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创建信任3

干坐着,倪澄杳的局促感愈加清晰可见:沙发扶手、靠枕、茶几,他就没消停过,一直动来动去,非得挨着什么东西才行。

聂常弋提醒他:“别敲石膏。”他立刻像被按下控制键,整个僵住了。

——但还是不搭理人。

其实聂常弋大致猜得到他现在的想法:心里没着落,怕被要求表态,又不得不摆出个姿态,色厉内荏。

倪澄杳看着容易相处,但这样的人很多是用表象隔出安全区域,实际边界感明确,钉是钉铆是铆,对一切都有自己的衡量。聂常弋此前为人处世的态度,是符合他要求的,处在他与人来往的舒适区内,没越界,也没触犯到他,他才愿意在对其中关节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依然接受他作为“朋友”,就像此前——只要你不挑明,我就可以装不知道。

那块“安全区域”才是关键,是否喜欢他,对他而言反倒没那么重要,或许是他早习惯了“被喜欢”,犯不着为此大惊小怪。而假如有人踩了黄线,别说暗恋者,哪怕只是点头之交,估计也会被不动声色地疏远。

也正因此,现在聂常弋丧失了本该有的体谅,每一步都顺水推舟在推他,他难免会认为这是图穷匕见的“背叛”。

相当没道理。

只不过,人和人的关系本来不可能全讲道理,必定得有一方适度地放低姿态。在他们俩之间,这一方常常是聂常弋:“澄杳,脚是怎么了?”

他依旧不领情,低头戳了戳手机屏幕,支着一条腿起身宣布:“我走了。”

“你哥回来了?”

倪澄杳没回答,自己慢吞吞往门口挪,聂常弋想扶他,再次遭到拒绝:“慢一点可以走。”

聂常弋收回手:“如果我喜欢你这事让你不舒服,对不起。”

他浑身又是一僵,过了会儿才震惊地转过脑袋,难以置信地盯着聂常弋。

对视久了,他眼里开始露出真实的愤怒:“你故意这么说来侮辱我吗?”

的确有几分刻意,但听到他压抑气愤的声音后,聂常弋已经不能承认。复杂环境待得太久,也不该是逮着别人柔软的心拿捏、将其当成顺手工具的理由,他确实有些愧疚:“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觉得你的喜欢让我不舒服。”他毫无诚意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假笑,“但现在你的话让我很不舒服,所以暂时不想听你继续说了,再见。”

以他的性格,这当然已经非常不愉快,不好再追着讨嫌,更不能跟出门让他难堪。

门外传来沉闷的笃笃声响,那是拐杖拄在地上发出的,没一会儿便消失了。聂常弋走到厨房,从最北侧的窗户往楼道看。

倪澄杳没进屋,就坐在通往楼下的台阶上,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蓬松的后脑勺。

他的头发偏棕,有程度非常轻微的卷,能引起一种毛茸茸的通感:视觉就能令手指联系到那种柔软。

只是他膝旁靠着拐杖,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坐在楼梯上,整个人便散发出可怜的气息。

可怜的应该是我吧。聂常弋轻叹一声。

只是倪澄杳也没做错什么,不该——至少不该这么让他那么措手不及地——被这样为难。

*

按段阑的判断,倪澄杳那脚应该是摔的,但他不主动提怎么受的伤,谈话的气氛又急转直下,聂常弋自然也没法问,只是心里到底有点记挂。

第二天早晨发现有两未接来电,显示来自文星派出所,聂常弋一开始只觉莫名其妙,过了两分钟才想起,送倪澄杳去宠物医院那天,离开派出所前签单子,他的确也留了电话。

不是当事人,正常情况肯定不会打给他,所以聂常弋洗漱完就回拨。

第十三号小夜曲的片段循环到第二遍后被自动挂断,没几秒,那边又打来了,说是刚才到所里发现倪澄杳昨天有东西落下,给他打电话打不通,只能尝试联系你。

对面的女警声音耳熟,听着就是那天见过的那位热心肠。她刻意留了个保险的心眼,没提被落下的是什么,不过猜也知道是倪澄杳的钥匙。

等聂常弋答应会帮忙转告,她又说起了别的:“他脚问题严重吗?”

我知道的比你还少。聂常弋心中苦笑,保守地回答:“估计得养一段时间。”

她叹口气:“按规定这些话我不好说,只是他这个性格,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当时倪澄杳表现出来的信赖,估计是让他们错认聂常弋为他的亲朋好友了,所以女警才好心旁敲侧击。

可惜聂常弋并不了解其中究竟,只能含糊地对她道了谢。

下楼之前,聂常弋在对门门口停了片刻,到底没按门铃。开刀讲求果断,日常生活中他也并不喜欢拖泥带水处理问题,很少有这么踯躅的时候,但对着倪澄杳,事情就总变得很难办。

事实证明,只要有心,想避开一个人其实并不难做到。现代社会,人和人之间的联系,就像一股搓好的绳子被揉散、回溯到一缕一缕细线的状态:方式越来越多,单类却愈发脆弱易断。

何况聂常弋为了职称的事越来越忙,所以虽然是邻居,得算“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此后半个月却很少打照面。

微信倒暂时没被拉黑,只是也没能得到回复,半月前转告给他的提醒,他也没回应——比之前那次冷淡更甚。

毫无疑问是自己理亏,所以聂常弋也不好总去演独角戏,怕说多了让倪澄杳更上火。

没有任何沟通,道歉全如泥牛入海,这种情况居然一直持续到了倪澄杳的生日。

此前他热情的邀约当然不能再作数,聂常弋没有问他的计划,只在当天发了一条祝福的信息给他。

倪澄杳终于回了:【谢谢。】

晚上回家,聂常弋开了门,就听见背后传来把手转动的动静,然后是一个近半个月没听过的声音:“你有时间聊一聊吗?”

从此前倪澄杳的表现来看,他应该非常期待过生日,然而今天生日到了,他的声音却有点闷,罕见地情绪不佳。

聂常弋转身,他立即低头去看拐杖头:“不用很久——就两分钟左右就行。”

“进来坐吧。”

“不了,就在这里说好了,我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的。”倪澄杳轻轻一嗽嗓子,“之前,我没有给你回应是脑子有点乱,不是不珍惜或者觉得不舒服。”

“是我该道歉。”

“不是你的错……最后我是恼羞成怒了,借题发挥,本来也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这些天,我想了很久,其实我很喜欢你这个人——不是那种喜欢,是觉得和你来往很舒服,你很会体谅别人。”

聂常弋笑了笑,静静地等着他的但是。

“所以、虽然这么说很自私,但是……但是我很舍不得你,我们可以还像之前一样吗?我们依然只是朋友——”

“你知道不可能的。”聂常弋语气平和,但说得不容置疑,“澄杳,你要求我别喜欢你,我做不到,这是我的事,其实你也没有权利来要求。我可以不再向你展现类似追求的行为,因为那些不是为了让你感到不适或被绑架才做的,但你要我继续像以前一样跟你相处,太强求我了。”

“你生气是正常的——我也知道是我过分了,可、”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残忍,并终于决定对可怜人网开一面了,倪澄杳没有继续往下说,垂头许久,只又道,“你不是我以为的那种‘好人’。”

聂常弋毫不犹豫:“对,我不是,所以抱歉。”

“不——”倪澄杳还是盯着地面,用拐底沿着那些瓷砖的花纹轻轻划拉,“还是我不对。我主观地认为你就是人好,所以我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你的好:因为只要我也对你好,我们的关系就可以是很完美的友谊。”

好来好去的,说得有些绕。

“是我先一厢情愿地想错了你,然后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你,再来拒绝你,这就是很自私的做法。不过,可能因为我总是一厢情愿,所以我根本没有多少真正的朋友,于是——”

他顿了顿,见聂常弋没有接话的意思,赧然喃喃,“——就更舍不得你了。舍不得,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在感情这方面接受你,所以、对不起。”

这是给下了“绝交书”:倒也不是说现实生活中不再见面,是在关系发展这条路上砌死了墙。

他的拒绝完全在意料之中,但他会纠结着来商量“像之前一样”,可能的确已经算格外珍惜自己这个“朋友”:毕竟对倪澄杳这样从不需要放低姿态的人而言,厚着脸皮来说这些话,肯定需要不少勇气。

“不需要为此道歉,澄杳。”到底还是舍不得晾着他让他独自尴尬,聂常弋不得不换了种说法,“我也没有生气。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像朋友一样对你,但你不能要求我只把你当成朋友。”

“我明白的。说开了肯定就不可能和以前一样,但我们已有的关系不会受影响——对吗?”

当然不对。就像走路,向前迈了一步,指望后退还能严丝合缝踏回刚才那个脚印里,世上没那么美的事。

但他的脸上竟然有些恳求的意思,聂常弋只能退一步:“没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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