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拒绝继续沟通,聂常弋只能安静等着,希望等他情绪略微平复后可以再好好往下谈。
这间宠物医院位于城区严管地带,店面临街。
刚才着急停车,聂常弋随意找了个路边的车位,三十分钟临停时间过去,手机上立刻连着收到催离短信,通知三分钟内不走罚款两百加扣分。
聂常弋当然不想现在分神去处理这个,但是倪澄杳摆出完全封闭的态度后,便显出一种莫名的可怜,于是他又觉得是不是应该顺着倪澄杳的意,让他自己呆一会儿。
只是这时候走,就得解释清楚,否则太伤人。聂常弋缓声对他说:“我得去换个地方停车,马上回来。”
他没给回应。
挪车就花了几分钟,再进门,倪澄杳人不见了。聂常弋顺着亮灯的房间一个个看,诊室、化验室、CT间,全都没人,信息他也不回。
聂常弋边找,边继续不停拨电话——理智上他当然知道这地方不可能有什么危险,但知道也没用,急就是急。
二楼输液室的门缝里漏出光,聂常弋试着按门把手,压不下去。
他敲敲门。
“澄杳。”
这次倪澄杳不再给他开门了。
要说完全不后悔,那纯粹是睁眼说瞎话,但聂常弋不觉得模棱两可的“喜欢”足够支撑他想要的以后。
倪澄杳认为谈恋爱“不喜欢了就分手”,因为谁也不是说一辈子就绑定了谁、离开谁就不能过——或许这是因为如他自己所说,他没有真的喜欢过任何人,也或许,是他的确很有勇气且很了解自己,所以敢预设自己放得下。
但他对藕断丝连感到不解甚至鄙夷这件事,是已经过验证的。所以悖论产生了:聂常弋也了解自己,他知道只要倪澄杳答应了,他就不可能再放手。
他无法做到轻拿轻放,这也是已经过验证的。也正因如此,他不敢赌,赌倪澄杳的答应里面,没有掺杂丝毫的“一时上头”。
聂常弋不是幸运的人。他认为特殊厄运的随机概率永远高过幸运,所以他确实很少跟命运赌。以前是因为生活的容错率太低,现在则是因为无法接受试错的后果——可能彻底失去这段关系。
从这方面来讲,他不如倪澄杳自信有勇气,也是必然。
“你可不可以先回家休息,不要管我了。”倪澄杳的声音很轻,但很近,似乎就是贴在门后说话,“不要把我想得那么没心没肺,我也会很伤心,也会不想理人。”
“澄杳,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说:“我现在不想继续聊了,可以吗?”
聂常弋没有继续勉强他:“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
夜间失眠,流感立刻杀回马枪。昨天倪澄杳还说他讲话像教父,现在直接近似出不了声。
临出门,聂常弋捏着那把钥匙犹豫了几秒。
后半夜他几乎没睡着,所以也知道倪澄杳昨晚没回。——消息当然也没回。
最终,他还是把钥匙收回原处。
午餐前夏向奇往他喉咙里观察片刻,下结论:“就是扁桃体。干脆切了吧,你这感冒必发炎的频率,它也担不起免疫功能了,纯属累赘,留着干嘛。”
刚聂常弋自己也拿手机照着看过,知道他说得没错。
“平常好的时候想不起来。”
夏向奇听得嘎嘎乐:“声也太搞笑了,上午患者朋友们笑没笑。”
正说着,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到了聂常弋手机上。
田轶宁。
电话号码还是那天吃饭的时候刚录的。
接通后,她单刀直入:“常弋,你那天陪着来的那个病人,廖先生,今早又住院了。”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没理由特意打电话,聂常弋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她果然接着说道:“血小板减少性紫癜,数值低得吓人——其实这段他复查勉强能算积极,数据一直维持得不错,忽然一下低到这个程度,很不合理。”
聂常弋用力清了清嗓子:“知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的?”
“你感冒了?注意休息——我觉得奇怪,所以就问他,这两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他说狗喝过他水杯里的水,半夜心跳呼吸变得很慢,送医院去了。主任让我们把能做的镇定类血药浓度全做了,最后你知道查出来是什么?”田轶宁啧一声,“丙戊酰胺。”
“这药血小板方面的副作用那么明显?”现在抗癫痫用的基本是新一代药,聂常弋不很熟悉内科治疗,疑心是不是自己的知识储备没跟上。
“风险本身不高。但是吧——等等我看看,”那边传来一阵敲键盘的声音,“刚才血浓度还有130。”
这个浓度,摄入剂量估计很危险了,廖绪清本身又有贫血,确实可能引发这种状况。
聂常弋谢谢她特意打电话告知,她嗐一声:“我就是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不是不太对劲,是相当不对劲。倪澄杳肯定不懂这些东西,廖绪清哪怕想不开,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更别说还被狗喝到——他们家里也没有别人,这种药本身就不该出现在他们家。总不可能是它从天而降,还正好掉进水杯里。
这已经属于可以报警的范畴了。
犹豫几秒,聂常弋还是给倪澄杳发了个消息,将事情简明扼要地转告给他。倪澄杳回了两个问号,很快打电话过来:“你的意思是,有人往我哥哥的水杯里投/毒?”
“不,是一种抗癫痫药,主要起镇定作用,可能引发嗜睡等不良反应,也有小概率会导致血小板减少性紫癜。”
“难怪他连饭都不想吃一直在睡觉……”
“澄杳,谁去过你们家?”
倪澄杳沉默许久:“我流感搬出去住,他又有点不太舒服,所以我请了一个阿姨,白天会过来。除此之外,就没有别人了。”
“你在哪里找的阿姨?”
倪澄杳估计也意识到了不对,但好像又还揣着昨晚的别扭,含糊两句直接挂了电话。
旁边的夏向奇听得一知半解:“咋了?”
即便不告诉他,他估计也会去找倪澄杳问,聂常弋也不想他给倪澄杳添堵,便又简单描述了事情经过。
夏向奇居然不怎么吃惊。
“你没帮人找过保姆,估计不知道,她们很多都有自己的小团体。我有个表姐,当初生完小孩找了个月薪2万的金牌月嫂,说是熟人介绍才能插上队,自以为还挺称心,结果没过两年被逮到给4个月的婴儿喂降压药——小孩安安静静的,可不‘金牌’嘛。我妈后来说,曝出来的群聊记录里,他们整天就在交流怎么让小孩‘镇定’。做保姆的估计也差不多咯,尤其他找的还是做过护工的,有点药理常识很正常。”
聂常弋叹气:“最好只是因为这个吧。”
“啥意思?还有其他内情啊?”听这种八卦夏向奇很来劲,“怎么说?”
“不确定的猜测而已,不说了。”
现在倪澄杳既要照顾狗,又要照顾人,还不敢请人帮手,聂常弋估摸他分/身乏术,晚上听到门外乱七八糟的动静,就想过去帮忙。
倪澄杳应该是在进口超市买的东西,食物基本装在纸袋里,车里楼里暖和,冷藏冷冻的商品就开始化水,把纸袋洇透了,一大堆东西全摔在地上。
聂常弋转身拿了个折叠推车出来,蹲下身帮他整理。
倪澄杳紧紧抿着唇,沉默又迅速地把外形尚且完好的东西一件件往推车里塞。
“吃晚饭了吗?”
他摇摇头。
他一直垂着脑袋,聂常弋不得不凑过去些,低下头仰脸去确认他的神情:“以后都不准备跟我说话了?”
他立刻挪远一些:“没那么幼稚。”
没那么幼稚的倪澄杳收拾好东西来还车时,聂常弋瞥到他在滚轮上踹了两下泄愤。
“那个滤水器……”在门口磨蹭了会儿,倪澄杳不甘不愿又问,“我收到提醒说要换芯了,你能不能教我怎么换,说明书找不到……”
楼里的水道年份久了,家里的净水装置还是房东多年前随便买的便宜货,聂常弋有段时间刷牙总觉得水里有股味儿,于是几个月前改装了新款。他装完之后,倪澄杳看见觉得不错,于是也跟着装上了同款。
聂常弋要替他直接换,他不同意。
“每周都要换,总不能次次都让你帮我。”
但倪澄杳确实在这方面毫无天赋,正常换个滤芯也就十分钟的事儿,他折腾了半小时,中途还被没密封好的水箱溅了一裤子的水,才终于搞定。
他蹲在地上把零部件安回去,聂常弋余光瞟了眼外面的餐桌,上面放着一个堆满了坚果的酸奶碗。
“晚上吃这个?”
倪澄杳拧塑料螺帽拧得不太高兴,没好气地反问:“不行吗?”
“当然可以——不叫外卖么?”
倪澄杳瞪他一眼:“我现在有被害妄想行不行?”
被害妄想是不是真的,聂常弋不确定,但他现在整个人的确像只充满防备的水母,非常刻意地、气呼呼地紧绷着每条触须,就等着往人身上蜇。
或者说,专等着往聂常弋身上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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