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畸变

期末考的座位顺序是随机抽取的,课桌被拉开,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没有同桌一说。方觉夏是个幸运E, 抽到第一排第一个位置,就坐在老师眼皮子底下,作弊是不可能了,还得承受不小的心里压力。

不幸中的万幸是,三年一班分配到的监考老师,是和方觉夏有过一段渊源的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的脑门还是会发光,捧着养生茶老神在在往教室里一坐,所有人都噤了声。教导主任的严厉是出了名的,没谁敢去挑战他的权威。

相比起来,方觉夏就自在多了,他有一种成功打入敌人内部的成就感。

紧张的考试持续了两天,成绩没出来之前,方觉夏的心都吊在嗓子眼里。尹子泰和他恰恰相反,试卷一交上去,书包往背上一甩,人就撒丫子跑了,对成绩完全不在乎。

又忐忑的等了两天,第三天返校领了成绩单,方觉夏终于忍不住眉开眼笑了。

他考得不错,年纪第二,第一是四眼学霸,总分只领先了方觉夏五分。

学校最后组织了一次卫生大扫除,就宣告正式放假。方觉夏和尹子泰道了别,坐在自行车后座乐得找不着北,走到半路他才想起奖状忘拿了,宋致连忙找地方掉了个头,嘎吱嘎吱地踩回去。

回到学校,方觉夏和宋致一起走到三年一班,推开门,出乎意料的是,尹子泰竟然也在。

平时哪次放了学,不是尹子泰跑得最快?今天竟然磨蹭到人都走光了他还待在教室里,一定有什么阴谋。

抱着探究,方觉夏兴致盎然地走过去,然后发现——

发现尹子泰在捡垃圾。

是的,捡垃圾。

穷如宋致,都还没有沦落到捡垃圾的地步,尹子泰竟然趁人都走光了,悄咪咪躲在教室里捡垃圾。

考完,很多教课书和本子都没用了,同学们便将它们随手丢弃在垃圾桶旁边,足足摞了半人高。

尹子泰便蹲在那儿,用小拇指粗细的绳子,分作两沓绑了个十字结,方便拎着走。

方觉夏踹门的时候并没有特意控制声音,尹子泰听到动静惊愕地转过头来,见是方觉夏,立马脸皮爆红,鼻翼翁张,把头埋进了墙角里。掩耳盗铃般,我看不见,你就肯定也看不见我。

“兄弟,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方觉夏蹲下来拍拍尹子泰的肩膀问。

尹子泰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吼出来一句,“卧槽!你这个煞笔怎么回来了!”

河边的垃圾回收站,方觉夏三人人手一根棒棒糖,并排坐在摇摇欲坠的长凳上,躲雨。

“多谢你们陪我跑这一趟,一根棒棒糖我还是请得起的。”尹子泰兜里揣着鼓鼓囊囊捡垃圾换来的零钱,不要脸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棒棒糖优惠价一块钱三根,劣质的糖精味儿在舌尖化开,方觉夏其实不太喜欢。

尹子泰被方觉夏发现在偷偷捡垃圾之后,只别扭了一会儿就想开了,甚至破罐子破摔领着表兄弟二人扫荡了一整栋楼,拎着重达几十斤的书步行了两里路,来到了这个比舅舅家还要偏僻的垃圾回收站。

“所以你每次放学跑那么急,就是要急着去捡垃圾?”方觉夏不太确定的问。

“当然不是了!捡垃圾只是我的副业,我是有正式工作的好不好!”尹子泰拍了下方觉夏的背,“哎,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单亲家庭没办法的事儿,我赚的钱够你读大学了Ok?”

尹子泰的家庭情况其实没他说的那么简单。自打他出生起,就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样子,母亲虽然能挣钱,但经常混迹于声色场合,天天被邻居指着脊梁骨骂。她夜不归宿是家常便饭,更别提关心尹子泰的衣食住行了。这也养成了尹子泰自给自足的性格,轻易不会依赖别人。

口里的糖已经完全融化,方觉夏和尹子泰又瞎扯了几句,雨渐渐停了,方觉夏戴起衣服上的帽子准备要走,一直没吱声的宋致却停住了脚步,第一次主动跟尹子泰搭话。

“你在哪里打工?”

尹子泰回答地特别欠揍“怎么,你要去给我捧场?”

宋致摇头。他解释只是想趁着放假打一份寒假工来补贴家用。

“哦,这样啊,那放心吧。”尹子泰给出经验之谈,“你已经成年了吧?成年人随便找一份临时工就行,不像我,未成年没人要,只能在熟人的店里帮帮忙。”

回去的路上,宋致还真的留意起了街道两边店铺里的招聘广告,凡是告示上有临时工或者寒假工字眼的,他都一一记了下来。

他在饭桌上说了这个想法,王梅和宋光明都没有明确发表自己的意见,王梅一边给方觉夏夹菜一边道:“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做就好。”

气氛一时融洽中夹杂着一丝凝重,方觉夏为了打破僵局,积极举手道:“那我也要去,听尹子泰说打寒假工可好玩了,我要赚钱把我的游戏机买回来!”

尹子泰否认三连:不,我没有,不是我说的。

王梅却轻轻敲了敲方觉夏的额头,笑着反对,“你凑什么热闹?你呀,放假就好好在家里玩就行了,等你表哥赚了钱,叫他给你买游戏机。”

宋光明连忙附和,“是啊是啊。”

宋致:“……”感觉自己不是亲生的。

于是方觉夏就顺理成章地在家里宅了一整个寒假,天天嗑瓜子看电视,所有的经典武侠剧都被他翻出来重温了一遍。短短个把月,就摒弃了上学时养成的早睡早起的良好习惯,天天吃了睡睡了吃,活像一只家养的小猪。

眼看着到了年关,宋致打零工的店子也关门休业了,除夕前夜,王梅带着俩表兄弟包饺子。

饺子皮是自己擀的,方觉夏和宋致都没有这个技术,擀饺子皮的活儿就落在王梅身上,他俩负责包就行了。

包了没几个,方觉夏的手机响了,他一瞧竟然是方积德打来的。方觉夏有点不想理会,但出于礼貌还是接通了。

电话那边很安静,甚至能听见方积德的呼吸声,方觉夏扣着指甲里的白色面粉屑,也不吱声,就等方积德开口。

方积德问:“明天你回家吗?”

“不了。”方觉夏直言拒绝,“我在舅妈这儿过年。”

“那过生日也不回来吗?”方积德又问。

“不回。”

方积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好吧,过生日叫舅妈给你做点好吃的,爸爸明天订个蛋糕叫人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我不喜欢吃甜的,你自己留着吃吧,新年快乐啊,好了,还有点事,我先挂了,拜!”说完,方觉夏迫不及待立马把通话掐断了。

他不知道方积德究竟是良心发现,还是突发奇想给他打了这么个电话,他也不想去探究。不论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或者说方积德和他的小三老婆吵架了,这些都与方觉夏无关。他捻着饺子皮,眼下要想的是,怎么把手里这个饺子包得好看些,至少褶儿要均匀,肉馅要饱满,不能一眼看去,就知道最丑的那个饺子是出自他方觉夏之手。

王梅把饺子下锅,方觉夏就端着碗在一边等,馋样把王梅都给逗笑了,问他:“后天生日想吃点什么?舅妈给你做。”

方觉夏不客气地报了好几个菜名,怕王梅记不住还贴心地用纸写了下来,贴在厨房门口。

宋致凑过来看,嘀咕了一句胃口真大,气得方觉夏又添了两个菜,一笔一划十足的挑衅。

除夕当夜,吃完年夜饭,王梅和宋光明难得空闲坐在沙发上看春节联欢晚会,宋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拿出一把烟花,拉着方觉夏出门放。

门前有一块宽敞的空地,方觉夏和宋致裹紧了棉衣坐在不足小腿高的矮凳上,人手一根冲天炮,呆呆地望着远处天空绚烂的烟火。

别误会,那照亮了半边天空,有着震耳的爆炸声,如散落星辰般绽放的烟花,是别人放的,与俩表兄弟没有半毛钱关系。

宋致这么穷,怎么可能买得起昂贵的烟花?他只在巷口陈旧的摊位上,花十块钱买了五根老式的冲天炮。炮仗食指粗细,点燃了握在手里向着天空,平均每半分钟一响,飞上去两米然后“啪”地一声炸开,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在敲击打火石。

飞出去,啾~~啪!

方觉夏:“……”总感觉有点羞耻。

又飞出去,啾~~啪!

宋致:“……”果然便宜没好货!

别人家的孩子放完了冲天炮,又拿出了孔雀开屏,仙女棒,螺旋炮,等等等等五花八门一看就知道很烧钱的东西,而俩表兄弟手里的冲天炮还在不屈地发出微弱的呐喊。

这一刻,方觉夏终于明白,穷,是原罪。

好不容易等火药燃烧到了尽头,宋致又拿出一根,问:“还玩吗?”

方觉夏:“………”

方觉夏逃也似地跑回了家。

难道折磨我一次还不够吗?还要折磨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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