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克斯从未想过自己能够活过那个雪夜。
阳光从落寞的教堂顶端洒落,透过飘扬在空中的尘埃,落在曾经用作主持弥撒礼的石桌上,他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干涸的眸中倒映出了一双诡魅深邃的眼睛,眼瞳深处如黑洞般吞噬光芒,昭示着祂的异于常人。
来自深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饶有兴趣地观察自己的反应。
少年眨了眨眼,平淡地回以目光,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发现了自身的残缺,魔狼的围攻令他丢掉了左眼,左手,双腿,他没什么剩下的了,他也留意到盘蜷在石桌四周的触手,但仍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亲爱的,你错过了婚纱。”祂十分遗憾,“你再早三个月醒来,就可以赶上那场婚礼,当我携你入场,他们害怕,恐慌,逃窜,虽谈不上珍馐,但也算可口,尤其是那位身着婚纱的新娘,她在发抖,值得细嚼慢咽。”
祂抿起唇角,望进“新娘”仅剩的眼瞳,像是坠入了一汪冰冷的深潭,曾经存在于此的期许与欲求在多年的煎熬下干涸,这激起了祂的兴趣,祂想填满这些空缺。
“亲爱的,你饿了吗?”祂问。
诺克斯闻言,下意识地望向自己的小腹。
他只是奇怪自己的肚子还在,或者说,他竟然还在呼吸。
印着淡淡碎花的睡裙撞进眼里,他不自觉地伸手去摸,手臂蹭过厚实的布料,指尖陷入顺滑的触感,他微微咬牙,感慨这条睡裙的舒适与温暖。
作为勇者,他被允许穿上的只有皮革与盔甲,无论炎夏还是寒冬。
“亲爱的,你很喜欢它,嗯……像是刚刚从烤炉里端出来的杏仁蛋糕般蓬松柔软。”祂描述着关于少年此刻心情的口感。
“谢谢。”诺克斯摩挲着睡裙,薄唇微启,声音清脆空灵,稍显虚弱,喑哑晦暗的词汇不受控制地从喉腔挤出,“耶撒莱恩。”
祂在笑。
诺克斯后知后觉,他下意识地念诵了祂的名。
古老的名字,沉淀着历史,来自于深渊,却拥有人的外表与智慧,诺克斯寻找教典里符合的描述,祂应该是一位邪神。
而从死亡里爬回的自己,成为了这位邪神的新娘。
这事实似是被烙印在了自己的灵魂深处。
“亲爱的诺缇,你随时可以念诵我的名,呼唤我。”
“好孩子,耐心等待,我会缓解你的饥渴。”
话音未落,邪神消失在他眼前。
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祂就好像一道影子般钻进了空间的缝隙中。
未曾想过自己还活着的诺克斯感到迷茫,他掀起了睡裙,腹部暴露在空气中,皮肤光滑无痕,就连之前训练留下的伤疤也不见踪影。
大腿根部被截断,截面的血管若隐若现,凑近一看却像是植物的嫩茎。
左臂的截面也是如此,植物似的筋络似乎取代了原有的血管,遍布全身。
那么,加护呢?
他闭上眼睛,意识沉入自己的灵魂之渊,曾由“勇者的加护”塑造的灵魂之渊也与之前大不相同。
勇者的加护在腐烂。
本已摇摇欲坠的枯树下有别的东西正在萌芽。
腐烂的土壤中钻出了一株拥有淡白色叶子的树苗,七片叶子,三三对称,最后一片于顶端耸立,泛着淡淡银光。诺克斯的灵魂之渊因这株不速之客重塑,当他的幻想体伸手触摸那些毛绒绒的叶子,来自深渊的呓语响彻脑髓,告知他现在的加护为“堕落之种”。
直面邪神,又被种下来自深渊的种子,在被开膛破肚后死而复生……不难得出,现在的自己并不属于人类的范畴。
他算是污秽吗?
教典里有一种说法时,承受过多污染会让人失去人的性质,从而堕落成污秽,他们大多丧失了理智,外表也扭曲腐化,可是自己还在思考:现在的自己是什么呢?
邪神,耶撒莱恩已经离开十分钟了。
诺克斯用仅剩的右手撑起身子,向石桌边缘挪动,底下的石桌磕碜着他脆弱的肌肤,但也比新兵训练所的床板好上几倍,他想看看这里是哪里……
不再被勇者的加护束缚,不再被人类的身份束缚,他对成为邪神的新娘的未来感到迷茫,但在他踌躇不决之前,他想了解一些事。
测算过石桌与地面的距离,诺克斯手腕一旋,带动身躯离开石桌。
他预想过坠地的疼痛……下一秒却落入了邪神的怀抱。
“亲爱的,你想做什么?”
诺克斯失去了重心,如婴儿般被邪神揽在怀中,他抬头,与深渊的眼睛四目相对。
自己的行为在祂看来应该算逃跑,逃跑意味着惩罚,激烈的呵斥之后是严酷的体罚,伴随着难以磨灭的疼痛与阴影。
“我想,看看外面。”诺克斯试图解释自己的行为。
“啊……亲爱的,你是想趴在地上,用手抓着石板,像蚯蚓一样慢慢地爬出教堂?这里离大门足足有一百米,你又该如何推开大门?”祂纤细白皙的手指在空中比划,揶揄祂新娘的想法。
“嗯。”诺克斯没有否认。
邪神似乎对他没有改变想法产生了一丝惊讶,祂继续引导:“但你可以呼唤我。”
邪神顺势托着诺克斯走出了破败的教堂,映入诺克斯眼帘的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在温暖的阳光照射下洋溢着金色的光,旁边是一湾小小的池塘,周边是鲜嫩欲滴的青草,蝴蝶在其中飞舞,一只翅膀花纹独特的停在了他的鼻尖上,惹得他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他从未来过这里,这里像是森林深处一处早已被废弃的教堂,教堂的样式也颇为古老,并不隶属于正统教会。
“耶撒莱恩。”
祂的新娘唤了祂的名,祂期待着请求。
诺缇:“你是深渊的化身吗?”
耶撒莱恩:“是,我是天生的深渊造物。”
“呼唤你,相当于对深渊许愿,需要支付代价。”这是他被教导的为数不多有关深渊的知识,人们向深渊许愿,深渊或许会实现他们的愿望,但同时一定扭曲了他们原本的意愿,并在此基础上收取昂贵到难以想象的代价。
“你就是代价本身。”
邪神满意他的聪慧,突然凑了过来。
“我的新娘。”祂蹭过少年的耳畔,触感像是一滩粘稠的液体,祂摩挲脖颈,吸吮气味,意味深长地感慨,“亲爱的,我等了很久,等这份命运的馈赠。”
诺克斯对突然的亲密接触反应平平,他更关注自身的变化,问道:“我死了,对吗?”
他曾被教过,没有生命能承受住深渊的污染。
但比起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诺克斯更想知道他是否在他人心中留下了什么,他一口气追问道:“他们知道我死了吗?有人在我的葬礼上为我哀悼吗?教会在我的墓碑上写了什么墓志铭?”
耶撒莱恩没有直接回答。
“会有人为你解答。在那之前,好好休养。”
黑紫色的触腕裹满了金黄的蜜糖,凑近他的唇瓣。香甜的味道涌入鼻腔,诺克斯不禁咽了一口唾沫,这味道令他想起糖果。
“亲爱的,这是蜂蜜,甜的,张嘴,不疼的。”邪神仿佛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诱哄道。
诺缇半信半疑地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粘稠的蜜糖沾上了嘴角。
甜甜的,就和糖果一模一样。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唇瓣,抿起嘴唇,回味刚刚甜味在舌尖停留的瞬间。
“亲爱的,这些都是你的。”
触腕上包裹的蜂蜜并未减少,粘稠厚重的蜜糖在重力的作用下摇摇欲坠,显得十分美味。
诺克斯顿住了半晌。
他讷讷地盯着蜜糖,在它快滴到身上的睡裙前,舔了第二下。
“还有很多,诺缇,你得为我清理干净。”祂晃晃触须,蜜糖晶莹剔透,在阳光点缀下宛若宝石。
他念念不忘的糖果,也就如一枚铜币大小,眼前的蜜糖,可能需要清理一个月的污秽才能得到。
“如果你能替我清理干净,我会感谢你的,诺缇。”
祂循循善诱,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入暖和又湿润的口腔。
他的新娘含着祂的触腕,小心翼翼地品尝,柔软的舌尖划过神经,温柔的触感令祂舒服地眯起眼睛。
“谢谢你,诺缇,你真是个好孩子。”祂用人类的手轻轻抚摸柔软的棕发,收获了祂预想的欣喜与悸动的情绪。
“谢谢,耶撒莱恩,蜂蜜,第一次吃。”诺克斯吃得满嘴都是,他不熟练地拼接着新学的词汇,还想再问些什么,却感到一丝困意。
“对了……迦百恩怎么样……?”
话音未落,诺克斯闭上了眼睛,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亲爱的,我一向对喜怒哀乐来者不拒,但是你的痛苦有些太过刺激了,会让我上瘾。”耶撒莱恩舔舐嘴角,非人的深渊造物此刻也露出了人类般贪婪的神情,“你太美味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