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箭练习一结束,沈砚便穿过人群,朝着场边的萧允宁走去。
刚靠近,就见小家伙双眼泛红,嘴唇紧紧抿着,眼睫轻轻颤动,一双圆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己,那模样像只受了委屈却强撑着的小兽,分外可怜,瞬间让沈砚有些慌神。以为是举沙袋累着了,连忙快步走上前,拉过萧允宁的手观察着萧允宁的神色:“宁儿,是举沙袋累着了?胳膊酸不酸?”说着,他便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握住萧允宁的小臂,指腹轻轻揉着他的软肉。
“砚哥哥……”萧允宁没有回答累不累,只是慢慢抬起手,环住沈砚的腰,将小脸埋进他的腹部。温热的气息透过衣料渗进来,带着孩童身上特有的甜软,沈砚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了一下,指尖瞬间僵硬,下意识地扣紧了手心——从前宁儿也爱黏着他要抱,可从未像今日这般,带着股急切又不安的劲儿,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要从他身上汲取些暖意。他僵了片刻,才轻轻将萧允宁从怀里拉开一点,指尖碰到他泛红的眼角,声音都带着几分干涩:“宁儿,怎么了?是谁人欺负你了?”
萧允宁摇摇头,小手还攥着沈砚的衣摆,声音闷闷的:“砚哥哥,我没事,也没人欺负我,就是……就是举沙袋举得手臂疼,你别担心。”
旁边的路覃泗静静站着,目光落在沈砚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砚看着萧允宁眼底未散的红,哪里肯信“只是手臂疼”的说法,但宁儿不想说,却也没有再追问。
他重新握住萧允宁的小臂,揉得更轻了些,声音柔得不像话:“那再给你揉会儿,待会儿回去,给你热敷一下,就好了。” 萧允宁乖乖点头,将脑袋轻轻靠在沈砚的胳膊上,鼻尖萦绕着哥哥身上熟悉的气味,心里的酸涩渐渐散了些。
“哎呀呀——都多大了,还要人抱,不知羞啊小宁儿!”萧华宇大步走过来,一眼就看见萧允宁把脸埋在沈砚怀里,语气里带着几分明晃晃的嫉妒, “过来,让五皇兄抱你,他怀里有什么好的?” 下巴微微一抬,带着点炫耀的意味补充道:“你方才没瞧见,我刚才射箭射中了靶心呢!力道、准头都没话说,你要不要跟我学射箭?”
萧允宁从沈砚怀里探出头,圆溜溜的眼睛瞪了萧华宇一眼:“才不要你教!”话音刚落,又飞快地把头埋回沈砚怀里。
沈砚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家伙,眼底的温柔像化不开的春水,目光专注地落在他毛茸茸的发顶,连嘴角都不自觉地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他轻轻拍了拍萧允宁的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小猫,对萧华宇的“挑衅”浑不在意,只在意怀里人是否安心。
萧华宇看着两人亲密的模样,又气又无奈,跺了跺脚,转身就往外走,嘴里还嘟囔着:“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不教就不教!”
谁知过了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宫人的脚步声。只见一个小太监捧着个精致的木盒进来,躬身回话:“沈世子,这是五殿下让奴才送来的舒筋活血药,让您记得擦。”
沈砚伸手接过木盒,指尖触到盒面细腻的纹路,轻轻打开——里面卧着一小罐青釉药膏,揭开盖子便飘出淡淡的薄荷香,混着些草药的清苦,闻着便知是精心调配的好物。
萧允宁小脑袋凑到木盒边,鼻尖动了动。明知五皇兄是嘴硬心软,这药定是给自己的,偏不肯直白关心,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小脸上不由得浮起一点愧疚:五皇兄其实没有做错什么,虽然平时爱捉弄自己,但对自己还是很好的。小手伸过去,轻轻拿起那罐药膏。他抿了抿唇,仰起小脸看了看沈砚,又转向小太监,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不好意思:“你……你回去回话时,跟五皇兄说——宁儿谢谢五皇兄。”
宫人躬身应下,萧允宁抬头却瞥见站在一旁的路覃泗笑着,表情瞧着格外“奇怪”。萧允宁顿时皱起小眉头,把药膏往沈砚怀里一放,鼓着腮帮子瞪向路覃泗,语气带着点恼意:“覃泗,你笑什么呢!你是不是在嘲笑我刚才跟五皇兄服软?”
路覃泗走上前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可没嘲笑你,我是觉得咱们宁儿真真是根正苗红的好孩子。” 萧允宁听得似懂非懂,但也觉得好像在夸自己:“什么根正苗红……我本来就很好。”
萧允宁若是知道这世上有“姨母笑”这么个表情,定会明白——方才路覃泗望着他时,眼神里那藏不住的慈爱与满足,像极了看着自家孩子长大懂事的长辈。
……
日出东方,宫门四开。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宫门,正是萧允宁与路覃泗二人,萧允宁轻轻掀开车帘,指尖因为期待微微发紧。“覃泗覃泗,你高不高兴?我们终于可以出宫去看看了。”路覃泗看着一会儿坐下一会儿 站起来的萧允宁无奈道:“殿下,这句话从昨天晚上开始你问了我没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了。”
萧允宁这几日一直念叨着,再过半月,就是沈砚的十五岁束发礼。这几日萧允宁夜里,翻来覆去琢磨礼物——说是太子哥哥及冠生辰时,宫里张灯结彩,京中世家送的奇珍异宝堆了满殿,父皇还亲手赐了象征储君威仪的玉带。
可哥哥呢?就像株长在角落的梅,少有人问津。萧允宁说着还从床上立起来,哼哼的说,这次非要寻些哥哥没见过的、独一份的新鲜东西,让哥哥的束发礼也热热闹闹的,好不容易捱到休沐日,萧允宁从昨天晚上就兴奋的睡不着。想起他那副样子路覃泗就忍俊不禁,小小年纪,就会疼人了?看着萧允宁的样子,路覃泗的心情也期待起来,自己十八岁进宫,如今已有近五载不曾来过宫外了。
身后跟着的侍卫们都换了青布常服,脚步放得极轻,像一群沉默的影子,不远不近地护着。
路覃泗今日没穿平日里那身墨色宫装,将头发用玉簪束起,换上了萧允宁送的月白织锦长袍,衣料是江南新贡的云锦,阳光一照,能看见丝线里藏着的细碎银纹,广袖垂落轻软如云,眉目清长,再加上他身上稳重的气质,又带着些少年人的清朗,真真让人觉得恍若天人。
萧允宁围着他转了两圈,小嘴巴张成了O形,啧啧惊叹:“覃泗哥哥!你这样穿真好看!比京里那些世家公子都要俊!”
“殿下又忘啦——不可以叫我哥哥的。”
“可是现在在外面呀!哪儿有那么多规矩,而且你不要叫我殿下了,要低调啦——”
路覃泗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顺从地伸手揉了揉 他软乎乎的头发。萧允宁今日穿了件粉白锦袍,领口缀着长命锁,是皇后特意给他的;发间系着红色的丝带,风一吹就轻轻晃;小脸圆圆的,脸颊透着红晕,圆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光,像下凡的小仙童,干净得让人不忍碰。“我们宁儿才好看,”路覃泗的声音放得柔,“倒像从天上下来的小仙童。”
闻言萧允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连脖子都染上了浅粉。小脑袋埋得快碰到胸口,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覃泗哥哥就会取笑我……”
路覃泗看着他这副害羞的模样,伸手牵住他的手:“走吧!你第一次出宫,哥哥带你好好看看这人间烟火。”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个高些,一个矮些,肩并肩挨在一起,倒真像寻常人家的兄弟。
萧允宁的目光很快被街角的糖画摊吸引了。摊前围满了踮脚的孩童,白发老伯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握着把铜勺,勺里盛着熔化的琥珀色糖稀。只见他手腕轻轻一转,糖稀就顺着勺尖流下来,在青石板上画出了只蹦跳的兔子——长耳朵耷拉着,眼睛圆溜溜的,细糖丝勾勒得栩栩如生。孩童们看得惊呼,萧允宁也挤进去,眼睛都看直了,拉着路覃泗的袖子小声喊: “覃泗哥哥!我也要!画一个我!”
老伯听见了,笑着朝他招手:“公子,给您弟弟画一个吗?”
路覃泗一愣,没有反驳,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萧允宁连忙凑过去,乖乖地仰着小脸。老伯看了他两眼,手腕起落间,铜勺在石板上灵活地游走,不过片刻,一个粉袍圆脸的小娃娃就出现在石板上,眉眼间的灵气竟和萧允宁一模一样,引得周围的孩童都凑过来看:“哇!这个糖人好好看!”
萧允宁小心翼翼地捧着老伯递来的糖人,欢喜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糖人还带着温热的甜香,他舍不得咬,只拿在手里转着看。
往前走,更热闹的景象还在后面。路口围了一圈人,萧允宁挤进去一看,是个蓝眼睛的胡人牵着只长鼻子猴子。猴子穿着绣着花纹的小褂子,戴着顶小帽子,胡人一吹哨子,它就翻着跟头转圈,转完还会伸出爪子讨赏;胡人把铜钱放在它手里,它竟能准确地放进旁边的小筐里,引得路人阵阵喝彩。
萧允宁也跟着拍手,巴掌都拍红了。不远处的幻术师表演完吐火吞刀,又见他手里托着只雪白的白鸽,鸽子咕咕叫着,眼睛亮晶晶的。只见他手袖轻轻一扬,口中念了句听不懂的咒语,白鸽突然扑棱着翅膀飞起——可刚飞起来,就化作了漫天粉白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有的落在路人的肩头,有的飘进萧允宁的发间。萧允宁连忙伸手去接,指尖触到花瓣时,却感觉花瓣瞬间化作了一缕轻烟,只留下淡淡的花香。他惊得张大了嘴巴,拉着路覃泗的胳膊连连晃:“覃泗哥哥!你快看!鸽子变成花了!”
暮春的长街落英纷飞,粉白花瓣簌簌落在行人肩头,那抹清隽身影本是寻常街景,却偏偏落入了路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中。马车车身漆色暗沉,与周遭雕梁画栋的华丽车辆相比,显得格外低调,唯有车帘半掩的缝隙里,偶尔露出一角雪白的狐裘垫子——那狐裘毛色油亮,一看便知是极难得的珍品,悄悄泄露出车内主人并非寻常百姓的身份。
“唰——”帘幕放下,车内端坐的青衣男子站起身来,驾车人听见动静回头:“沈世子,怎么了?”
那青衣男子不答,向外望去,长街上人潮涌动,叫卖声、车马声交织在一起,不过短短片刻,方才那个身影,早已淹没在熙攘人群中,再也寻不到半分踪迹。谢景礼缓缓坐下,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轻声道:“无事,走吧。”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铺着一层薄花瓣的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轻响,渐渐远离了这条热闹的长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