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直白的语言起了效,聂常弋能明显感到倪澄杳的态度又变得轻盈松弛起来。
聊天的时候不会再时时刻刻绷着根弦,不再字斟字酌,甚至又开始跟他分享毫无意义的日常内容,就像他所说的——“朋友”。
昨天翻聊天记录时,聂常弋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其实廖绪清对他形容的倪澄杳,很大程度上是真实的:对倪澄杳而言,无法对别人的心意给出对应等级的“回馈”,的确是一件需要愧怍的事,而并非“对方一厢情愿我当然可以心安理得”。
或许也正是因此,廖绪清不惜三番四次地唱白脸,希望聂常弋自己放弃:他比聂常弋更早了解倪澄杳,所以担忧其会因为这种愧怍受伤、甚至妥协。
——虽然像他自己说的,有企图“监管”的嫌疑,出发点倒是站得住脚。
看着屏幕那侧毫无异样满屋子跑酷的兔团,和手忙脚乱想抓住它的倪澄杳,聂常弋放下了心中本就为数不多的芥蒂。
倪澄杳自然对此一无所知,揪住兔团之后气喘吁吁坐下,颇为懊恼地开口:“这个坏狗气死我了,偷吃了两袋蛋黄冻干。”
聂常弋无情下判断:“禁食吧。”
倪澄杳立即对兔团说:“看到没?穿白大褂的。你懂的吧,医生说的,哥哥只是遵医嘱。”
黑锅推得毫无罪恶感。
推完黑锅,他又抬起脸,笑眯眯对聂常弋说:“——对了,我的店面马上装修好了,过半个月就能开业,到时候有餐会,我请了陈医生,还有康之衢他们,你有空也来,好不好?不然要是没有人太尴尬了。”
聂常弋说有空一定去,又问:“前段时间一直在忙这个?”
“嗯。”倪澄杳对着狗狗的耳朵吹气玩儿,“太麻烦了真的,要不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给兔团游泳,我根本都不想开了。”
“宠物店吗?”
“不不不。”
倪澄杳把狗往床上一撂,爬起身坐到桌边,开电脑给他看宣传视频。
“就是一间游泳馆,有人类使用的,也有三个狗狗专用的泳池,small、medium和large,giant的就不接待了——宠物泳池那边楼上还可以接狗狗日托。”
视频拍得挺有质感,配乐也非常和谐,聂常弋夸道:“宣传片很不错。”
倪澄杳得意地歪头:“我做的噢,把好多年没用的摄像机都翻出来了,拄着拐杖拍超级难。”
他难得提起这个,聂常弋便顺水推舟问道:“说起这个,澄杳,你的脚当时怎么受伤的?没别的意思,只是,如果有什么问题,不要太勉强自己。”
倪澄杳捏着鼠标露出几丝纠结。
“其实……也没什么……你记得那时候带兔团去陈医生那里做手术,然后我包被抢了吧?”
派出所的女警打来电话那会儿,聂常弋就猜跟这事有关,因此毫不意外:“记得。”
“就,说是什么——额……公共、”
“公诉案件。”
“对,公诉案件。然后当时那个女生把兔团送回来了嘛,我就问不追究那个女生行不行,派出所那边就回复我,最多只能认定情节轻微不上诉,那就是查到的两个人都不追究。”
“你怎么说的?”
“我无所谓呀,就说他们跟我道歉就可以,女生跟我道歉了,那个男生在调解室里态度很好,警察走之后却忽然变了,说话特别难听。那我肯定生气呀,要他把卖包的钱还给我。最后说是一个月内赔。
“本来想没有也算了,结果走的时候他居然踹我,我想躲开来着,不小心就在楼梯上摔了。”倪澄杳干笑道,“怪丢人的哈哈。”
哪是丢不丢人的问题。聂常弋问:“你哥知道这事吗?”
被戳穿了心思,倪澄杳一下就泄了气,蔫巴巴回答:“当时哪能让他知道,他能把他们告到一成年就去坐牢。”见聂常弋还想继续说,他开始耍赖,“反正过去了,不想提起倒霉事了。”
聂常弋不想顺着他:“你确定这件事结束了?”
“反正在我这结束了。”他有些赌气似的哼了声,说,“他们我管不着。”
*
虽然提前跟排班的人打过招呼,但是架不住意外随时会来,所以倪澄杳的游泳馆开业,聂常弋还是没空去。
段阑和康之衢倒是捧场,下了夜班就赶去吃。
康之衢吃了还给聂常弋发图片:【师兄啊,龙虾个个那么大,还没人吃!糟蹋东西遭天谴,你说我一会儿打包回去行不行】
聂常弋看到这条消息已经是晚上,也懒得回他了,倒是夏向奇瞥着,又开始叭叭:“好一段没看见你的宝了,进展如何?”
聂常弋当没听见,他不得不正常说话:“说真的哈,我虽然之前说不劝你,但那是之前,情况会变,如今老头接受现实,改给你物色青年才俊了,我觉得你也可以考虑考虑,何必吊在祖宗身上。你两能有共同话题吗?他知道生理盐水百分之几不?”
“在医院够累了,回家还聊?”
夏向奇啧一声:“不是,想远点儿,想点儿现实的呗,你说什么时候想跟对方抱怨两句工作,还得给他从头到尾先解释一遍,解释了人家还不一定听得懂,不得烦死啊?不然咋那么多人都找一个系统里的,好歹骂人能骂一块儿去吧。”
聂常弋不在意:“骂人是行为,行为不是目的,只是达到目的的方式。他光坐那儿就够我达到沉淀情绪的目的,为什么要担心他无法胜任’行为‘。”
夏向奇嫌牙酸:“以前真没看出来,你还挺能说。别最后成恋爱脑了。”
“本来不准备说,你自找的。”
和倪澄杳的关系缓和了,生活莫名其妙就全顺起来。病人个个情况平稳,带的实习生忽然像开了窍,论文进度喜人,副高评审也答得异常顺利。
评审后的第二天,聂常弋醒得挺早。
一段时间内一直提着精神,忽然结束了,也没法立刻放松。
躺着任思绪漫无边际飞了会儿,手机一震。
这震动是独属于倪澄杳的。
倪澄杳:【你如果方便的话,等下路过店里可以帮我拿一下另个手机嘛?旧的绿色那个,你见过的】
这会儿才五点半。
从没见倪澄杳那么早起过。聂常弋问他:[行,不过得晚上才能给你送去——你在医院是吗?]
倪澄杳回得很快,显然是清醒着:【是在医院呢,嫂子说,我哥谈过的那位前科来国内了。我觉得这几天得守着。你什么时候来都没事,半夜才用。】
[怎么这么早]
【医院里根本睡不着,我打了一晚上游戏——对了,兔团的饭在冰箱,也帮我带过去喂它一下吧,它只吃信任的人给的东西。谢谢!】
【送花.gif】
游泳馆装修的时候倪澄杳正在刻意疏远他,开业那天又也没空捧场,聂常弋还是第一次来来他这家店。
不过店面挺大,很容易找。
这片区域历史悠久,在V市也算是经典景点之一,不少游客都会来逛逛。而且这栋建筑此前在网上还引发了一阵风潮:因为周围的梧桐树落在围墙上的影子挺好看,常有人会在这儿拿那面墙当背景拍照。段阑就刷到过,还转发了让大家“看美女”。
Puppy Swimming,抛开语法,名字倒是言简意赅。只是这扇招牌不知是谁设计,首字母的p和s特别强调过,尺寸也特别大,乍一眼看去,入目第一印象就是“PS”,有些好笑。
聂常弋按倪澄杳给的密码进去取了手机,临走,刚巧工作人员到岗。
小姑娘是大三的学生,在这做兼职,前两天帮倪澄杳跑腿,给聂常弋往医院送过东西,算是认识——倪澄杳估计也提前知会过——所以她并不惊讶。
她性格挺活泼,倪澄杳给薪资又很大方,因此虽然大冬天的临时要早一小时来上班,也未见烦躁,见了聂常弋就问:“医生哥哥,我买了咖啡,你要不要喝拿铁啊?”
“谢谢,不用了,我不喝咖啡。”
她瞪大眼睛:“不会吧!不会吧!你们医生那么忙,你不喝咖啡,困的累的时候,是靠什么熬的?”
“喝茶。”
“什么茶那么提神?”
“随意买的。”
她摸出手机:“能不能推链接给我?期末地狱有救了!”
聂常弋笑了笑:“你们老板买的,我让他推给你。”
她按手机屏幕的动作微顿,很快也笑起来,迅速将手机塞回包里。
“好啊!谢谢。”
晚上到附院已经九点半,倪澄杳居然才刚开始吃晚餐。聂常弋把手机给他,他气鼓鼓地随手往沙发上一丢:“谢谢——你要吃夜宵吗?”
“不了。”
“噢。”
“心情不好?”
“嗯?”他反应过来,“不是对你,我烦那个神经呢。”
聂常弋不好打听他的家事,把被踹在地上的抱枕捡起来,放回沙发。
“今晚还准备打游戏?”
倪澄杳挂着一点黑眼圈,边说边打了个哈欠:“不玩了,好无聊。”
坐在窗边慢吞吞吃了两勺炒饭,手机叮地一声,倪澄杳瞬间又爬到沙发上,抓起来咔咔咔一顿输入。
对话框很长一条,最后还是三个鲜红的感叹号。
大约是气着了,等对方回消息的间隙他也不继续去吃东西,而是顺手刷开朋友圈。
手指刷刷往下滑,忽然顿住,片刻后,倪澄杳看向他:“你知道她是想问你要微信吗?”
“什么?”
倪澄杳给他看手机界面:“就是小金啊,店里那个女孩。她发在朋友圈了,问大家这是不是真的没机会了。——你知道她是要微信吗?”
“知道,所以才说你买的。你什么时候在网上给我买过茶?”
倪澄杳想想也是,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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