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怕梅勒思生气,不敢反驳。
帝师的脾气很难琢磨,人鱼的心理健康在生死问题下显得没那么重要,好死不如赖活着,至少罗浮殿也算一处避风港。
亚瑟默默表示:“他是残疾小鱼崽,先生还是再考虑考虑?您的伤确实很深,我刚才看见骨头了,我可以替他照顾您。”
梅勒思回过身,没有回应亚瑟的提议,走到温落面前,问:“sa isset ako?”(你叫什么名字?)
温落把名字重复一遍,梅勒思微微点头说:“温落?”
温落的尾巴拍了拍椅子,没想到鳞片里含的水顺着淌了一地。
温落看了眼地毯,苦闷地点了点头,“ha”了一声。
亚瑟懵了:“这又是什么意思?说真的,掌握一门外语真是太重要了。”
梅勒思微微笑:“没什么具体意思,小lumi对新生的尾巴不适应,很伤心,叹了口气而已。”
亚瑟“哦”道:“原来lumi是落的翻译,落落……对了,先生,我再多问一句,小人鱼能伤到您,是他的精神力远超S级吗?毕竟人类在五岁之前没办法分化出等级的,难道人鱼刚一破壳就可以了?”
梅勒思看着温落,幼崽正和自己的尾巴过不去,而且他很难控制尾巴的走向,银白长尾犹如刀锋,朝着书桌就横扫了过去。
温落只好抬手捂住脸,“ha……”
茶杯摔在地上的前一刻,梅勒思的“尾巴”突然出现,卷住茶杯,稳稳搁在桌面上。
亚瑟一悚:“您什么时候长的尾巴!”
梅勒思淡然道:“这是S级精神力具像化的一种,和兽人族的兽尾没有太大区别。”
温落盯着毛茸茸的尾巴,好软的尾巴……
梅勒思没注意到温落的小眼神,对亚瑟说:“人鱼是攻击力和治愈力并存的生物,化石形成的条件非常严苛,如果不是被珍藏过就会随着时间风化,不会在挖掘出来时保存得如此完好,也许他有王族的血统。”
亚瑟忧心忡忡道:“估计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唯一的一条人鱼?算了,我先走吧,晚上还有跨世纪宴会,晚上见,先生。”
梅勒思点头,亚瑟就带着鹰心卫走了。
殿门关上之后,气氛顿时冷清下来。
梅勒思将草稿纸叠好摞在一边,算是结束了今天工作,接下来就是全心全意照顾小人鱼。
他随意坐到温落面前的桌子上,解开长袍搁在一边,宫廷衬衫衬得他眉眼多了几分柔和,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温落。
殿里只有两个人,温落很紧张,越是紧张,头越是低。
梅勒思叫他:“lumi,sarfsar。”(落,看着我。)
温落抬起头,视线相对的刹那,他下意识想要躲避,却被梅勒思的视线牵引住无法移开。
梅勒思看见了他柔亮双眸里浅淡的倔强,像是星海里宁静的繁星,那片无数生命安眠的无垠宇宙,却充满小兽般鲜活的生命力。
梅勒思俯下身,微微笑着道:“sit chiktiniereris?”(你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吗?)
温落点点头:“ar。”(能。)
梅勒思温声道:“那就好,以后就这样大大方方地看着别人,永远不要害怕。如果有人欺负你,我就替你揍他,好吗?”
温落巴巴地看着他,他一笑起来就不那么冷冰冰了,眼角落了颗痣,显出几分散漫,靠近的脸棱角分明,笑眼很狭长,有种云淡风轻的从容感觉。
温落作为人类的怯弱和作为人鱼的野性在脑海里交织,不过,现在的他性格更偏向于后者,更敏锐、敏捷、警惕,尽管如此,他仍然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安抚着他。
温落软软地说:“upp。”(好。)
梅勒思想,人鱼不是冷血动物,他们拥有复杂多变的情感,通常生活在冰冷的深海,人类只能借助破冰船才能抵达的深寒的海域,那种环境里,他们天性里的孤独与生俱来。
可是这种寂静无声的精灵,却拥有治愈脑域的庞大力量,寿命长达七百年以上,二十岁左右分化成具有精神力等级的人鱼成年体,进入求偶期。
雄性会追逐雌性繁殖后代,高等级的雄性之间将产生一位族长,族长都将拥有无数雌性人鱼,在其后无数的年月里打败其他觊觎他王位的雄性,成为海域唯一的王者。
可惜人鱼几乎灭绝了,只剩下了突然出现的小温落。
就连梅勒思都无法预计帝国的未来会是什么样,但是保护好小温落总没有错。
梅勒思赞许道:“落落很厉害,以后一定会成为很优秀的人鱼,但你还太小了,不能没人照顾你,从今天开始,你就和我一起生活,好不好?”
温落轻声说好:“upp。”(好。)
梅勒思伸出受伤那只手,捏了下小温落的脸蛋。
他们俩离得很近,说不出是不是因为短暂的沟通和接触,某种和睦的气场悄然蔓延开来。
温落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始终记挂着梅勒思的伤,直勾勾盯着他的胳膊绷带,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愧疚得头都抬不起来,道歉说:“mut……”(对不起。)
梅勒思安慰他:“不疼的,刚才是我太冒进了,不该那么试探你,你能原谅我吗?”
温落没有犹豫,很认真的说:“ar。”(能。)
梅勒思笑了,他身材高瘦,手臂和指头都很修长,轻松就把小温落从金丝藤椅上捞起来抱到怀里,“谢谢,落落。”
温落一愣,下意识搂着他的脖子,但还是很害怕他,呼吸都很轻,又不敢压到他手臂伤口,只能紧紧搂住他,细长的鱼尾紧紧缠绕着梅勒思的腰。
小温落看了眼自己的尾巴,突然觉得这个姿势很方便,在陆地上的时候,他可以让梅勒思带着他走。
“ngin!”(看!)
温落让他看自己的尾巴,脸上终于有了点孩子般天真俏皮的笑意。
梅勒思哄小孩似的:“落落很聪明,尾巴是人鱼很厉害的武器,你一定要保护好尾巴和自己。”
温落点头说好:“upp。”
梅勒思刚才就想抱着他了,小温落张牙舞爪的样子又可爱又可怜,怀抱温温软软的,和想象中一样是软乎乎的雪团子,真正抱到手后和抱只小猫没区别。
这一抱,梅勒思意识到了温落的尾巴有天生的肌节缺陷,游泳会很慢,就算一直调理,最快也需要五年才能真正站起来。
哪怕作为一条人鱼,不能再游水回归海洋,未免也太残忍。
梅勒思念及此处,左手托着幼崽的小鱼屁股,走到书柜旁,右手翻找起《机甲图纸大全》。
他单手打开手,修长匀净的手指轻轻摸索过图纸页,在一行行信息之间寻找,终于锁定了虚拟代步机甲。
“虚拟代步机甲的原理是建立虚拟神经元,帮助废弃肢体重新修复,用法是把机甲贴在关节上固定,产生电流,牵引废死神经重新与精神海建立连接。”
梅勒思扭过头,对小温落说:“它能帮助你的鱼尾暂时站立,但是机甲的电流会一直刺激尾部神经,有点疼,日常尽量避免经常使用,我给你造一架人鱼用的轮椅吧。”
温落很安静,身体的贴近让他没那么紧张了,乌黑的眼睛打量着梅勒思,睫毛眨了眨,带着种幼崽对大人特有的观察。
梅勒思身上散发着清幽的香味,有股书页纸味儿,很特别,蓝眼睛看上去像海水般清澈,闻起来也不像坏人。
幼崽的思维模式很简单,温落开始对他有一点信任了,偏过头,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松懈般叹了口气,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
梅勒思从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其实五位皇子皇女小时候他都没抱过,这会儿听见幼崽从喉咙里咕噜出来的轻软气息,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S级和S级相互排斥,包括有S级潜力的幼崽也一样,他们五个小时候只要一碰到梅勒思就会炸毛。
像是狼群里出现的首领候选者,S级们好斗善战、英勇无畏——“确认领地与地位,确认臣服与支配,确认占有与被占有”是S级流淌在血液里的宗旨,永远无法更改。
而温落,显然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小孩子,是人鱼族群里的幼崽,柔软到他不得不控制自己的臂力。
梅勒思大致扫了一遍虚拟代步机甲的制作流程,默背一遍,就把书签插在这一页,抱着温落放在书房里的午睡床上。
他用尺量了温落的身高、尺寸,幼崽的上半身也就35厘米,尾巴1米2,做个小轮椅能揣尾巴就够了。
梅勒思把打印指令输入到全能机器人里,又说:“阿绿,他叫温落,万一我不在的时候,你替我照顾他。”
“好的,主人,我会照顾好小宝宝的。”
机器人阿绿接到指令,围着小温落又扫描一圈,才放心地去操作间叮叮当当打轮椅去了。
小温落看着机器人,他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黑色“铁盒子”,有了一点兴趣,想了想还是问:“sa issrla?”(那是什么?”
梅勒思回答说:“那是全能型机器人,只要你做不到的,它都可以帮你做到,只需要一些简单的代码。”
梅勒思把《机器人代码大全》拿出来,放到床头上,“就是这本书,你现在看不懂,以后就看得懂了。”
温落点点头,翻开看了一下,很长的数字串,福利院老师没讲过,这很简单吗?
温落决定相信,抬起头,眼神追着机器人跑。
但他的腿不允许他像以前一样跑跑跳跳,所以好奇心也一起被压制下来。
梅勒思抬起手,温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紧接着那只带着薄茧的手就落在他头发里,揉了揉。
“落落,先洗个澡,轮椅做好了之后,你就能去任何地方了,不仅是水里,还有陆地和天空。”
温落点点头,眼睛里终于有一点星光闪了起来,像夜空里的萤火虫。
梅勒思先去放水,他们都是男性,不存在性别差异的避讳,他上手解开小温落的白袍,随后一愣。
温落的小身板上挂了许多彩,红紫斑驳的柳条伤透着残忍的痛意,后背的伤比较陈旧了,肋条骨应该骨折过,手臂有很多针孔,胸膛也是,甚至有被刀刃开过孔的缝合痕迹。
梅勒思的手指轻轻抚摸过那些伤疤,温落在他眸中看见一点愤怒的涟漪。
“太畜生了,是谁干的?”
温落摇摇头,他不记得了,或者说,他不认识那些人,他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梅勒思表情严肃起来。
人鱼会在未分化时就出现攻击性,联邦时代曾捕捉到一条幼年雌性人鱼,人鱼王为了救女,掀起海面千丈巨浪吞了科考船,船被雷劈得焦黑,而人类打捞上来的尸体显示伤口处残留了两种S级精神力
幼年人鱼、S级精神力、自然天气的变化。
为什么以前的小温落却没有反抗?
梅勒思暂且按下不表:“都过去了,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我约医官给你做体检,先去洗澡。”
梅勒思的手穿过他的胳膊下面,想把他抱起来带进浴室。
温落突然开始挣扎起来,梅勒思不明所以,很快将温落重新放回到床上:“你怕水?”
温落紧紧缩成一团,他不想让眼前这个人失望,只能把头埋在膝盖里,闭口不言。
温落被淹死后就很恐惧水,更何况他不想把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件事告诉梅勒思。
梅勒思很快接受了人鱼居然怕水的事,抚摸着他的背,一缕缕精神力从他手指里钻出来,空气中出现了细微的波动,精神力包裹着温落的身体,安抚着他。
温落因为这略带冰凉的抚摸瑟缩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却本能地从喉咙里发出小兽打呼噜的声音。
这种精神力安抚,只有A级以上能做到,不限于年龄和血缘的限制。
温落感觉到被温暖的海水包裹,心里最深层的恐惧感有所减轻,海水和煦而宽和,并不汹涌怒急。
可是记忆里的窒息感还是如影随形,温落下意识伸出了手,想要抓住一块浮木。
梅勒思垂下眼睛,看着温落的手,那瘦干的小手微微蜷曲着指节,徒劳地抓着什么。
这种渴望求生的感觉出现在温落身上并不奇怪,毕竟那些伤口过于狰狞。
不知道温落遭遇过什么,梅勒思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小温落慢慢睁开了眼睛,恐惧一点点减轻了。
“你是人鱼,至少不要畏惧大海,”梅勒思善意提醒:“以后我们经常游水,我来帮你减轻心理压力好吗?”
温落眼眶红红的,紧抿的嘴唇微微张开了,呼吸渐渐平缓,点了点头。
之后梅勒思再抱他去浴室时,温落没再抗拒,温顺地趴在他肩膀头,尾巴也勒紧了。
温落一时间想要挣扎,因为人类的皮肤太烫,但他不想再被遗弃,只好闭着眼睛微微吐息着。
梅勒思拍着他的后背,怕幼崽哭噎了,不由得想,落落果然是太害怕自己了,抖得不像话,看来还得多关心他一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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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来乍到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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