿热的风中。

她将身上皱巴巴的外衣脱下,换上另一身干净一些的外衣,检查了一下重要的物什是否都带上了,便推门走了出去。

——她要去找杨清彪与白兴株聊一聊,事到如今,她也管不了什么突兀不突兀,姚听既然这么安排,这些人就算觉得突兀也是她们该的。

吕排歌首先敲响了杨清彪的房门。

“稍等。”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随即是布料摩擦的声音,片刻后,门开了。

杨清彪一脸倦容,看到吕排歌时愣住了。

而吕排歌刚张开嘴想说话,他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眼前人是谁,回避开吕排歌的目光,拉着房门就要关上。

“诶。”吕排歌眼疾手快地用手臂卡住房门,说道,“杨兄,关门干什么?这是杨府的待客之道?”

杨清彪冷哼,却没坚持继续关门,两人维持着这姿势,他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武林魁首,失敬失敬。来找我有何事?我妹妹可不在这里。”

吕排歌眉头一皱,两个名字在唇边转了转,最后她选择了前一个:“你指……杨清雨?”

杨清彪眼神中全是嘲讽:“哟,咱们的大剑客居然还记得舍妹,真是祖上积德。”

吕排歌看着将门缝堵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她得想个办法进去,那些事,不能就在走廊上问。

就在她思索该怎么找话题进去的时候,杨清彪已有些不耐烦了:“还有事吗?没事我关门了。”

吕排歌这下顾不得别的了,想到一个他或许会感兴趣的话题便连忙说:“城门这几天只进不出,你知道吧?”

杨清彪调整了一下站姿:“知道啊。听闻有什么宝贝失窃了,大家都知道是谁,只是没证据罢了。”

他话中暗有所指,吕排歌不动如山:“不让我进去吗?”

杨清彪沉默片刻,才打开房门:“你都说了,我敢不让吗?”

吕排歌没管他的冷嘲热讽,侧身进去,杨清彪便把门阖上,顺带将门闩也放了下去。

他坐到吕排歌对面,直到现在,吕排歌看清了杨清彪整张脸,她才发现他脸色有多差,仿佛好几年未曾合上眼好好睡一觉,皮肤是黝黑的,更显得他嘴唇苍白。

他原本身材魁梧,如今浑身肌肉都干瘪下去,只剩下皮肤包裹着骨架,乍一看上去,还有些吓人。

两人沉默时,他甚至连呼吸都在发抖。

吕排歌从怀里掏出一块被布包着的硬物放在桌上,然后将布掀开,杨清彪倒没有露出多么惊讶的神情,反而看着像习以为常了。

他平淡说道:“果然是你偷的。这么费劲进我房间,打算来找我销赃?”

吕排歌瞥一眼窗外,前几次回溯都是阴天的今日,居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仍有下大的趋势。

借着这雨幕杂音,吕排歌不答反问道:“杨清雨有和你提过这东西吗?”

杨清彪的神情说不出是什么,有点像是怀念,又有点像悲伤:“当然说过,她和你也说过,可你从来不在意她,你只在意姚家那个怪物。如今忘了,理所当然。”

吕排歌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更多信息,但是失败了:“不,我可以肯定,她从未和我说过,就像我并不知道,你们竟还与姚府有往来。”

杨清彪道:“万和城中的大家族自然都有往来,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吕排歌:“你为什么会称姚听为怪物?只是因为她修习心术么?”

杨清彪静了静:“这还不够吗?”

杨清彪看着桌上的东西,看了许久,似乎陷入了一段回忆:“能对自己下这么狠心的人,除了怪物,我想不到别的能用来形容她的词语。

“这世间人人都对心术武者厌恶至极,你怎么不去把她们一一杀死?

“唉……我说实话,姚听和你、还有杨清婉一样,你们三个都是疯子。”杨清彪道,低下头,不再看桌上那东西,“只是相比之下,你疯得更纯粹,杨清婉更冷漠,她更恐怖。”

吕排歌挑眉。

她是疯子?怎么可能。

说完,杨清彪轻蔑地笑起来:“我本还想看看这三大家族由你们三个疯子担起鼎立,未来会是怎么个腥风血雨,可惜啊——我大概是没命看到了。

他掀起眼皮:“怎么,杨府与姚府哪个腌臜的交易碍着你的眼了?”

吕排歌诚实地点头:“杨清婉的。”

杨清彪一顿,伸手将摊开的布又重新裹住了那东西,仿佛在回避着吕排歌的问题,也仿佛是对这个问题感到尴尬,神色僵硬道:“你想问我什么?”

“姚谈竹。”吕排歌道,“姚谈竹和杨清婉。”

杨清彪的面色尴尬了一瞬:“你都知道到这份上了,居然还要来问我?行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付多少报酬?”

刚开门时杨清彪还满怀敌意,一句话一根刺,现在突然对自己这么配合,吕排歌疑心有鬼。只是她到底自信以杨清彪现在的实力打不过自己,试探道:“多少报酬你才肯说?”

杨清彪竖起一根手指道:“你应当看得出来我已时日无多,钱财这等身外之物我也不在意了,我只要你一个承诺。”

“什么?”

“杀了姚听。”

杨清彪目光忽然变得狠厉,只是由于他脸色实在太难看,这目光安在他眼眶中,只如同垂死挣扎。他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四个字。

他恨极了姚听。

可吕排歌却想起春光中与白瑄一起品茶的姚听,眉飞色舞地为自己介绍她院子中一草一木的姚听,在烛火中撑着头看自己恭维自己的姚听,咳出血后第一时间握住自己的手,几近恳求般地让自己不要怕她的姚听。

为什么所有人都恨她?

她觉得她该拒绝,因为她已经抛弃过姚听一次了,同一个错不能犯两次。可是她都甚至没有犹豫多久,就回答道:“好。”

反正她做过的错事太多,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若真要杀死姚听才是彻底出梦的唯一途径,那么她一定不会心慈手软。

既然什么与姚听有关的记忆都无法想起,那么,姚听在她前半生应当不是什么重要部分。

这大概也算是天意,也是遂她自己的意。天意不要她再与姚听同路,天意要她与姚听作对。

「我只是太想见你了,你会怪我吗?」

会……吗?

似乎从心底里有什么东西想要拉着她的思绪回头,可是那力气却没有推送的力气大。

至此,吕排歌的心绪在另一条路上拔足狂奔。

杨清彪深深看了她一眼,好似能看穿她无谓的心软与挣扎,之后,便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杨家清字辈,三房加起来,一共有十六人,十女六男。而能用上清字的孩子统共只有三个,一个杨清雨,一个杨清婉,和一个我。

“你应当是知道的,祖母用这个字当做吊在我们面前的苹果,引诱我们努力修炼体术。

“清雨是大伯,就是一房嫡女,你生自母父家,大概不知道我们父母家的,会按照母亲的身份划分嫡庶,虽然这些身份在祖母眼中都是虚名。

“清雨排行算下来是老八。女孩中天赋最高,大伯又是祖母长子,有心偏袒,因此破例让她用了清字。还有一个,就是自八岁起,生母痴傻,被祖母抱至膝下养大的老七,杨清婉。”

放进存稿箱忘发了……超绝记忆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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