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再绚烂,也只是一瞬间。
下了高速后,路越来越颠簸,方觉夏昏昏欲睡,却总在下一秒被凹凸不平的路面晃醒。他半睁着眼,黑暗裹挟着他,鼻尖隐约嗅到一股特属于植物的清甜气味儿。
其实方觉夏很喜欢在下雨天坐车,封闭的车厢能够带给他安全感,特别是听着簌簌雨声,看窗外被雨点打弯了腰的树木,会让他产生一种自己正被小心呵护的感觉。
宋致已经不知疲倦地驾驶了五个小时,此刻因缺眠眼中红血丝密布,神经末梢却极度亢奋,身体和意识是两个极端。
从方觉夏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片黑沉沉的天,时不时有树影一晃而过,路灯的间隔越来越远。他暗中估摸着时间,推测车子应该已经驶入了乡道,这里可能是某个不起眼的小镇,即僻静,又人烟稀少,是一个归林养老,远离尘嚣的好去处。
在这寂静的夜晚,连河水都静悄悄,细如牛毛的雨丝悄无声息掉落在玻璃上,又瞬间被雨刮器无情地抹去,清除掉障眼物后,前路在车灯下依旧清晰。
尖锐的石子在夜色中静静盘踞,车轮碾压过路面,石子倏然间死死卡进轮胎花纹中,宋致来不及降速,后座力使整个车身一震,霎那间腾空,又猛地落下。
“啊!”方觉夏一声痛呼。
宋致连忙踩下刹车,“怎么了?”
把车停在路边,宋致钻进后座,把方觉夏半搂在怀里,见他额头突兀地红了一块,半是疼惜半是自责,一边按揉着,一边轻轻吹着气,恨不得以身替之。
方觉夏眼泪汪汪,这一下太猝不及防了,撞得有点狠,鼻腔涌上来的酸意令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泪腺。
“都怪我,都怪我。”宋致心疼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毫不犹豫抬手便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即是为了给方觉夏出口气,也是为了哄他开心。
清脆的巴掌声在这万物俱寂中格外响亮,可惜并没能取悦到方觉夏,他只淡淡瞥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别开了脸。
宋致脸上残留着通红的巴掌印,心中柔软,他凑上去亲吻方觉夏的鼻尖,一想到马上就能远离纷扰,与方觉夏共赴二人的秘密庄园,便心潮澎湃,忍不住一吻再吻。
渐渐地起了风,雨点更是密集。倏尔,宋致一顿,连呼吸声都放轻了,风声将千里之外的动静传播而来,宋致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微风传递来的讯息。
马达运作声,橡胶轮胎驶过地面的摩擦声,还有人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
方觉夏也听见了,心中暗道一句不好。
宋致警惕起来,他下了车,抬眼往路的尽头望去。有两盏车灯破开黑暗带来了光芒,速度不快,却肉眼可见地越来越近。
宋致神色一凛,迅速转身上了车,油门一踩,车轮落进水洼卷起水花,像雾一样飘渺。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一路上的种种在眼前幕幕重现,人迹冷清的高速收费站,持续不断若有若无的被窥视感,这些细微的讯息一直在提醒着他,却被过于振奋的大脑所忽视。
几息间,宋致就想通了其中关节,他知道自己中了套,事情不会再如一开始那么顺利。
既然如此……宋致发了狠,将油门踩到底,仗着自己特意了解过路况,扭转了方向盘将车开上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
这条小道不足两米,杂草丛生,堪堪足够容下一辆小车,若技术不精稍有不慎,便会滑下矮坡连人带车翻进河坝里,九死一生。
宋致全神贯注,咬肌紧绷。这条路并不在他的计划中,只是在办置住宅时粗略地了解过。他知道再往前走,就会有一条三岔路口,沿着其中一条路走到尽头,是一个废弃的村庄。那里阡陌交通,道路错综复杂,因为发生过山崩,村民已经全部搬了出去,如果能把车开进那个村庄,说不定可以拖延一些时间。
肌肉松弛剂的药效还没过去,方觉夏被宋致拙劣的车技折磨地苦不堪言,他想告诉宋致不要白费力气,因为无论逃到哪里,警方的人都能找到他们,就像方觉夏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被宋致找到一样。
是的,有个成语叫弄巧成拙,宋致现在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安装在方觉夏身上的追踪器,成了警方的指南针。
宋致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并不后悔。正是因为有追踪器的存在,才能让他在远离方觉夏时也能感觉到安心。只是千算万算他也算不到,最后导致自己的计划全盘倾覆的决定性因子,就是当初自己亲手埋下的引线。
事物都有两面性,是利是弊,得看谁的手段更高明。宋致这一回栽了个头破血流,可心中不怨也不悔,栽在方觉夏手里,他心甘情愿。
废弃的村庄就在眼前,宋致红着眼将车横冲直撞地开了进去,他自己也不记得转了几个弯,钻了几条巷子,等车子因过度燃油再也打不起火时,周围的一切景致已是全然陌生。
宋致双手撑在方向盘上,眼皮因为不堪重负而重重地垂了下去。他打开窗,夜色沁凉如水,雨落在皮肤上连血都是冷的。他心中五味陈杂,太多厚重的情绪糅杂在一起,令人难以品味。只是渐渐地,浑身上下从毛孔里钻出来的一种名为“释然”的感触,占据了他所有神经。
真正走到绝路时,他才发现,其实一直以来,自己渴求的不多,仅一个“爱”字。
佛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僧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
宋致自认为,这八苦,他短短二十几年便尝了个便,最苦不若求不得。
求不得,那便不求了。
事事祈求别人的垂怜,只会像掌中沙,越紧越散。
——求不得,那就抢吧。
他做下了一个决定,紧锁门窗,涂了一层特殊材质的玻璃将万物隔离在外。宋致爬进后座,一言不发,用颤栗的双手解开了方觉夏胸膛前的扣子。
“宋致!”已然明白宋致要做什么的方觉夏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他想要挣扎,却浑身无力,从眼底深处升起的无措令他声音破碎。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宋致落下的吻极度虔诚,像是在顶礼膜拜自己所信仰的神明。
此时这个看上去最忠诚的信徒,——在渎神。
方觉夏目露厌恶,牙关紧咬,嘴里不断咒骂着。顶着方觉夏这样如有实质性的目光,宋致觉得自己像是最卑劣的魔被押上了刑台,在万人的唾弃中无处遁形。他不敢与其对视,动作有一瞬间的迟疑,却在想起了眼下的处境后变得更加坚定。
“你恨我吧,不爱我,那就恨我。”
“滚!”方觉夏怒斥。
两个人的鼻息在车厢里暧昧交错,空气像是加了黏稠剂,方觉夏急促地喘息,手脚发麻却无法动弹。
“小夏……”
宋致抬起眼,着迷地将方觉夏涣散的表情刻入记忆深处。他的喉结吞咽了一下,双眼发直,就像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融进自己的骨血。
一点都不能少。
“小夏,看着我。”宋致抬起方觉夏的一条腿架在自己的肩上。
方觉夏不肯看他,宋致便用另一只手钳住方觉夏的下巴,凑了上去,“看着我,记住我是谁,知道了吗。”
“你要爱,只能爱我一个,要恨,也只能恨我一个。”
“你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小夏……”
“我爱你。”
最后一句,像是叹息,湮灭在唇齿间。
方觉夏想逃,却无法动弹,想闭上眼,却被宋致按住眼皮,想要怒吼,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呻吟。他在宋致的桎梏下寸步难行,只能随着宋致的动作而晃动。
当漫天的警笛在耳边乍然响起时,宋致的吻细细密密辗转在方觉夏的每寸皮肤上,留恋又缱绻,却是在告别。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在说话,有人在敲打门窗。宋致不急不缓地帮方觉夏穿好衣物,待将一切都妥善处理好,他在方觉夏耳边轻声说了句“再见”。
方觉夏咬上宋致的手臂,用尽所有不屈和愤恨,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
宋致也咬了回去,却连半点印记都没舍得留下。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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