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人群熙攘,方觉夏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宋致却能在无边的夜色中一眼将其捕捉。
耀眼的光,哪怕披上伪装,混迹在人群里,对于飞蛾来说,仍旧有着宿命般的致命吸引力。
方觉夏点燃烟花后捂着耳朵倒退了几步。数十秒后一道火光冲上云霄,炸裂的火花让方觉夏恍若置身星海。他笑得恣意,眼睛像两湾清潭,转过头叫方家乐的名字。
“小乐,你看——”
凉亭里空无一人。
方觉夏瞬间慌了神,“小乐!小乐?方家乐?”
他围着凉亭找了一圈,眉宇染上几分焦急,打开手机的光向远处望,意料之外在方家乐坐过的凳子上,看到一点反光。
他看清楚后,瞬间像是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从头凉到脚。
那是一小块儿,被折断后生了血锈的刀片。
那一刻,方觉夏脑中再没有别的想法,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警报——宋致回来了。
这个讯息就这样以摧枯拉朽的气势乍然闪现,蛮横又无礼,仿若一只从沼泽里伸出的巨大手掌,将方觉夏从短暂的假象平和中拍进了泥沼。
方觉夏掐掐自己的掌心,轻微的疼痛令他暂时冷静下来,他捡起刀片,又在地上发现了一张纸条。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刻上去的,力透纸背。
方觉夏不会认错,这的确是宋致的字迹。
他的第一反应是报警,就像两年前将宋致送进监狱一样,但这一次,方觉夏却对着手机犹豫了。
不能报警,宋致留下的刀片,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像宋致这样一个没有同理心,缺乏道德感的疯子,方觉夏不敢保证他会对方家乐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哪怕方家乐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刚学会叫哥哥,还需要人牵着走路的孩子。
思虑再三,方觉夏下定了决心。哪怕前路是龙潭虎穴,他也必须走这一趟。
方觉夏并不是一个盲目莽撞的人,凡事留下后手是他两辈子摸爬滚打积累下来的经验。在赴这场并不愉快的邀约之前,方觉夏编辑了一条定时短信,简短地留下了重要的讯息,如果十二个小时后他没有取消发送,这条消息将会自动出现在所有联系人的信箱里。
方觉夏没有把手机带在身上,而是把它锁进了抽屉里。谁都无法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意外。他两手空空,来到了纸条上的地址。
这是一栋破旧的筒子楼,墙壁上全部都是岁月的痕迹。说实话,方觉夏很难想象,在繁华城市的某个角落里,会静静矗立着这样一栋好像时空错乱的建筑物。
尽管是深夜,楼里也没有亮起灯。方觉夏借着路灯光打量,这里的电路已经废弃很久了,到处灰尘密布,废旧的老物件和砖块几乎要堆满整个楼道。但楼道似乎被人特意清理过,能容得下一个人通行。
这栋楼一共有三层,最上层靠左边的窗口,隐约可见一点昏黄摇曳的烛光。
方觉夏上楼,每踏出一步都更加坚定一分。他从一开始就深知,这一场属于他和宋致两个人的对峙迟早会来。方觉夏不希望再有任何人被牵连殃及,如果宋致敢伤害方家乐,那么这一辈子,他将和宋致不死不休。
方觉夏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情绪在翻滚,明和暗交替不定。这一刻连他自己都无法形容复杂的心情,愤怒有之,怨恨也有之,想要发泄,也想要逃跑。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宋致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尽管心中百感交集,方觉夏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地推开了门。
门没有锁,门轴生了锈很难转动,方觉夏跨步进去,一眼便将这逼仄如蜂巢般的空间一览无遗。房间里没有人,仅一盏烛火点亮在床头。
倾耳细听,浴室里有水声。方觉夏屏住呼吸,抱着侥幸心态不想惊动宋致,他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寻找方家乐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方觉夏关上柜门,想要看一眼床底,眼角的余光却在转息间扫到暗处静默矗立的高大人影。方觉夏陡然寒毛卓立,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后退一步。
宋致没有穿衣服,他相比起两年前真的是瘦了太多,乍一看只剩下一把骨头,每一个关节都十分突出,骇人得像阴间索命的鬼。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这么赤着脚一步步走过来,走得近了,方觉夏在烛光下看清他深凹的眼眶和高耸的眉骨。
消瘦让宋致的五官更加立体,却无法为他增添半分颜色。那双眼黑沉沉的,就像是因干涸而死的鱼目,让方觉夏想起了医院里的骨骸标本。眼前的这个人没有生机没有灵魂,只是一具因为执念而不肯轮回的行尸走肉。
宋致将方觉夏紧紧抱在怀里,他压榨着两人之间粘稠的空气,没有亲吻也没有抚抹,浑身都在发力,好像要捏碎方觉夏的骨头,再契合进自己的身体里。
良久,久到方觉夏感觉到自己无法呼吸,宋致才松开一点力道,就像是陡然间活过来了一样,猛地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大口呼吸起来。在这一刻,宋致久违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胸膛里咚咚作响。
枯死的种子在汲取了足够的养分后,被赐予了新生。
宋致没有任何悲伤的情绪,四肢百骸连绵至整个心脏和脑腔,充斥的都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他喜极而泣,喉咙里无法抑制的呜咽像被抛弃的小兽,泪水开了闸一滴一滴落下,带着烫人的温度。
他发了疯,思念到了极致密密麻麻的痒,哭个不休。
他双手抚抹着方觉夏平坦的肚皮,试图在里面找出自己的形状,半晌,露出一个痴痴的笑,呢喃:“我的,这是我的,全部是我的。”
爱裕过后,宋致没舍得退出来。他明明和宿命中无法缺失的瑰宝已是负距离,心中的空虚却还是有一块没有被填满。
有个声音告诉他,必须得留下点什么刻骨铭心的东西,才能喂饱灵魂深处那只饥饿的狂兽。
宋致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把刀,刀锋寒芒乍现,他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痛感侵蚀着每一根神经,却让宋致感到畅快无比。
他把刀放进方觉夏掌心,抵在自己的胸.口,用诱哄的语气道:“小夏乖,来,在这儿划一道。”
方觉夏没有动,他带着点哭腔,听得宋致的心都要碎了,“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我爱你。”宋致吻上方觉夏的眼,“我爱你,小夏,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方觉夏摇头,“可是我没有在你的爱里感到一丝快乐,自从你说爱我,我就一直活在恐惧和束缚里。这样是爱吗,即使我不开心,不快乐,也算是爱吗?”
“我向来是自私的。”宋致握着方觉夏的手,用刀尖破开皮肤,在胸膛上刻下一个字。每一笔每一画,都像是要刻进灵魂里。
他刻了一个“夏”字。
“我是自私的。可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做什么都可能,我可以跪下来,可以做一条狗,可以亲吻你的脚,小夏,你懂吗?”
温热的血液落在方觉夏的脸上,有一滴掉进他的眼,瞬间染红了眼底。方觉夏再看宋致时,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方觉夏不想懂,这种爱太让人窒息了。
宋致握住方觉夏的那只手施加了力道,刀尖刺入血肉三分,他道:“你想离开吗?刺进去,你就能离开了,小夏,杀了我,好吗?
错别字不是错别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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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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