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丁烽回去后和丁卫群说了什么,这份令方积德焦头烂额的合同,竟然真的在第二天就签了下来。
商场得意,方积德见了人之后,连脸上的笑容都要真切三分。方觉夏趁着时机在他跟前多露了几面,不出意料的,任务进度悄悄走了一半。
尹洁受不了尹国强总把张莉莉带回家,干脆收拾行李找了间房子搬了出去。毕竟血浓于水,尹国强心里舍不得她,真心实意挽留了一番,见她死不松口,只好作罢。
一个人住不热闹,方觉夏就成了尹洁家里的常客,每次来时,都拎着一大袋子零食,身后还追着两只小狼狗。
能供四个人消遣的游戏可多了去了,从联机到单机,队友到对手,枪战到解密,甚至是小方桌上的一副扑克,都能轻松消耗掉四人一整个下午的时光。
方觉夏骨肉均匀的五指捏着牌,这把看起来有点赢面,没人抢,他就成了地主。
方觉夏不懂什么战术,纯粹就玩个乐子,他习惯从最小的牌出起,甩手丢了个三。
尹子泰压了个四,丁烽直接甩了个A,尹洁要不起,方觉夏就出了个二。
又玩了几轮,丁烽向来就瞧不起尹子泰,两人暗里较劲,压根没心思去为尹洁这个队友垫牌。以至于转眼间,方觉夏就顺利清空了手里所有的牌。
丁烽把牌聚拢到一起,话里夹枪带棒,“真是没脑子。”
尹子泰没说话,他最近变得寡言了许多,总是低着头,即使开口也不直视人的眼睛。
这让从小受着优良教育却脾气恶劣的丁烽心中十分不爽,他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回避人的视线接触,是一种不尊重的表现。
丁烽骂他:“煞笔。”
这两人见不得面,见面就掐。有一回方觉夏觉得有趣,学着古早电视里的女主角,操着一口台湾腔,摆着双手道:“住手,你们住手!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啦!”
尹子泰:“……”
丁烽:“……”
尹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他们两个就真的打了起来,谁劝都不听,事后在医院里打石膏时,各自脸上的表情都很安详。若是问起打架的原由,丁烽白眼一翻,“其实当时想打方觉夏来着,但下不去手,就只好打尹子泰了。”
尹子泰一条腿被挂了起来,“怎么说呢……就感觉不打一架,都对不起方觉夏。”
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方觉夏默不作声,乖巧地削了两个苹果,深藏功与名。
护士把碘酒按在尹子泰胳膊上,心疼极了,“可惜了可惜了,小伙子你是熊猫血啊,我们医院正好有个病人要做手术,由于没有血一直拖着呢,要是你没受伤,能献点血就好了!”
这护士是个话痨,话匣子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一边工作,一边念叨那病人如何如何可怜,叫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尹洁吸了吸鼻子,一撩袖子,说:“我献吧。”
“你?”护士看着她。
尹洁点头:“我也是熊猫血。”
方觉夏也跟去了,他虽然不是珍贵的熊猫血,但也想对社会有点贡献。更何况献血能促进新陈代谢,利大于弊,没准儿还能拯救一条濒临死亡的生命。
只是当看见那比寻常注射针头要粗上一倍的抽血针头时,方觉夏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内心深处疯狂滋生出逃跑的**。
护士姐姐拿出血袋,笑容温柔,“小帅哥,怕不怕啊?别担心,根本就不痛的哦!”
方觉夏坐在椅子上,身姿端正,背脊笔挺,回:“没关系,我不怕痛。”
实则嘴唇都吓白了。
他和尹洁各献了400CC,坐了好一会儿,见没有不良反应护士才放人。方觉夏走之前,护士偷偷往他掌心塞了一把糖。
丁烽有专车来接,尹子泰只能蹭尹洁的顺风车,送到巷子口,车就进不去了。方觉夏昨晚通宵打游戏,再加上献血后精神不振,多见不怪又在车上睡着了。
尹子泰没叫醒他,自己推开车门,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进巷子里,尹洁伏在车窗上吹泡泡,春风吹起她额前散落的短发,:“喂!要不要我扶你啊?”
尹子泰摇摇头,夕阳从地平线照过来,在巷子的尽头铺了一条橙黄色的路。有花开在墙角,暮色下枝叶恹恹,尹子泰从它面前路过,一脚踏进光里,就像是从春天,踏进了夏天。
盛夏蝉鸣时,张莉莉如愿穿上了洁白的婚纱,和尹国强步入婚姻的殿堂。
几乎整个上流圈子都被这个消息给震动了,刚开始耳闻时,只觉匪夷所思,以为是从哪个长舌妇嘴里流传出来的无稽之谈。
后来收到婚柬,哪怕确认过两位新人的署名,还是久久不能消化。
比旁人更加震惊的是尹子泰。
他好像是一梦醒来,脑袋还带着点眩晕,新人手中的花捧和头上飘渺的纱,在他眼里都不真切。
尹子泰被一群佣人拥簇着换上昂贵修身的西装,口袋里别了一朵花,懵懵懂懂坐在车流中,目光的落脚点,是婚车尾巴上那个艳红的“喜”字。
他坐在亲友席,听主婚人的贺喜祝词,听周围人侃侃笑谈,听见大堂的钟声敲响,新郎笑着为新娘戴上了戒指。
直到有人向尹子泰敬了一杯酒,他一口饮尽,原以为这只是一场荒谬怪诞的梦,但入喉的酒的确辣喉。
尹子泰想起不久前的一天晚上,张莉莉拉着他的手问:“儿子,如果我再嫁人,你会怪我吗?”
怪吗?
别着新郎胸花的那个男人,尹子泰认识,他是尹洁的父亲。
现在也成为了自己的父亲。
那栋城堡一样的别墅,今后或许也是他的家。
尹子泰低下头,看自己被精心修剪过的指甲,目光又转移到脚上价格不菲的皮鞋。
这一瞬间,好像有什么在破土而出,他在心间埋下的土渐渐松动,尹子泰抬头,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眼望向方觉夏。
目光交接的霎那,破土而出的幼苗以惊雷之势长成了参天大树,枝丫上,因着方觉夏的一个笑,怦然开满了花儿。
尹子泰也笑了,他心想,我一点都不怪她。
我甚至要感激她。
尽管这得来的一切都被阴谋和**所包裹,但这也是他和方觉夏,第一次,离得那么近。
仿若触手可及。
婚宴上或是真挚,或是虚假,人人都说着讨喜的话。方觉夏把方家乐抱在怀里,细心地喂他吃糕点。
方家乐不吃辣,但这婚宴的菜色都是照着张莉莉的口味点的,她是湘南人,无辣不欢。
方觉夏夹了一块肉在清水里洗过后送进方家乐嘴里,没成想还是辣着了他这猫儿舌。
端来甜腻的橙汁为方家乐解辣,方觉夏问:“辣就多喝几口。”
方家乐喝了一口,看着他,慢慢地,又喝了第二口。
这段时间以来,方觉夏只要一有空,就会和方家乐多说说话,不论有没有回应,他都会说下去,就像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在这种日复一日,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方家乐开始对外界的声音有了一点反应,尽管细微到难以察觉,但方觉夏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婚宴当天,尹洁没有露面,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已经有三天,谁也不见。
尹国强和张莉莉携手来过几次,在门外敲喊了半天,都是徒劳无功。
尹子泰也来了,但他只站在一边静默着,偶尔没人出声时,能听见尹洁的抽泣。
尹洁肯定是怪他的,所以他不敢说话。
尹子泰心中有愧,尽管事先他并不知情,但面对这从天而降的馅饼,他没有丢开,而是如饥似渴地吞了下去。这对于尹洁来说,是一种背叛。
他们本来是朋友,现在却成了仇人。
尹子泰走后,方觉夏也来了。
半夜三更,方觉夏学着尹子泰用过的老办法,踩着水管,爬上了尹洁的窗。
水管光滑不好攀附,方觉夏一只脚蹬在窗沿上,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敲响了玻璃。
尹洁拉开窗帘,迎面对上方觉夏讨好的笑脸,她又惊又怒,见方觉夏像个壁虎一般攀爬,还有点想笑。尹洁打开窗,一把将方觉夏拉了进去,两人撞到一起,陷进了被褥里。
方觉夏眨眨眼,感觉到尹洁胸前不是很明显的两团凸起,脸从耳尖红到了脖子根。他连忙爬起来,道:“好像有点长进。”
尹洁不解。
方觉夏指指她的胸,红着脸耍流氓,“二次发育,长进不少呢。”
尹洁:“……”
两人促膝坐在地板上,挨得很近,月光把窗外的树影印在墙上,影影绰绰,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花香盈鼻的下午。
“你不用安慰我,我早就想通了。”尹洁瘪瘪嘴,“其实我也不想一直闹脾气啊,一个人住的这些日子,我过的还不多,能照顾好自己。反正我迟早是要离开我爸爸的,他身边能有个人陪伴,也挺好的。”
方觉夏问:“是实话吗?”
尹洁思量许久,道:“只是这个人不能是尹子泰。”
“我把他当朋友。”
“你把他当朋友。”
——两人同时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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