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夏,几声琴声传来,卷起池塘边荷花的阵阵幽香,又随着清风消散。
秦钰珊坐在池边的凉亭中拨弄着琴弦,不时抬眸望向凉亭外放风筝的少女。
“姐姐,姐姐!你看,这个风筝飞得高不高?”
少女的笑声像是脆甜的桃子一般落入秦钰珊的耳中。
女孩正值豆蔻年华,几乎和秦钰珊长得一模一样,晃眼一看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二小姐……您慢点跑,当心摔着!”
侍女跟在少女的身后,焦急地呼喊着,眼见少女不听,只好将目光转向坐在凉亭中的秦钰珊。
“大小姐……”侍女显得有些欲哭无泪。
秦钰珊笑着摇了摇头,心下了然。
她将琴交给了贴身侍女,唤了声:“雨铃?”
满头大汗的少女终于停了下来,她笑嘻嘻地望向秦钰珊,道:“姐姐何事?”
秦钰珊朝秦雨铃招了招手,道:“雨铃,你来姐姐这喝口凉茶休息休息吧。”
少女笑呵呵地将风筝线塞给了身旁的侍女,一蹦一跳地朝秦钰珊奔来。
少女像个小麻雀似的像秦钰珊冲来,一把抱住了她,撒娇道:“姐姐,你都不跟我一起玩!”
秦雨铃出了些薄汗,栗色的鬓发黏在她白皙的面颊上,显得可怜又可爱。
秦钰珊从袖口取出手帕,仔细替妹妹擦着面颊上的汗珠,娇嗔道:“满头大汗的,也不知道擦擦。”
“这不是有姐姐嘛……”少女亲昵地蹭了蹭秦钰珊的脖颈。
“那姐姐以后不在你身边了该怎么办啊?”秦钰珊揪了揪秦雨铃的脸颊,掩唇轻笑。
“不可能的,姐姐怎么可能会不在我身边呢?”秦钰珊摇着头。
“姐姐嫁人了,就不能陪着你了呀?”秦钰珊打趣着。
秦雨铃耍赖道:“姐姐你要嫁给谁?生月哥哥吗?我不管,我不管!姐姐嫁人了也不能离开我!”
秦钰珊笑着点了点妹妹的额头。
“反正我会永远赖着姐姐的。”
秦钰珊心情不错,刚想嗔怪妹妹两句,突然察觉出哪里有些不对劲。
雨铃,她乖巧可爱的双胞胎姊妹……
不过,雨铃她不是……
她不是死了吗?
秦钰珊僵住了。
“姐姐,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吗?”
秦钰珊一惊,颤抖着开口道:“……雨铃,你……”
少女没有回应,在秦钰珊背后咯咯地笑着。
秦钰珊想触碰妹妹的脊背,却发现身旁空空如也,妹妹早已消失不见,艳阳高照的庭院也一瞬间崩塌瓦解。
周围一片黑暗。
这片黑暗之中,只有秦钰珊一人孤零零的站着。
她呼吸急促,脑中一片空白。
在她愣神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了哗哗地水声。
秦钰珊猛地睁大眼睛。
眼前出现了一片荷花池,是秦府的荷花池。
这个地方她永远也不会忘。
这是雨铃溺死的池塘。
恐惧一点点蚕食着秦钰珊的理智,她面色苍白,猛地转身逃走。
“为什么要跑呢……”
甜美娇俏的声音从秦钰珊的背后传来。
听见妹妹的声音,秦钰珊不由得僵在了原地。
“姐姐,我流了好多汗啊。你帮我擦擦?”秦雨铃撒着娇,语气却十分冰冷。
秦钰珊愣愣地站着,不敢回头。
啪嗒啪嗒……
湿哒哒的脚步声慢慢朝她靠近。
少女平静的声音略显疑惑:“……为什么不帮我擦汗呢?”
“哦,娘说的没错,我是个疯丫头,我怎么总是忘事呢?我身上的不是汗,是池塘的水呀!”
“姐姐是怕把手帕弄脏吗?”
“还是说姐姐在怕我呢?”
“雨铃,我……”秦钰珊想开口,却说不出来。
“姐姐这一年过得开心,我都看在眼里哦。和心爱之人私奔成婚,很幸福吧?”
“六月初六。姐姐还记得吗?……哈哈哈、哈哈哈哈……”秦雨铃清脆的笑声像是一串不停响动的铃铛,“一定已经忘记了吧?”
秦钰珊哑口无言,依旧不敢回头。
秦雨铃继续道:“姐姐,我比所有人都了解你。”
一双惨白修长的手从背后环抱住了秦钰珊,阴森地笑着:“我说过,我会永远赖着姐姐的。”
湿漉漉的双手沾湿秦钰珊的衣襟。
她打了个冷颤。
……
秦钰珊忽觉呼吸不畅,挣扎着想逃离“妹妹”的怀抱,却被“妹妹”搂得更紧了。
“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
泪珠从秦钰珊的眼角滑落,她一下子惊醒。
睁开眼后,看到的是一片虚无。
她喘着粗气,慢慢冷静下来。
原来是梦啊。
但此刻她即使从梦魇中醒来,被环抱住的窒息感觉依然没有消失。
因为这股窒息感并不是梦境,她现在真真实实地被身后之人环抱着。
秦钰珊意识到了身后之人是谁,心中那点愧疚与恐惧瞬间烟消云散,心中被烦闷恶心席卷。
她咬牙,使劲用手肘捣向身后之人的胸腔,却没有成功。
她的手肘被温热的掌心稳稳托住了。
身后的少年哼笑出声:“钰珊,今天起这么早吗……昨天睡得怎么样?”
他懒懒打了个呵欠,嗓音含笑,听起来心情不错。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别离我这么近,你为什么又上来了?”秦钰珊冷冷道。
“打地铺好冷……我会生病的……”戚然趴在秦钰珊的脖颈上委屈巴巴地撒着娇。
“松开你的手。”秦钰珊斥道。
戚然装作没听见,依旧紧紧环抱住秦钰珊。
他吻在了秦钰珊的脸颊上,道:“今天早上吃面,怎么样?”
秦钰珊捏紧了拳头。
*
自戚然将妻子接回后,又过了几日,这几日秦钰珊没有哭闹,只是静静地坐在书案前沉思。
戚然在忙完了家务后也会跪坐在一旁,直勾勾地看着妻子的侧脸。
妻子长发一半被绾起,插着一根金簪;一半被编成麻花辫,垂在左肩。
这是戚然最常给妻子扎的发型。
他平日里最喜爱做的事情之一便是替秦钰珊编发。
秦钰珊的头发很柔软,戚然的指尖每每触碰都不由得起一身鸡皮疙瘩,心中柔软的像是要化掉一般。
其实他从前在为妻子编发之时,脑中总会回响起一段模糊不清的童谣。
那是戚然母亲从前哄他睡觉时哼过的童谣。
如今,他不需要再装作妻子毁掉嗓子的青梅竹马,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的哼起歌来。
他童年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这首歌谣算是其一。
思及此,戚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妻子的长辫捧在手心上。
他的行动惊扰到了沉思的妻子。
秦钰珊膝行着后退一步,将长辫从戚然手中抽离,不满道:“……你又要干什么。”
戚然觉得手中空落落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随便碰我吗。”秦钰珊皱着眉头,训斥着戚然。
“抱歉,钰珊,我只是想摸摸你的头发。”戚然道歉。
秦钰珊心中一阵恶寒,没有回答。
……
晚上,戚然清完澡后,发现妻子已经睡着了。
月光透过窗户撒在她恬淡又静谧的白皙面颊上,看起来柔和又模糊。
戚然像是个天真好奇的小孩,忍不住伸出手触碰“月亮”。
他的指尖点在妻子的面颊上,很轻很轻地戳了戳。
柔软细腻的像是抹在脸上的香膏。
戚然凑近,趴在床榻上,看着妻子的睡脸。
他仔仔细细地注视着妻子,妄图将她的容貌深深烙印在脑海。
就这么静静望了许久,戚然忍不住凑近,吻上了妻子的耳垂,他耳语道:“钰珊,你睡了吗?”
妻子没有回复。
戚然叹了口气。
明知故问。
他明明能听出来妻子已经睡熟了。
清楚妻子已然睡着的戚然叹了口气,鼓起勇气开口道:“钰珊,你问过我为何会如此爱你,其实我也不清楚。”
“我其实应该恨你的。”
他的嗓音又轻又柔,还有一些微微的哑。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在一座很大的府邸中做工。小男孩没有爹,只有娘,但他的娘不喜欢他。他从出生后便没体会过爱。小男孩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主人家的娘对着孩子又亲又抱,而他的娘好像只会骂他、打他。”
“后来,那个男孩知道了。原来他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他的娘作为这户人家的侍女,一直不受家主的待见,奴婢们也跟着家主一起欺负她。在一场家宴之中,她被醉酒的宾客强迫,怀了孕。这件事披露后,家中的主子和奴婢更瞧不起她了。”
“所以那个男孩的出生,给他母亲带来的,只有不幸。”
“他自知不会有人喜欢自己,于是不愿跟人说话,别人都将他当成了哑巴。之后的一天,主人又办了一场宴会,不受人喜欢的小男孩被赶得远远的。他像往常一样孤零零地躲在了池塘边。”
“而这时,小男孩突然发现,池塘边好像不止他一人,还有一位和他岁数相仿的小女孩。”
“她也是跟自己一样没人喜欢,所以来到池塘边躲起来的吗?小男孩这样想着,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孤单一人了。”
“他本来准备躲在假山后面偷偷观察着小女孩,却没想到小女孩掉入了湖中。他没有多想,跳进湖里把小女孩救了上来。”
“看着脸色惨白的小女孩,小男孩突然有些担忧。若是小女孩死了,不被人喜爱的是不是又变成了他一人?为了不继续孤单一人,他罕见地开口求救。”
“求救声吸引到了很多宾客,晕倒的小女孩被带走了,但没人施舍同样浑身湿透的小男孩一个眼神。”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了柴房,换了身衣服,可是他还是生病了。没人管他,没人关心他,但他早就习惯了。”
“不久之后,小男孩再次听到了关于小女孩的消息。小女孩来府邸向恩人道谢,而对象并不是小男孩,而是主人家的儿子。”
“小男孩还听说,小女孩和主人家的儿子早就定了娃娃亲。”
“小男孩突然明白了,不被他人喜爱的从始至终就只有他一人。”
“他没有不甘、没有愤怒,只有自卑与羡慕。他羡慕主人家的儿子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爱。”
戚然继续道:“小男孩从此之后,便将望着地面的目光投向主人家的儿子和他的未婚妻。”
“他是不是很可怜?”戚然自嘲地笑着,突然向秦钰珊发问。
他忐忑着希望慈悲的妻子可以施舍他一二分怜悯。
“……”
回应他的,只有秦钰珊平稳的呼吸声。
戚然失笑,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在那之后又过了许久。有一天,男孩的娘终于对他笑了。娘笑得那么温柔,她说:‘跟娘离开这里吧?’”
“男孩的娘带着他趁着夜色逃出了府邸。小男孩这辈子第一次牵起母亲的手,感觉惊喜又幸福。他想着,他的娘终于接受自己了,他也有人爱了。那一刻,他身上藏着的自卑全部消失了。他以为他终于要幸福了。”
讲到这,戚然突然愣住了,良久,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轻柔地吻在了秦钰珊的面颊上,轻柔地笑了:“之后的事情,我以后再告诉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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