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最后一点光,随着徐途按下开关的轻响,被彻底吞没了。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瞬间泼满了整个空间。林皎面朝墙壁,蜷缩在靠里的那张床上,像一只受惊后试图缩回壳里的蜗牛。她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却像被无限放大,尖锐地指向房间另一侧。
她听到他躺下时床垫细微的吱呀声,听到他翻身的布料摩擦声,甚至能隐约分辨出他比平时沉重一些的呼吸——那呼吸声像钝锯,一下下拉扯着她紧绷的神经。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也没睡。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可悲的慰藉,随即又被更大的酸楚淹没。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被困在这令人窒息的尴尬里。可然后呢?他宁愿这样硬撑着也不愿意转过身对她说点什么吗?哪怕只是一句“睡吧”,也好过这凌迟般的沉默。
她想起晚餐时他剥好的虾,想起看海时他走在靠外侧的身影,想起他笨拙却坚定地握住她手臂的温度。那些细节曾经像一颗颗温热的鹅卵石铺在她心底,此刻却变成了冰冷的暗礁,让她每一步都走得生疼。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那样细致地照顾你,却又能在最亲密的事情发生后,对你视若无睹?
“是因为我……不够好吗?”一个最深的恐惧像水底的暗鬼悄悄浮上心头,是不是她醉酒后的样子太难看,太主动,所以让他觉得……廉价?
这个念头像一根烧红的针,刺得她心脏猛地一缩,她下意识地把被子拉高盖住半张脸,仿佛这样就能藏起那份无处安放的羞耻和自我怀疑。
她几乎要拿起手机向姜悦求救,指尖却在按键上停住。她几乎能想象到姜悦会怎么说:“逻辑上,一个成年男性处理突发状况的方式,直接反映了他的心智成熟度。他的逃避是他的课题,不是你的价值判断标准。”
道理都懂,可心还是像被泡在酸水里。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十分钟,也许有一个小时,她听到他那边的床又响了一下,然后是窸窸窣窣的,极其轻微的穿衣声。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但这死寂里的任何声响,都像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刮擦。
他要走了吗?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林皎的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我出去买点东西。”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沙哑,听不出情绪,却像一块冰砸在地上。
她没有应声,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维持着均匀的呼吸,假装自己早已沉入梦乡。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不能让他知道她醒着,不能让他看到她的狼狈和等待。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是她此刻唯一的铠甲。
门被轻轻拉开又合上,走廊的光线像一道细瘦的鬼影,闪进来一秒,旋即又被无情地掐断。
他走了。
确认这个事实的瞬间,林皎一直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不是放松,而是一种更深的无力感,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
她慢慢翻过身,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滚烫地滑进鬓角,很快变得冰凉。她拉起被子,死死咬住被角,将呜咽声闷在喉咙里。
他真的走了,现在连和她共处一室都无法忍受了吗?
深夜的海边和白天的喧嚣判若两地。
潮水不知疲倦地涌上来又退下去,发出单调而巨大的轰鸣,像某种亘古的叹息。咸涩的海风带着凉意穿透徐途单薄的T恤,他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胸腔里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他坐在冰冷的沙滩上,手肘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指间夹着一根刚在路边便利店买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浓重的夜色里明明灭灭。他平时几乎不抽烟,此刻却需要这点辛辣的刺激感来镇压喉咙里那股铁锈般的苦涩,和心里横冲直撞的躁郁。
他尝试用他习惯的方式梳理——像分析一场失败的比赛那样,复盘每一个环节,找出失误点,制定补救方案。
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那个决绝的背影——她背包上那个褪色的蓝白钥匙扣随着她的步伐一下下晃动,像钟摆敲打着他迟来的神经。
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旧东西?在那样一幅“新生”的画面里,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这种矛盾感和他混乱的内心一样,无法解析,无法处理。
失误点:他失控了。在她意识不清的时候。
补救方案:负责。
可“负责”这两个字此刻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无从下手。
怎么负责?结婚吗?太荒谬,是对她人生的绑架;
用物质补偿?那更是对她、对他们之间曾有过的所有微妙情感的侮辱。
那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扮演那个可靠的旅伴?他做不到。他连多看她一眼,都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去克制自己不去回想那些混乱的细节,更不敢去看她脖颈上被他弄出后可能存在的红痕,更怕从她眼里看到一丝一毫的厌恶或后悔。
每一种方案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结论:他搞砸了,彻彻底底。
他想起去年训练拉伤韧带,她不知从哪里听说了絮絮叨叨发来一堆注意事项,最后还麻烦共同的朋友硬塞给他一盒据说很好用的进口肌肉贴。他当时觉得这女孩有点过于操心,甚至有点麻烦。但鬼使神差地那盒用剩的贴布至今还收在他抽屉的最里层。他从不轻易收别人的东西,她是唯一的例外。
手机在口袋里沉寂得像块冰冷的石头。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过去这一年多,他的生活早已被她养出了特定的节奏——睡前总要看完她发来的一连串废话和表情包,训练间隙会下意识查看有没有她的新消息。现在,这个由她设定的程序被强行终止,留下了一片令人心慌的空白。他弄丢的,不仅仅是一段旅行关系。
他用最不堪的方式,把他线上小心翼翼维护、线下笨拙靠近的女孩,推到了一个更远的距离。
徐途想起林皎醒来时那双惊慌失措、带着水汽的眼睛,想起她小心翼翼问他“是不是说了奇怪的话”时那轻颤的尾音。
他当时是怎么回应的?他用两个冰冷的字,堵死了所有的路。
“我爸……”
这两个字毫无预兆地跳进脑海。他想起小时候打碎父亲书房里那只看起来很贵的瓷碗,父亲没有骂他,只是沉默地、一块一块地把碎片扫起来,然后用整整三天没有跟他说话来作为惩罚。那种冰冷的、被无形之墙隔绝在外的感觉,几乎让年幼的他窒息。
他曾无数次在心里发誓,绝不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可现在呢?
他用“负责”包装了**,然后用和父亲如出一辙的沉默,来处理他无法面对的局面。他甚至比父亲更不堪——父亲至少从未在母亲意识不清的时候越界。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锥,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自我安慰。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和责任感在关键时刻不堪一击,暴露出的是他骨子里可能遗传自父亲的、处理亲密关系时的无能与懦弱。
烦躁地摁灭烟头,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里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点开那个置顶的对话框,指尖悬在输入框上,犹豫,挣扎。
他想说“对不起”,又觉得这三个字轻飘飘的,承载不了他万分之一的悔恨。
他想问她“还好吗”,又觉得自己根本没资格问。
他甚至可悲地发现,自己此刻坐在这里,除了自我厌弃,还有一丝……害怕,他害怕经过这一夜,那个会对他笑、会叽叽喳喳说话的女孩,就再也不见了。
最终他删删改改,只发出了一句干瘪到近乎残忍的话:「早点休息。」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被巨大的潮声瞬间吞没。
几乎在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林皎就抓起了枕边的手机。
「早点休息。」
看着屏幕上那四个字,她心里那点期待着他会说点别的什么的火苗“噗”地一下,彻底熄灭了,连带着眼眶里刚刚止住的酸涩又卷土重来,甚至来得更加汹涌。
看,他真的在履行“责任”,连客套的关心都透着程序化的生硬。他是不是觉得发完这条信息就已经完成了“安抚她”的义务?
她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枕头里。枕套是酒店统一的有着消毒水味道的棉布,但隐隐约约地她似乎还能闻到一丝属于他干净而干燥的气息。
这气息曾在她醉酒后混乱的梦境里,带来过奇异的安定感,此刻却像无声的嘲讽,提醒着她昨晚的亲密与今晨的疏离,是多么的割裂。
她抱紧被子,身体蜷缩得更紧。
窗外,潮声一阵接着一阵,永不停歇,像是在为这个无眠的夜晚,奏着沉闷的背景音。一个在空荡的房间被回忆凌迟,一个在无边的黑暗里自我放逐。同一片夜色下,他们之间,却隔着一片看不见的海。 「早点休息。」
看着屏幕上那四个字,她心里那点期待着他会说点别的什么的火苗“噗”地一下,彻底熄灭了,连带着眼眶里刚刚止住的酸涩又卷土重来,甚至来得更加汹涌。
看,他真的在履行“责任”,连客套的关心都透着程序化的生硬。他是不是觉得发完这条信息就已经完成了“安抚她”的义务?她的目光从冰冷的屏幕移开,落在床尾的背包上——那个褪色的蓝白钥匙扣,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默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将它紧紧攥在手心。塑料坚硬的棱角硌着皮肉,那细微的痛感,奇异地放大了他文字带来的钝痛。
这个她珍藏了整个青春的秘密信物,此刻却像一块冰冷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发疼。
她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枕头里。枕套是酒店统一的有着消毒水味道的棉布,但隐隐约约地她似乎还能闻到一丝属于他干净而干燥的气息。
这气息曾在她醉酒后混乱的梦境里,带来过奇异的安定感,此刻却像无声的嘲讽,提醒着她昨晚的亲密与今晨的疏离,是多么的割裂。
她抱紧被子,身体蜷缩得更紧。
窗外,潮声一阵接着一阵,永不停歇,像是在为这个无眠的夜晚,奏着沉闷的背景音。一个在空荡的房间被回忆凌迟,一个在无边的黑暗里自我放逐。同一片夜色下,他们之间,却隔着一片看不见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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