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班总是争分夺秒，体检结束，立刻回教室上课。

灰蓝校服们埋在习题堆成的小山里，教室里是八年不变的沉闷空气。

沈丛随意写着刚发的数学模拟卷，大脑和知识点之间隔着一层浓雾，都似曾相识，却摸不到实质。

不过，监控芯片被没收，非周末学生手机暂存，只要把腕上的运动手环一丢，所有定位都消失，正是跑路的大好机会。

不知道那肥猫会不会捞04一把，万一那小孩被陆渊处理掉……

那烟雾被吹散前，能不能让自己深吸一口？

这回又会有什么变化？

这是什么恐怖想法？

打住。

沈丛替自己打了个寒颤。

午休铃响，坐在后排的李铮立刻贴上来。

体育生直爽热情，找沈丛当饭搭子的理由很简单，跟那群骄傲的学霸聊不来。

沈丛顺着李铮的视线看向教室另一头，体检室那三道警惕目光又聚在一起，毫不遮掩地审视着。

“他们好像很紧张？”沈丛问，按成绩那三人稳稳能上顶级重点大学，空降一个填升学率的学霸，为什么这么紧张？

“他们想要争陆军大学苏院士的专业名额，只有一个，拼得你死我活，你来把他们紧张到了。”李铮口气轻飘，把自己粗壮的大腿拍的噼啪响。

“争那东西做什么，不如学我，跑个青年锦标赛前三，分数只要二本，顶级大学稳上。”

说完，李铮热情地勾住沈丛的肩膀，往食堂走。

去食堂的路沈丛非常熟，下五层楼，横穿大操场，再绕过大礼堂与图书馆。

这是他当年为了节省学生锻炼时间而设计的，如今亲自走一遭，只觉饿得要暴毙在路上。

经过操场时，沈丛留意到那堵三人多高的围墙，这是当时设计图纸没有的。

血红的粗体字，印在白色广告布上，从墙顶垂直挂下。

很大，一个字便占去一张布幅。

“多拿一分，干掉千人。”

是熟悉的古早鸡血配方。

口号的位置很妙，教学楼能看到，宿舍能看到，但凡学生活动频繁的地方都能看到，包括食堂。

“这种过时的鸡血口号有用吗？”沈丛透过食堂落地窗，盯着口号问。

“对我来说没用，我的计时单位是秒。”李铮一开口就是哈哈。

沈丛扫过李铮腕上的运动手环，心率50。

“你心率很低。”沈丛说。

“专业运动员都这样。”李铮回答，“只有剧烈运动才会有变化，教练还总嫌弃我赛前不会紧张。”

大腿天生神力，心率异常稳定，不读书还能考出二本线成绩，也算聪明，按CCAI的标准，是不完美编辑人首选。

“你是从小就练短跑吗？”沈丛继续探究，也许运气不错，又是开局天湖。

“不是，初中有天——”

“沈同学！”耳边一声巨响，一个大纸团哐当被丢到他的汤里。

沈丛吓一跳，心率又往110去了。

***

CCAI，审讯室。

滴！滴滴！！

“张子召，把02的心率提示音关了。”陆渊在通讯频道里发声，刺耳的警报音吵他得皱起眉。

“是。”中尉立刻执行，“但这沈丛也是奇怪，心率不稳，一点声响就炸，小半天已经两回了。”

陆渊打开手提电脑，监控屏里，食堂人头攒动，李铮站起身要抓一名男生的肩，却被沈丛一把拦住，男生顺势挤坐沈丛的身边，拿着一叠卷子往他面前拱。

监控屏角度调转，不断放大，那男生是疑似编辑人学生之一的王乐童，穿着双粉色LV板鞋，家境富裕。

在嘈杂的背景声中，王乐童的声音逐渐被析出强化——

“不好意思，沈同学，我卷子丢歪了，听说你是去年临省的高考状元？”

“是八年前的状元，谢谢。”沈丛平静地回答。

四周瞬间只剩饭勺刮碗的咣当声。

心率监控仪上，王乐童的心率加快上升，几秒后，他才接上话，带着难以置信。

“你复读了八年？”

“没有。”

“那考上状元后，你都做了什么？”王乐童表情开始绷不住了。

“工地搬砖。”沈丛淡定地将纸团丛汤里捞出，用筷子摊开，那是他课堂上瞎写的数学卷子。

“啊？”

“所以，你找我什么事？”沈丛放下筷子，侧过身盯向王乐童。

“就是有几道题不懂，想请教下学霸，顺路想问问你要考那个大学？”王乐童立刻恢复阴阳怪气。

“我？你是王乐童吧？校长说，你有钱又聪明，考陆军大学数你最稳，还能带资进苏院士的项目，稳中加稳。” 沈丛夸得面若春花，糖衣炮弹打得精准。

“嘿嘿，我还以为你也是想考苏院士的名额。”王乐童毫不犹豫地接下。

“我没那么大本事。”沈丛接过王乐童手中的卷子，指着其中一道题反问，“所以，乐童，这题怎么做啊？我现在实在是搞不懂。”

很快，监控音频里全是解数学题的声音，一个问得诚恳，一个答得有爱。

陆渊看着屏幕中的两个人，同样是灰蓝校服，王乐童面相平庸，而02的脸竟看起来，竟比小六岁的王乐童更蓬勃生动。

设计02基因排序的人，在皮囊上应该下了不少功夫。

他盯了会儿心率数据，讨论数学问题的两人心率平和得几乎同频。

如同审讯室里全年不变恒温恒湿空气一般——

“04，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复制品的？你的实际监护人是谁？”审讯的军官厉声问道。

04坐在钢椅上，双臂反铐，却盯着观察窗方向笑了起来：“监护人？我天生不是人，怎么还需要这玩意儿。”

“好好说话！”审讯管怒喝。

“或者，你让观察窗后的陆渊进来，问他愿不愿意当我的监护人？反正CCAI得一直盯着我。”

啪——清脆的耳光直接落下，白皙男生头一偏，再抬起，嘴角一丝血色溢出。

“你们这群低等生物，除了使用暴力还能做什么？暴力掩盖不了你们的恐惧，你们就是害怕编辑人的强大，哈哈哈。”

尖锐的嘲讽在审讯室里回荡。

审讯官提高声调，“你不过是个复制品！”

“哦？你只找到我一个复制品，又能怎么样？”04的牙浸着血色，继续回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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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804，你可以不配合。明天我就把02吊市政厅广场旗杆上，开膛刨肚。”冰冷的男生通过传输器在审讯室响起。

“少来一个，我就往02身上多划一刀，看还有多少复制品敢不送上门。”

年轻上校的声线低沉，审讯室恒温的空气跟着逐渐变冷。

“滚！！陆渊，你不配做人！！”审讯室的铁椅子被04震得哐当响。

陆渊关闭对讲器，目光回到屏幕——

沈丛正死死拉住王乐童的衣角，“乐童，你别走啊，我还没问完。”

“不是，沈同学，午休就45分钟，要回教室。”

“还有十五分钟，我还有一题不懂。”

“我一个中午学习时间全完蛋！都耗食堂了！”王乐童焦躁起来，运动手环的心率数字也开始迅速爬升。

“都是坐着，食堂，教室都一样。”沈丛的心率倒是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同学别走啊。”

两人拉扯着站起，王乐童气得站起来想走，沈丛紧拉着他不放。

两人拉扯间，沈丛抬头盯着食堂摄像头，镜片下杏眼一弯，笑出十颗小白牙。

陆渊：……

“嚯，排除一个普通人类，王乐童，这点小事气急败坏，心率都过120了。”胖中尉在频道里解读，“效率挺高。”

****

戴斯高中的变态程度，超出沈丛的想象。

午餐时间45分钟，马上接一堂物理课，随后随堂休息20分钟，马上开始下午的课表。

全是数学。

沈丛听了两节课后，又受不了。

他决定去校医室找校医开点药，就精神科给开的那种，一把下去，都能淡定接受自己不是人。

现在若是每天能有个半片安抚，他应该可以坚持到高考那天。

他趁着课间，直奔医务室。

医务室喧嚣欢快的人声，在沈丛推开门的一瞬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齐刷刷超沈丛投来，发现只是个学生，顿时“哗”地恢复原样，又开心地闹起来。

医务室装饰得活泼，墙上贴着游戏角色海报，举着武器，风风火火，校医的电脑旁摆着一串动漫手办，都是当红的游戏角色。

挂水的学生，没有真病的，全是跟沈丛一样，来松口气的，看电视，聊天，甚至有几个人端着手机在玩游戏。

唯一正经的需要医生的人，正躺在理疗床上，被筋膜枪按得嗷嗷叫，是李铮的声音。

“沈丛，你哪不舒服？”李铮问得热情。

“没什么，就是怕换环境睡不好，想找王医生开点药。”沈丛嘴上答着，视线却落在坐在李铮身边，正挂着水的漂亮女生。

“这是周晴，隔壁班的。”李铮介绍，“我在这理疗，她也跟着打点葡萄糖，放松放松。”

沈丛这才将女生的脸与CCAI提供的信息对上，体检那天沈丛进门的晚，只看到一个背影，所以一时没认出来。

大眼俏鼻，非常漂亮，只是成绩差点，在平行班。否则，沈丛的编辑人首选嫌疑名单得马上换人。

“什么隔壁班，下一次分班就能跟你编一起了。”周晴笑骂着，耳根稍红。

她与李铮关系似乎有些暧昧，两人说话的口气也比一般同学亲密。

“睡不着，就来陪我操场跑两圈。”李铮给沈丛开了个方子，“你们晚上有门禁，我没有。”

“这能行？”沈丛眼神一亮，趁夜黑风高溜出学校也是个办法。

“包的，放心，就说训练缺个按秒表的。”

王校医的筋膜枪一用力，李铮又嗷嗷叫起来。

晚上十点多，李铮果然一身运动短打，带着沈丛溜进操场。

熄灯后的学校静得可怕。操场仅有的几束灯光，只照亮李铮训练用的跑道。

沈丛边走边卸运动手环，盘算着是不是先让李铮戴着，给自己争取点跑路时间。

刚卸下来，掌心就被塞进了李铮的手环。

“沈丛，帮我拿一下。我翻墙出去拿个东西，给周晴的小礼物，让外卖放墙外了。”

“翻墙？”沈丛指着那两人多高的光溜墙面。

“对，小意思。”李铮搓搓手，后退几步，朝那标语墙加速冲去。

只见他大步一跃，双手攀上墙头，粗壮的大腿发力猛蹬，竟顺着那个“千”字窜了上去。

没等沈丛惊叹，李铮猛地拽着横幅，直直后仰摔下！

他再次看到下坠的脸，没有01的喜悦，五官扭曲定格着，直直坠下。

“李铮。”沈丛大喊着，伸手往前冲。

砰一声闷响，李铮后脑重重地磕在水泥地上，被撕拽的布幅缓缓落下，不偏不倚地将他完全覆盖。

“啊！！！！！”一声尖锐的女叫从操场暗处骤然撕裂寂静。

沈丛僵在墙边，看着墙上残留的标语：

“多拿一分，干掉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