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秋风吹过,带着一些凉意,萧允宁打了个哆嗦。他想起自己是偷偷翻窗跑出来的,母后找不到他,定然要急坏了。
“母后……”他小声念叨着,忍不住回头望了眼那扇角门“哥哥,等我。”他对着空荡的宫道喊说,“宁儿给你带吃的回来。”
……
“娘娘!娘娘,殿下回来了!”
“殿下,你跑哪儿去了?娘娘急坏了!”
皇后听到声音几乎是踉跄着迎出来。只见萧允宁站在门槛边,顶着乱糟糟的发髻,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睛红红的,过来乖乖伏在自己的脚边。“母后……”他嗫嚅着,声音带着沙哑,“儿臣知错了,宁儿不该偷偷跑出去,让母后担心了?”
皇后心口那股悬了半日的慌促,瞬间化作酸涩的潮水漫上来。她原是攒了满肚子的话要问,要训,可看他这副模样,再大的火气也熄了。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他揽进怀里,指尖抚过他沾着尘土的脸颊:“好孩子,你没事就好。”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柔得像浸了温水的棉絮,“母后也有错,不该把你看得太紧。明日母后让兰香回你身边伺候,还让她陪你玩,好不好?”
萧允宁在她怀里蹭了蹭,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方才强忍着的眼泪又掉下来,砸在皇后月白色的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那……那母后以后不骗人了?”他吸了吸鼻子,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像雨后枝头挂着的露珠。
“母后再也不骗宁儿了。”皇后吻了吻他柔软的发顶,那里还带着些许凉意,混着孩童身上特有的**,“只是宁儿要答应母后,往后再不可独自往水边去。那些跟着你的人,母后只留四个人跟着你,他们不管你,只护着你好不好?”萧允宁抬起头,睫毛上的泪珠被光映着,像落了两颗碎星星,亮得晃眼。“好!宁儿听母后的话!母后待宁儿最好了!”他吸了吸鼻子,小手搂着皇后的脖子,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印子,带着孩子气的温热。
皇后被他亲得笑起来,指尖刮了下他的小鼻尖:“这会子知道哄母后了?快起来,宁儿跑了这半日,定是饿坏了。”说着扬声道,“传膳。”
不多时,食盒流水般送进来,紫檀木的长桌上很快摆开了七八样小菜。还有酒酿清蒸鸭子、翡奶油松穰卷酥、黄花碧玉笋和油光锃亮的酱鸭舌,还有一碗奶白的鲫鱼汤,都是萧允宁爱吃的。
他捧着描金小碗,刚扒了两口饭,忽然抬起头,小嘴里还含着米粒:“母后,宁儿告诉你,今天见到救我的那个哥哥了!”
皇后正给他夹了块去骨的鱼肉,闻言动作微顿: “哦?是吗?”
“嗯!”萧允宁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我以前总以为他是黑猫变的,其实不是呢。他就住在西边的房子里,他没有吃的,肚子都是空瘪瘪的。”他指了指西苑的方向,小眉头又皱起来,“我们这里有这么多好吃的,他什么都没有……母后,可以去给哥哥送些吃食吗?”
皇后望着他澄澈的眼睛,那里映着全然的天真,让她那句“不行”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毕竟那人确确实实救了宁儿,若不是他,那日宁儿怕是真要栽进冰冷的荷塘里。
她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宁儿,送吃的事,母后知道了,以后会让人留意去办的。”
见萧允宁眼睛一亮,她又连忙补充,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只是天黑了,路不好走,你不能再去了。而且…… ” 她抬手抚了抚儿子的脸颊,声音放得更柔,“你以后不要去找他,明白吗?”
“母后知道哥哥吗?他是谁啊?”
“他名唤沈砚——是你父皇的义子。只是他的爹娘犯了大错,被你父皇罚了,他没有和他爹娘一起受罚,还在宫里呆着,对他而言,已经很好了。”
“呀!” 萧允宁手里的玉勺 “当啷” 一声磕在碗沿上,眼睛瞪得圆圆的,“原来他真是宁儿的哥哥,那他的爹娘犯了什么错惹得父皇生气了?”
“宁儿还小,等你长大就明白这些事情了。”皇后闭口不谈,萧允宁也无法再问。
他实在想不明白 —— 父皇最疼他了。这位哥哥救了自己,是大大的好人,父皇若是知道了,肯定赏他金元宝才对,怎么会罚他呢?
今日那些太监呵斥皇兄时的凶神恶煞,还有母后此刻凝重的神情,像两片阴云飘进他心里,让他模模糊糊意识到,这宫里,大约没有人喜欢这位哥哥。
皇后望着儿子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那里映着满桌的灯火,也映着她此刻难以言说的复杂神情。
……
“小良子!”
小良子见九皇子叫自己,连忙进来躬身行礼: “奴才在。”
“母后让你去给皇兄送吃的吗?”
“是,娘娘刚吩咐过。”
萧允宁立刻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袱,那是他晚膳偷偷藏起来的牛乳糕,把包袱往小良子手里塞,又不放心地叮嘱:“你一定要亲手交给哥哥,还有这个,把这牛乳糕也带给皇兄,是甜的,很好吃的。”
“奴才记下了,定亲手交到……交到那位殿下手里。”
萧允宁这才松了口气“快去吧!”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难得的好天气,御花园里的秋阳暖融融的,透过疏朗的枝桠洒下金斑,落在萧允宁的鹅黄锦袍上,像缀了层碎金。
“兰香姐姐,再高些!再高些呀……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在花木间荡开,萧允宁坐在秋千上,裙摆被风掀起,像只振翅的小蝴蝶。
“那殿下可得坐稳了,别摔着啦!” 秋千越荡越高,萧允宁碰到了头顶的红叶,簌簌落下的叶子落到他的脸上又铺满一地,惹得他笑个不停。
御花园旁边的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立着穿着云纹浅紫常服,腰系玉带的小少年,“那是九皇弟吗?”自己远远听见小孩子稚嫩的笑声,过来时瞥见那抹晃动的身影,脚步便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他望着秋千上笑闹的身影,那孩子仰着头,露出一张粉白的笑脸,被红叶映得像块剔透的暖玉。这副鲜活灵动的模样,与他平日里远远瞧见的——被皇后抱在怀里、被宫人围在中间、连说话都怯生生的小不点,判若两人。脚下竟忍不住往前挪了两步,石径上的碎石发出轻微的响动。
“四殿下,”身后的侍读连忙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咱们该走了,良妃娘娘和太傅还在书房等着您呢!”萧颂声这才回过神,目光从秋千上收回,落在满地红叶上。那孩子笑得正欢,显然没注意到这边。
他想起上次见面,还是三个月前在皇后宫中,这九皇弟被皇后护在怀里,见了他只怯怯地喊了声 “四皇兄”,便再没敢抬头。数月不见,这小孩儿长开了些,眉眼更显精致,只是……大约早不记得他这个只远远见过几面的皇兄了。他收回脚,踢了踢路边的银杏果,果皮裂开,散出淡淡的涩味。
“走吧。”他转身,衣袍扫过满地落叶,留下一道沉静的影子。
……
直到玩得筋疲力尽,他才捂着肚子喊停,几个宫人连忙上前,一个递上温水,一个用锦帕细细给他擦汗。
“兰香姐姐,你能回来,宁儿真的好高兴。”萧允宁喝了口温水,小手紧紧拉着兰香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以后你再也不要走了好不好?”
兰香蹲下来替他理了理汗湿的衣领,柔声道:“只要殿下乖乖的,奴婢就一直陪着殿下。”
正说着,萧允宁忽然指着不远处的宫人,好奇地歪起头:“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只见几个宫人正搬着成捆的彩色棉布,小心翼翼地裹在玉兰树的枝干上,连低矮的月季丛都罩上了薄薄的纱罩,像给花木穿了件衣裳。
一旁的小太监连忙回话:“启禀殿下,过几日便要入冬了,夜里寒气重,怕这些花木冻坏了根,用布包起来,才能暖暖和和过冬呢。”
萧允宁听了,眼睛一亮,笑盈盈地拍着小手: “我只以为人冷了要添衣,原来花木也要穿衣服呀!真有趣!”
他忽然挣开兰香的手,跑到太监跟前,仰着小脸伸手,“把棉布给我,我要给这棵枫树穿衣,它的叶子红得像团火,穿了衣服定然更暖和!” 太监哪敢违逆,连忙小心奉上一卷浅绿棉布。萧允宁抱着棉布绕着枫树跑,跑了十几圈,棉布倒缠了树干大半,他自己却转得晕头转向,猛地停下来,扶着树干晃了晃,小脸蛋涨得通红:“唔——怎么好多人在转?别转啦!我头都晕了!”
宫人们见他扶着树东倒西歪,额角的碎发被汗濡湿,像只醉了的小奶猫,都忍不住捂着嘴偷笑。心里暗暗想着,也难怪九皇子得皇上宠爱,这般机灵可爱的模样,谁见了不心软呢。
兰香笑着走过去,轻轻把他抱到腿上,用指腹温柔地替他揉着太阳穴:“殿下这是转得急了,缓缓就好。”
萧允宁靠在兰香怀里,闭着眼睛哼唧了两声,好容易才缓过神,也不嚷嚷着要给树穿衣服了,乖乖的在兰香怀里看着那些宫人忙碌。
望着那些被棉布裹得严严实实的花木,萧允宁忽然想起哥哥在秋风中被吹起的破旧的衣袍。冬天要来了,御花园的花木都有布裹着过冬,那皇兄怎么办呢?哥哥住在那样冷的地方,他的手会不会冻得像池子里的冰一样凉?
“殿下,怎么了?”兰香见他忽然不说话,只盯着那些棉布出神,便轻声问道。萧允宁无意识的呢喃着:“冬天天气冷了,得穿厚衣服,兰香姐姐——”
兰香闻言连忙摸了摸萧允宁的手,“殿下冷了吗?快去把披风拿来!”
萧允宁连忙说道:“还要厚衣服!”
说完又想到哥哥比自己高,怎么能穿他的衣服呢?而且兰香他们一直跟着自己,若看到自己去找哥哥,告诉了母后,她会不高兴的。
“算了,不要衣服了!”
他懊恼垂下头,把脸埋进兰香怀里。兰香哪里肯依,怕他真冻着,还是吩咐人取了披风来。明黄色的狐裘披风裹在萧允宁身上,毛茸茸的边缘衬得他小脸愈发白皙,远远望去,倒像个圆滚滚的小糯米团子。只是那团子缩在披风里,眼神却时不时飘向西苑的方向,小眉头又悄悄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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