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梅住院观察了一段时间，就说什么也不肯继续在医院待了，她张罗着要出院，谁都劝不住。

方觉夏都知道她是想省点钱，减轻宋光明肩膀上的负担。

宋光明也知道，他虽然木讷迟钝了一点，但并不笨。好歹和王梅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彼此心里想的是什么，早已经不需用言语表达了。

但知道又能怎么样？迫于生活的压力，他只能把自己当一个纯粹的傻子，见王梅精神头看上去还不错，便自欺欺人地抱着侥幸的心态，半推半就带着她坐上了回家的公交。

王梅体虚，坐在车内被晃得脸色煞白，宋光明见了心中疼痛难忍，牙一咬，下定了决心拉着王梅的胳膊就要下车。

“咱们回医院，小夏给的卡里还剩一点钱，还能撑一阵。”

方觉夏给的十万块，交了后续的手术费，又结了住院和药费，已经所剩不多了。

王梅安抚地反握住他的手，道:“咱们哪能真用孩子的钱啊，这钱迟早是要还回去的。再说了，如果我真在医院住下了，家里两个孩子吃什么？喝什么？谁管他们？”

宋光明用力闭了闭眼，鼻子一酸，几乎要被现实压垮。

“放心吧，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王梅让宋光明坐回去，病态浮肿的脸上露出一点动人的温柔:“现在我们一家就靠着这卡里的钱过活了，你好好赚钱，供两个孩子读书，等宋致考上一个好大学，将来出息了好好报答小夏！”

王梅的口吻就像是弥留之人的最后遗言，她把所有一切美好的将来都幻想好了，唯独没有算上她自己。

王梅出院后，生活又回归了平静的假象，但这假象只需用指尖轻轻一扣，隐藏在其背后的狂风骤雨就会以雷霆之势将沉溺其中的人吞噬殆尽。

临近期末考试，断断续续下了几场小雪，路面屋顶上铺了薄薄的一层，一步一个脚印，放眼望去白得晃人。

或许是很快就能脱离校园的牢笼，很多人的心都开始飘了。其中以尹子泰带头最为显著，这已经是他这个星期第三次迟到了，气得班主任让他搁教室门口站了一节课，冻得直跺脚。

更可气的是，下课铃打响了，班主任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拖了三分钟的堂，尹子泰扒着窗急得抓耳挠腮，也不敢出声抗议。

班主任前脚刚走，尹子泰后脚就窜了进来，把一双冰凉的手贴在方觉夏脸颊上取暖。方觉夏躲了几次没躲过去，便报复性地狠狠踹了他一脚。

“哇！”尹子泰夸张地大叫，“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看我冻了这么久，你就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方觉夏的脸颊被他掐得嘟起来，奶凶道：“活该！谁叫你迟到！”

尹子泰装模做样的叹气，“哎，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你不懂！”

方觉夏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不理他，尹子泰反而更来劲了，捏着方觉夏的脸玩上了瘾，手感好到他舍不得放开。尽管沐浴在方觉夏眼刀的凌迟下，也顶着压力继续造作。

及时打响的上课铃将方觉夏从尹子泰的魔爪中解救了出来，尹子泰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走之前提前预约了方觉夏的课间时间。

“下课去打球啊！好久没运动运动了。”

方觉夏生无可恋“下雪了。”

“没事儿！”尹子泰信心十足一挥手，“我打听过了，操场上的雪已经被铲掉了，你就跟着我走吧，没有错的！”

“滚吧你。”方觉夏冷漠无情。

尹子泰麻溜滚了，方觉夏对照课程表打开了英语书。他的同桌，一个身材娇小的四眼学霸，凑过来贱兮兮道：“你们两个，刚才gay gay的。”

方觉夏闻言眉尖一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都不好了，他道：“我是直的，钢铁直男，请停止你脑子里无谓的YY，谢谢。”

四眼学霸显然并不相信方觉夏的话，为了证实自己的感观是正确的，她向方觉夏丢出一个世纪难题。

“那我问你，你觉得是我看起来顺眼一点，还是尹子泰顺眼一点？”

学霸是个发育迟缓的女孩子，身高不足一米五，万年不变的低马尾，眼镜框里的镜片足有啤酒瓶底厚，两边脸颊上散布着星星点点的雀斑。她的魅力在于剔透的心和高智商，而不是外表。反观尹子泰，虽然人傻了点，但身量够高，五官端正，加上一脸爽朗的笑，怎么看都是一个阳光帅小伙儿。

方觉夏是一个诚实的人，他答：“尹子泰。”

“啧啧啧…”四眼学霸以“专业”的角度单方面敲定了方觉夏和尹子泰的绯闻关系。

“gay gay的。”

方觉夏：“……”我太难了。

从这一刻开始，方觉夏决定，以后尹子泰要是再敢对他动手动脚，做出一些容易让人误会的举动，他就一定会让尹子泰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然后方觉夏就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尹子泰夹在胳肢窝里押去篮球场了。

方觉夏隔着一面墙都能感觉到四眼学霸略带深意的目光。

方觉夏在尹子泰怀里费力扑腾着，誓死捍卫身为顶天立地男子汉最后的尊严，但都被尹子泰用绝对的力量镇压。

一直到走到那条狭窄到仅供一人通行的小道，尹子泰才大发慈悲放了方觉夏自由。

这条小路方觉夏已经走了不下白来回，每一回宋致都将拉窗帘得死死的，今天却是个例外。透过玻璃，方觉夏看到宋致端坐在课桌前，埋头专心致志做题。

这真是破天荒头一回，方觉夏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心血来潮跑上去敲了敲窗，宋致一惊，转过脸来，看到方觉夏在玻璃上哈了口气，用指尖在白雾上画了三笔，拼凑出一个笑脸。

宋致难得呆傻的模样，引得方觉夏忍俊不禁，笑起来八颗牙洁白整齐，两只眼睛弯弯的。

这一笑，扑面而来的是耀眼的光。

宋致微微睁大眼，心脏停跳了一拍，而后变本加厉地仿佛要跳出胸腔。他浑身的血液都燥热起来，经过心脏的泵动传送到耳膜，只能听到鼓动声震耳欲聋。

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宋致局促地低下头，连笔都快握不稳。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当是又发病了，嚼碎两片药丸，身体所有异样回归正规，心也静了下来。只是一旦想起方觉夏方才的那个笑，就感觉打舌根里生出来的，都是甜味儿。

方觉夏早已经走了，窗外墙角，生命力顽强的爬山虎一支悄悄爬上宋致的窗台，另一只肆意地布满了整面墙。

放学回家的路上，方觉夏坐在宋致的自行车后座上笑得可欢，一张嘴叭叭地不停歇。宋致这回却没有一点不耐烦，竖着耳朵专心听着身后的动静，好像他随口哼出的口水歌也多有趣似的，舍不得漏听一点。

方觉夏歌儿唱累了，又想起明天就要期末考了，顿时心里有点没底，把脑袋一下一下往宋致背脊上撞，恹恹儿道：“怎么办啊，明天我要是没考好，多丢脸啊，再怎么说，我也是咱们班人气榜TOP1啊！”

宋致觉得他每一下，都结结实实撞击在自己心脏上，压根没心思去听方觉夏说了什么，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与方觉夏肢体接触所带来的精神颤动上。

方觉夏碎碎念了一路，回到家连饭都没胃口吃了，背着书包一头扎进房里，伏案复习。

王梅做了三菜一汤，方觉夏说他不吃，王梅无奈地笑了笑，对宋致道：“这孩子，怎么能不吃饭呢，宋致，你拿个碗给我，我送饭上去。”

“还是我去送吧。”说着，宋致端起刚盛好的饭菜，上了楼。

王梅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诧异，这两个孩子的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自打前段时间去了趟跳蚤市场，方觉夏的房间就彻底空旷了下来，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就没有其它东西了。

他连最爱的游戏机都买了，尹子泰知道后惋惜了好长一段时间，直说方觉夏是在败家。

宋致把饭放在书桌上，站在方觉夏身后看了会儿，他的目光在方觉夏白嫩的脖颈和耳廓处流连，又慢慢游移到摁在纸面上的修长十指。

骨肉均匀，指节分明，指甲圆润如贝壳，动作时手背的黛色筋脉凸现，非常赏心悦目。

被他看得久了，方觉夏浑身都不自在。宋致的目光似乎并不只是在单纯地看着你，而是用高精密的仪器在窥探你，每一个细节和角落都不会放过。

方觉夏有一种被盯上的错觉。

他抬起头，一双眼睛眨啊眨，问：“表哥啊，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你记得吃饭，等会儿我来收碗筷。”

宋致淡定地移开目光，仿佛刚才化身盯弟狂魔的另有其人，一点也没有没抓包的尴尬，步伐有条不紊地走了出去。

咔嗒门一关，房间里的凝滞感瞬间消失无踪，方觉夏拿起碗扒了口饭，一边刷题，一边赞叹舅妈的好厨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