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那轮圆月，已被染红。圣洁又诡异的音乐在礼堂中传响，被咬的神父，歪歪斜斜，难以站直。他开始感觉到，强烈的饥饿，翻箱倒柜，疯狂啃着圣饼，可是刚吃几口，就把饼吐了出来。本来总是沉默的神父，开始断断续续地陈述自己的痛苦，逐渐，那种痛苦已经难以用语言修饰，他难受得在地上翻滚，他挣扎着跪坐在上帝跟前，祈求救赎，却无济于事。

终于，他满脸苍白、浑身薄汗，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殷红的光芒洒在他的身上，如同为他铺了一层薄纱。

吸血鬼来了。

身姿优雅，面容昳丽，根本无法分辨，他到底是鬼，还是仙。

他抱着双臂，高高在上地望着在地上挣扎、抽搐的神父，嘴角带着讽刺：“亲爱的神父大人啊，你如此痛苦，为何你的上帝还不来救你呢？”

他的双脚踩在神父的身体两侧，垂下头、睁大眼睛欣赏着他的痛苦：“此刻你视线模糊，你的牙齿在发痒，你的胃在叫嚣，你的血液在奔腾，你的肉.体在煎熬、极度痛苦。”

他几乎是温柔地，揽起神父的脖子，让他靠近自己：“你无情的上帝不会拯救你，可是我，却可以满足你的食欲，却可以让你重生——没错，我已经咬了你，如果，你也咬我、吸我的血，就完成了初拥仪式，你将获得与我一样的、永恒的生命。神父啊，你闻到了吗，我的味道。”

他将神父揽入怀中。

神父如同兽类，嗅闻着他的味道。

表情明明是满足的，可是片刻后，却再度挣扎着倒下去。

嗅闻过美味的神父，比刚才还要痛苦。

即使如此，他依然在用最后的理智拒绝恶魔的引诱：“不要白费心机了……我宁可死，也不会……吸……牲畜的血。”

“是吗？”

吸血鬼讽刺一笑。

说完，他咬向自己的手腕。

然后，慵懒地抬手。

观众们清晰地看到，血液顺着他的手，滴落在神父的额头上、脸颊上、唇上。

他们明明知道，血是道具，假的。

可是他们还是震惊了。

太真了。

神父是那么渴望这样的血。

渴望得满脸绯红。

可是他有他的信仰，他的坚持。

他疯狂地擦拭着脸上的血液。

擦着擦着，却又想要婖舐手上的液体。

渴望着。

痛苦着。

挣扎着。

直到，旭日东升。

吸血鬼感觉到了光，痛苦地后退。

而神父，终于清醒了。

他挣扎着爬起来，奔向圣池。

第二幕，《食欲》到此结束。

那之后的表演，又顺利演出了第三幕《信任》，第四幕《荣华》，和《终幕》。

沈慕寒分别又饰演了纯洁的少年、家财万贯的王子和坚毅可靠的骑士，这些角色当然都是恶魔的分.身，用以引诱神父堕入地狱。观众们感觉沈慕寒精神分裂了，吸血鬼猖獗又邪恶，以食欲引诱神父；少年天真纯洁，骗取神父的信任；而王子骄傲自大，以权柄和金钱诱惑神父；骑士忠诚且温柔，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斩杀魔鬼，将神父拯救于水火之中。整整四个角色，每一个都是他演的，都是同一张脸，可是差别非常明显。

而宋曜饰演的神父也让他们吃惊，一开始他们惊艳于神父的容貌，那之后，就发现他把神父的状态饰演得相当准确。一开始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禁欲感，与恶魔抗争时，他的勇敢和顽强令人动容，险些堕落是他与俗人最接近的片刻，他眼中闪现的欲令人惊艳，而最终，他终于远离恶魔，笑容灿烂且美好，仿佛凝结了世间的美好。

整个戏剧的结局，骑士牵着神父的手，走向繁华。意味着神父离开了神坛，走向人间。

更偏向于美好的人，会认为这是个完美的结局，正义战胜邪恶。差点堕落的神父实现了自我拯救。

也有不少人，认为骑士同样也是恶魔的分.身，恶魔用他的诡计彻底获得了神父的信任，所以最终，神父彻底堕落。这种堕落是完美的，如同庭院里的娇花，明明已经被攫取，却不自知。

沈慕寒超话快爆掉了，粉丝狂增，各种现场照片都发在超话里，大家激情讨论着。

【瑶瑶是我的：我刚刚看完，我承认之前的声音大了点……《堕落》这个剧，今天绝对拿第一。】

【Vampire：本人没文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无论是剧本、舞美、演员，都太绝了，本土狗感觉灵魂都升华了。】

【玲子：这个剧好像，也就排练了三个月？我是真没有想到，高中生能演出这种水准。寒寒未来可期。】

【谁的香水味：最让我想不到的是宋曜，长成那样，演技还好，不会已经出道了吧？怎么以前都不知道他？】

【啊啊啊：最可怕的是，人家宋曜是临时顶替的，只练了一周。高二本来就忙。】

【他的光年：我们上次看到他了！！！呜呜呜他真人可好看了人还特别温柔跟我们聊天呢！你们不知道，他和寒寒关系好，寒寒怕他冷给他披外套，你们不知道现场的人都嗑死了……今天更是嗑疯了……】

【他的光年：忘记说了，宋曜就是Song919，那个大触啊啊啊！】

【预言者：不是，我真的疯了，所以说Song919就是宋曜，是寒寒的同班同学、朋友，我上次就说过，他的画里有感情，我不相信他们仅仅只是朋友！】

【宝宝：家人们，赶紧写车吧，我等不及了呜呜呜呜……】

*

落幕后，后台，无人房间。

宋曜扯下沈慕寒的衣领，冷冰冰地直视他：“任西暝，角色扮演这个游戏，是不是很好玩？”

沈慕寒垂头，迷茫地望着他：“阿曜，你怎么了？任……是谁？”

宋曜有些不耐烦：“任西暝，我不想跟你演戏，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这几个世界的主神？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宋曜不是傻子，当他意识到弟弟的存在时，他便将穿越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首先，他穿越的地点，是弟弟的房间。任西暝本就是编程天才，他亲眼看到从他的电脑中流出数不清的乱码数据；其次，一开始，系统与他对话时，就提到他是特别嘉宾，这个世界是有主人的，让他自己去发现；再来，沈慕寒和任西暝是相似的，但他没有任西暝的记忆，而从演戏开始，任西暝就在沈慕寒体内。

那么结论就是：

这个世界极有可能就是任西暝编写的程序，任西暝是主神，沈慕寒是他的切片，他可以自由操纵沈慕寒、侵入沈慕寒的意识。不，既然他是主神，他可以侵入任何角色的意识。

迷茫的沈慕寒，应该说，任西暝突然笑了。

他笑得那么放肆、那么猖狂，声音却甜甜的、柔柔的：“啊，不愧是哥哥，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呢。”

声音越甜，越诡异，他就像一只毒蜘蛛，用糖果味的丝网温柔地将猎物捆绑起来。

“回答我。”宋曜冷声问。

“我想做什么呢？”任西暝喃喃道，声音有些迷茫。

“……”

“在我，十八岁的那年，十二月三号的那个夜晚，我就明确告诉了你，我想做什么。只可惜，你总是忽略我，总以为我在开玩笑，总把我当成没用的孩子，我真的很难过呢。”

“你告诉了我什么？”

任西暝突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孩子一般地歪了歪头：“你自己猜。”

说完，任西暝整个人微微震了震，眼中的狡黠消失，只剩下疑惑和迷茫。他的脸上浸出细汗，身体略微发烫：“发生什么了，我惹你生气了？”

宋曜便知道，任西暝已经退出，面前的是沈慕寒。

“演出很成功。”宋曜放开他，说。

“嗯，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上台之前，我有些头晕，好像醉醺醺的，我都有些担心了，怕忘词，不过，一幕一幕演下来……完全就是水到渠成的感觉。”

“你有没有感觉自己和平时不同？”

“就感觉很一种难以自控的冲动，还有，熟悉的感觉，我也说不上来。刚才是怎么回事，你突然揪住我的衣领，很生气的样子。”

看来，当任西暝侵入主角的身体时，主角会感受到任西暝的意识，并将任西暝的冲动误以为是自己的。而且，主角会选择性忘记任西暝说的话。

宋曜：“吸血鬼那一幕，明明借位，你真咬了，你说我生不生气？”

沈慕寒愣了一下，刹那间，脸蛋、耳廓全都红了。

他憋了半天才说：“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很想咬一口……你要是不高兴……”

他朝宋曜凑过来，乖乖地献上自己的颈侧：“你也咬一口，怎么样？”

动作很乖，其实狼尾巴已经露出来的。

宋曜哼哼：“想得真美。”

此时，好感度默默涨到了63%。

*

脱下戏服时，宋曜一直在想任西暝说出口的关键信息。他十八岁，也就是两年前，12月3号那天，他说了什么……宋曜真是满脸无语，谁记得清啊！

他召唤仓鼠，先问出疑点。

【宋曜：鼠子，我遇到了障碍，有可能开启副本，查看某个记忆点吗？】

【仓鼠：现在超过60%了，新获得了一次抽卡机会，说不定能抽到一个记忆点。】

【宋曜：抽吧。】

他抽到了一张R卡，上面有一把钥匙。

【顺着蛛网，踏入混沌的过去。有了这把钥匙，你将打开记忆之门。拥有此卡的宿主，可以说出一个时间点，此卡将带你回到过去。注意：此卡可以带你回到过去，却需要你自己想办法回来。提示，让主神开心。】

宋曜微微挑眉，还真是需要什么，来什么。之前也是，每次都能及时抽到卡，就连作用似乎都是提前设计好的。

既然任西暝就是主神，那么他是否故意降低了难度，故意推动自己攻略沈慕寒，就连这个记忆点，应该也是他希望自己看到的。

那么，十二月三号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他对着卡片说出时间点时，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转瞬间，他回到了两年前。他像旁观者那样站在自家客厅，看着两年前的他坐在沙发上工作，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翻飞，时不时接一个电话。任西暝坐在不远处，一直看着哥哥，一直在等待着。十六岁的他还没有染发纹身，看起来青涩又纯净。

啊，宋曜想起来了，当时公司遇到一点麻烦，他正忙着处理。而弟弟一直结结巴巴地说着，有东西要给他看，他便让对方等着。一会儿开会，一会儿电话的，把任西暝给忘了。

过了好一会儿，“宋曜”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任西暝见他神色柔和了一些，把东西传了过去。“宋曜”点了接收。

他点开，便见一Q版人偶，黑发、白肤、金眸，这不就是弟弟的Q版吗。这个Q版人偶好像活的一样，对着“宋曜”招手，呆毛还会动，会眨眼会呼吸。

任西暝有些兴奋：“哥哥，你试着跟他说话。”

“宋曜”：“暝暝？”

小人偶一下子就笑了，眼睛眯起来，十分可爱：“哥~哥~你叫我？”

“宋曜”感到新奇：“他听得懂我说话？”

任西暝：“嗯，我把你常说的话都输入了他的程序。”

小人偶：“我当然听得懂啦~”说完还转了个圈。

“宋曜”：“今天有好好做作业吗？”

小人偶：“做好了，要检查吗？”

“宋曜”：“你喜欢什么动物？”

小人偶：“我喜欢可爱的动物，比如兔子、猫咪、仓鼠。”

任西暝有些紧张兮兮地提醒：“可以问他喜欢谁。”

“宋曜”：“你喜欢谁？”

小人偶红着脸：“我喜欢哥哥。”

“宋曜”心情不错：“我也喜欢你。”

小人偶却执拗地说：“我的喜欢，是男女朋友的那种喜欢，我想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宋曜”额角抽搐：“这小人偶说话好生奇怪，暝暝，你在故意整我吗？”

任西暝脸颊绯红，身体微微战栗，竟有些不太敢看“宋曜”，只小声问：“如果，这些话都是真心话，我真的喜欢你，你接受吗？”

“宋曜”噗嗤一声笑了：“你在开什么玩笑啊，我是你哥哥，是你的亲人！”

“又、又没有血缘关系！”

“宋曜”完全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这是你们小孩儿现在流行的恶搞游戏吗？我可不会上当哦。暝暝，你先自己玩，我还有个会要开。”

“宋曜”说着，已经连接了XX会议。

任西暝的胸膛剧烈起伏，直接关掉了“宋曜”的电脑。

“宋曜”额上的青筋突起，看似要爆发了。

而任西暝站在他的跟前，用那双淡色的眼睥睨着他，如同神明一般，一字一句地诉说着诅咒和预言：“现在，你无视我的告白，没关系。两年后，你将被卷入以我为中心的世界里。你将回到此时此刻，重拾我的告白。被你唾弃、被你当成玩笑的感情，两年后，将会是你的珍宝。哥哥，你会渴望我的。”

任西暝说完这些话，就回到自己的寝室，摔了门。

宋曜看着两年前的他气愤地重启电脑，进入会议室后，迟到了好几分钟，跟大家解释说，被家里的猫摁了关机键。

当时的他，确实没有把任西暝的话当回事。进入青春期的任西暝，经常疯言疯语，说一些特别疯特别中二的话，宋曜一般都会将那些话过滤掉。当时他甚至在心中发笑，任西暝准是看了太多小说漫画，疯魔了吧，以后得让他少看点垃圾，多用功学习。

当然，现在的宋曜心情复杂。

所以说，任西暝，不知花了多长时间，创造出了虚拟世界。他自己成为了虚拟世界的主人，邀请自己攻略以他为原型的三个主角。事实上，他希望自己攻略他，爱上他？

可是他们是兄弟、是同性，要如何爱？

多么荒唐？！

【仓鼠提醒道：宿主，你得靠自己的力量回来。提示：让主神开心。】

宋曜步入任西暝的房间。太过凌乱，如果不是因为此刻的他是数据体，简直难以穿行。任西暝正坐在床上，埋头抱着双腿，床上四周堆着比人还高的书本，《预测心智》、《终极算法》、《黑科技》、《超维世界》……数不清的笔记滑落在地上，墙上更是挂满了密密麻麻的设计、构图和纸条。

宋曜有些震撼，任西暝到底花了多长时间、多少心血……两年时间，三年，五年？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作为一个普通人，他能够创造足够真实、完整的虚拟世界，已经是奇迹了。

任西暝的肩膀在抖动，他在低声哭泣。

任西暝小时候经常哭，放声大哭。十八岁之后，却是极少哭了。

宋曜明知道这是过去的暝暝，依然有些手忙脚乱，伸手去摸他的发。

他竟然真的摸到的，柔软的，像猫毛一样。

他听到任西暝边哭边说：“我花了半年时间，制作了暝暝人偶，设计今天的告白……我以为哥哥至少会……意识到我的感情……结果……呜呜呜……”

“……”

任西暝胡乱地用手掌擦拭着眼泪，可是脸蛋乱七八糟的，像落水的猫咪，可怜极了：“我又说了疯话……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地……制作出……我的世界……我不知道……会遇到多少障碍……多少意外……会不会根本就来不及……或许在我邀请他之前……他已经……爱上了别人……我……”

那么一瞬间，宋曜的鼻子酸涩得厉害。

到底是出于怜悯，出于长对幼的疼爱，还是其它什么感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此刻，他的心脏竟然感觉到了些微刺痛。

他忘掉了曾经的愤怒、鄙夷和排斥，满心只剩震撼——任西暝过于极端的感情，是可怕的，病态的，却又是纯粹的、夺目的。他耗费了自己的青春、耗费了日日夜夜，如同王尔德笔下的夜莺，为了一朵鲜艳的红玫瑰，奉献一切。

他坐在弟弟面前，伸手抱住他。

弟弟的身体轻轻颤了颤，他能感觉到拥抱，却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你是谁?”

宋曜轻轻揉着他的发：“暝暝，你成功了。”你成功地制造出了以你为主神的虚拟世界。

当他说出这话的时候，任西暝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你是来自……两年后的哥哥吗？”

“嗯。”宋曜答。

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从弟弟眼中落下。

而他在笑，笑得那般纯真、那般灿烂：“太好了。”

【仓鼠：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即刻从过去回到现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13 食欲 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