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裂了一个口子,方圆万里的云都被席卷其中,暴雨倾盆而下,整个世界都覆灭在喧嚣的雨声中。雨中有人张开嘴无声的呐喊,面部狰狞到几乎要撕裂。
方觉夏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雾蒙蒙的看不真切,依稀中有一个高大的人影静静屹立在不远处,墨发黑衣,与漫无边际的黑暗融为一体。
有一束霞光从天而落,将方觉夏整个儿笼罩其中,他像是初生的婴儿被赋予了生命,从头皮到脚尖,每寸皮肉都在渐渐复苏。
随着方觉夏的苏醒,天光越是昏暗,他睁着迷茫的双眼向远处眺望,以为自己置身于一副水墨作的画。黑水淹没了山川,乌云倾覆了大地,树木倒戈房屋坍塌,人支着独木舟漂流,被雨水打湿的背脊不堪重负地弯曲着。
一声惊雷乍响,天地被增添了一分亮色,所有人齐齐向方觉夏侧目,距离太远看不清神色,却能隔着雨幕感受到切身的绝望。
雨声喧嚣中,高大的人影微微躬下背,小心翼翼伸出手,掌心向上五指舒张,带着点珍视的讨好。
“乖徒儿,来,到为师这里来。”
——梦醒了。
天蒙蒙亮,有人推开陈旧的木门,门轴“吱呀”地尖声呻吟着,惊醒了沉睡在荒诞梦境中的方觉夏。
“苗苗,别睡了,快起来!”体态瘦弱的妇人把方觉夏从潮冷的被窝中捞出来,披头替他戴上白,牵着方觉夏到院子里的井边洗脸。“村口抬棺的师傅们都到了,就等你了,打起精神来,你爹娘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井水冰凉刺骨,一泼到面上就冷得方觉夏一缩脖子。他鼓起一张稚嫩的小脸,乖巧道:“我知道了,大娘。”
“乖,去吧,去送你爹娘最后一程。”妇人爱怜地轻抚方觉夏的鬓发,又为他披上麻布服,目送他出了门。
门口几个精瘦的男人抬着两口棺材,里面躺着方觉夏还没来得及见面便不幸溺亡的爹娘。
他规规矩矩捧着灵位跟在打头人后边走,泥泞的小路坑坑洼洼,不趁脚的布鞋早已湿了个通透。方觉夏一路上都抽抽啼啼的,时不时悲痛万分地嚎上一嗓子,直把一群淳朴的邻里乡亲看得心里发酸。
可戏做得再足,方觉夏始终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演员。
他衣袖上早早沾好了蒜汁,越擦眼泪越多,哭到打嗝也没能哭出几分真情实感。
在山崩发生的前一秒,系统就及时抽离了方觉夏的灵魂将他投放到了异世。这前后不过半秒钟的功夫,方觉夏只觉头脑一晕,眼前再清明时已经变成了一个不足十岁的痴呆儿。
方觉夏刚来那会儿,整个村子都在奔走相告,隔壁的小胖子一身肥肉都在颤动,爬上树头大喊:“方家那小傻子终于会说话了!”
方觉夏寄身的这小孩儿命运坎坷,生来便灵智不全,别人家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他还学不会叫爹娘。好不容易懵懵懂懂活到七岁,老天开了眼给小孩开了点灵光,可怜他爹娘福还没享着呢,上山打草的时候就双双失足掉进湖里淹死了。
送完葬,方觉夏把一身麻孝放进火盘烧了,打着哭嗝回到家,刚进院门就被四处乱飞的大公鸡扑了一脸毛。
方觉夏用小铁锹在松软的泥土里挖蚯蚓,趁公鸡啄食时摸了摸它贫瘠的毛,苦口婆心道:“小花啊,**呢,性子要沉稳一点,你本来就秃毛了,再这么掉下去,就没有媳妇儿了!”
这厢刚喂完鸡,那边猪圈里的大壮也闹腾起来了,吭哧吭哧撞着围栏,就差没将求投食几个大字写脸上了。
乡下人家并不富裕,光是顾着人吃喝都捉襟见肘,更何况的家养的生禽。大壮的伙食无非就是一把野草,光饱肚不长肉,方觉夏觉得自家的大壮是整个村子最骨感美最英俊的猪。
在方父方母没遭遇事故前,方家算是村里的“大户”人家,有田有塘,家禽都比别人家的长得壮实。
可自从这当家做主的人变成了方觉夏,他没有经验,经常饱一顿饥一顿,没几天的功夫一鸡一猪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了水。有时候方觉夏看大壮肚子底下凸起的根根肋骨,时常会感到后悔。当初就该趁它膘肥体壮的时候下手,至少还能吃上一顿好肉。
喂完大壮,方觉夏自己也饿了,踩着凳子从缸里舀了一碗米,问隔壁的大娘借来火,蹲在灶头把自己糊成了一个小花猫,这才熬出了一锅没滋没味的米糊糊。
晚上是最无聊的时候,整个村落静到连狗叫都听不到。方觉夏习惯了熬夜,辗转难以入眠,脑子里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越想越是不安,不安就更是睡不着,每夜每夜,方觉夏都会陷入这样一个死循环。
小孩子的眼界还是太狭窄,即使方觉夏继承了这具身体所有的记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是远远不够。
他这几天有刻意地打听过,有用的讯息不多,但拼凑之下还是能模模糊糊窥得一个轮廓。
这片大陆的名字,方觉夏没有听过,他敢保证,它绝对不存在于历史书中。如果要形容的话,更像是某个平行时空,因为蝴蝶煽动的翅膀而影响了时局的变化。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补天的神话仍旧广为流传,但它们又不仅仅只是一个传说。
住在村口小茅屋的半仙刘瞎子告诉方觉夏,这世上,是真的有神仙的。
方觉夏不相信,他牵着刘瞎子的手扶他坐下,道:“我才不信呢,要是真有神仙,怎么不见他显灵让我爹娘活过来?”
刘瞎子的山羊胡子一翘,“我说的神仙,不是天上的神仙,而是咱们人间的神仙。”
他指着远处云雾飘渺的山,道:“早年我游历四方,人人都说昆仑山上有神仙,他们以日月为食,以天气灵气为引,通天道知伦理。他们的生命远比我们要漫长得多,一生只有一求,那便是化羽成仙。”
方觉夏只当他又在瞎扯,随口敷衍了几句,惹来刘瞎子的不忿,“我可不是骗你,不信你想想……”他掰着手指头数,“这连绵的淫雨降了整整一月,田地尽淹,庄稼涝死。你就没想过,为何这雨偏偏只落在咱们冀中一带?别处都风调雨顺?”
“为何啊?”方觉夏还真有点好奇。
“哼哼!”刘瞎子得意洋洋,神神秘秘指着天,“卦象中说,这女娲补的天啊,又漏了!”
“……”
见方觉夏说不通,刘瞎子摇摇头,自言自语,“哎,你一个小孩子,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呢?”
方觉夏双手插着腰,“那你倒是说说,这雨下了一个月,怎么又不下了?难不成是有人把天补上了?”
刘瞎子笑得更欢了,刮刮方觉夏的鼻子,夸他聪明,末了幽幽叹出一口气,“可惜啊,补一时只能撑一时,咱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咯!”
任凭刘瞎子再说得神乎其神,方觉夏都只当故事来听,过耳就忘。睡不着了就拿出来想一想,晚上总会做些稀奇古怪的梦。
大清早的,方觉夏就被饿醒了,米糊糊压根不管饱,等于喝了一肚子的水。他解开裤腰带去了趟茅房,洗手时听见有人在敲门。
打开门一看,张大爷牵着牛绳来还牛,牛背上还驼着一筐土豆。
这头牛岁数比方觉夏还大,是方家主要的经济来源,以前跟着方父田里来雨里去,每一块翻过的土地都有它踏过的痕迹。
方觉夏不会作田,便想了个法子,把牛租出去,不收现金。他一个小孩揣着钱怕被抢,只收粮食,好歹能解决温饱。
不得不说,方觉夏时间赶得正巧。这春雨下了整整一个月,淹死了田里的庄稼,雨停后家家户户都想赶着春天的尾巴重新播种,为了追求效益,都不会去吝啬那么几斗米。
方觉夏给这头牛取了个吉利的名字,叫元宝。希望它牛如其名,多了不敢说,先定一个小目标,犁遍村里的田,让别的牛无田可犁。
为了犒劳家里最大的功臣,方觉夏毅然决然地抛弃了小花和大壮,单独带着元宝去不远处的山坡上吃最新鲜的嫩草。这草是雨后冒的第一茬,钻出地表一个手指高,元宝埋头一路吃过去,尽管吃了一嘴的土,却还是津津有味。
天空碧蓝碧蓝的,一点都看不出是洪涝后的天气。方觉夏睡在牛背上晒太阳,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惬意地哼着小调,鼻尖满满充斥着泥土的芬芳。
元宝许是饿坏了,竟把这片山坡都用嘴巴犁了一遍,吃得胃袋饱胀,时不时反刍一口,嘴里就没歇过气。
日暮时分方觉夏牵着它往回走,羊肠小道弯弯绕绕,村落里星火点点,炊烟在夜色中袅袅上升,菜香味钻进鼻子里勾起肚子里的馋虫。
走到山坡下,方觉夏脚下不慎一滑,骨碌骨碌滚进一个陡坑。他糊了一脸的泥,拍拍屁股站起来,正准备使唤元宝拉他上去,余光却瞥见一个赤条条的长条人形横在坑底。
方觉夏蹑手蹑脚走近了,捡起一根树枝这里戳戳哪里敲敲,怎么拨弄这人都没有反应。有那么一瞬间,方觉夏还以为他死了。
想起电视里面的经典桥段,方觉夏用白嫩的手指试了试这人的呼吸。气倒还是有一口,人也长得还算俊朗,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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