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连日来的阴晴反复,也终于在今日隐约露出几分明媚来。明日白马书院便正式开始授课了,臣经纶穿着一件紫色的襦袄,外套着大袖子的宽身长袍,腰间配着银鱼袋。他站在白马书院山前那块练武场的高台上,看着今年的新生学子,心中无限感慨,那双含威的星目深邃犀利的扫过面前站的整整齐齐的学生们,台下站着两批学生,左边的穿着统一的雪色窄袖修身长袍,腰间挂着写有各自姓名的腰牌,这是白马书院的文生们;他们右边那群看着便威武雄壮,颇有些杀气的黑衣壮汉们便是今年的武生们了。
臣经纶看了那群武生一眼,目光有意无意的在人群中的一个清瘦修长的身影上停留了片刻,又似毫不在意的别开了眼。那个人眼中的渴望与野心自己太熟悉了,他与他是同一类人。只不过,这并不表明他会出手助他,有野心的人太多了,真正有实力和运气的就寥寥无几了,在他能够证明自己的实力之前,他什么都不是。这种投资所能得到的回报很难说,因此没有十足的把握,没人会出手助他。
比起这种刚刚投进蚌壳中的砂砾,他更愿意多将心思放在那些已经光芒闪烁的夜明珠身上。他满意的抚着自己的青须,面带微笑的看着底下站姿乖巧的宗政越,看看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风范豪门气度,知道师长要做训示,不可直视,还肯谦逊的低头聆听,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浮躁,他竟然能如此戒骄戒躁,的确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臣经纶更加满意了,点点头,开始了入学训话,“今日是入学第一日,在你们入学堂之前,我须得好好与你们讲讲白马书院的由来,以及历年来白马书院所培养出的……”
上面臣经纶开始他的例行讲话,底下一片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规规矩矩的望着各自面前的那一小块地,人群中的宗政越也是规规矩矩的,目不斜视,然而心中早已神游天外。他在想昨日那件事……
昨日在奚乾晟入册之后,宗政越紧随其后,自然是毫不意外的也进了学,等他登记入册,领好衣服与腰牌,侍从便要领着他去寻他日后的住处,他兴致冲冲的跟着走了几条游廊,心中终是有些狐疑了,他明明看着奚老弟是往山下白马寺处去的,他还以为自己的住处也还在白马寺中呢。他停下,“怎么,学生们不是都住在山下白马寺中吗?你要领我去哪儿?”侍从恭敬的施礼,“回公子的话,此届学子众多,书院里的厢房容纳不下这许多人,故此还是请他们移居山下白马寺,也是一样的。至于公子的住处,乃是院长亲自安排,小的只是奉命办事。公子若是有疑问,可亲自去问问院长。”
侍从将人领到那儿便功成身退,宗政越从善如流,那侍从前脚出,宗政越后脚便直奔虚怀斋而去。虚怀斋内,臣经纶似乎早就知道他要来,早就将棋盘布下,见他脱鞋,入室,行礼,臣经纶面上无甚表情显露,只是点点头,缓缓将手上的一枚白子落下,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宗政越会意,并不急着追问住处的事情。既然是臣经纶一手安排的,此刻又气定神闲的邀他博弈,自然是有事,那就不妨先听听他要说些什么,再谈自己的事。
宗政越毫不客气的执起黑子,稳稳落下,屋内二人一片沉寂,只听的棋子落下时清脆的啪嗒声,周围再无一丝异动。整整一个时辰,他们之间的较量终于结束。
宗政越站起,心服口服的认输,“夫子高着,弟子自愧弗如。”他的沉稳如水,他的步步为营,他的雄心壮志甚至是输了之后那洒脱的一句服输都是那样的进退有度,这让臣经纶更加坚信自己的眼光。他满意的点点头,“不愧是宗政家的后人,代代都是人才辈出,你祖父宗政大学士曾经也是我的老师,只可惜老先生仙逝后……”
宗政越立刻把马屁滴水不漏地再拍回去,“劳先生记挂,祖父仙去前亦常赞先生教书育人,万世功德。只可惜祖父去的太早,学生福薄未能得他指教,故此拜在先生门下,还求先生眷顾。”
拍马屁拉关系谁不会,既然臣经纶给了这么个好台阶,连自家那作古的老头子都拉出来说事儿了,自己也不会傻乎乎的真当他是单纯的思念自己的老师呢。更何况老头子在世时,手下的学生没有几千也有几百,这白马书院是老头子作古之后才兴盛起来的,臣经纶也是从这之后才开始有了些名气。老头子怎么可能记得有哪个叫臣经纶的无名之辈做过自己的学生呢?这还是自己来时,他那多嘴的庶弟说与自己解闷儿听的,当时听着只是笑笑便罢了,并不曾放在心上,如今他既拿这个套近乎,宗政越自然也乐得顺杆子爬。像他这么样的大户公子哥儿,总归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的嘛!有事没事儿仗着家里的权势出去横行霸道一圈儿,这才是公子哥儿的作风嘛!
只是宗政越总觉得自己不是那种肤浅的公子哥儿,他比他们有内涵多了,因为他自小便秉持着“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优良交友习惯,从不放纵自己。权势,财富,女人,他都不缺,也都不上心,他有自己的理想信念。
臣经纶看着自己选定的人眼中的自信与风雅,心内也开始久违的激动难耐,当年渴望建功立业的心又暗戳戳的活蹦乱跳起来。他眼中闪着绮丽的光彩,紧紧握着宗政越的手,“从今以后,我定会好好培养你,不辜负你祖父当年对我的恩情,我定会让你在未来二十年里成为天泽最闪亮的明星。”
他就这么抓着宗政越的手,眼中的光芒刺得宗政越莫名的有些不舒服。宗政越面上不显,悄悄抽出手,在臣经纶不经意之间重新将他的手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宗政越的未来,自然要握在自己手中,无论是谁,他都不会允许对方掌控自己的一丝一毫。
这厢,虚怀斋里认亲大会告一段落,山脚下的白马寺又是暗涛汹涌。朱雀院的武生们到处都被嫌弃,白马书院的文生们一致联名上书抗议与他们住在一处,他们觉得这些武生戾气太重,白马寺这等清净之处不是他们能住的,武生亦嫌弃文生一个个瘦鸡仔儿似的,没有一丝男儿的刚气,也不想和他们住一起,只是这白马书院建在落红山顶,山下只有一个白马寺可以住人,方圆数十里并没有什么可以长住的地方。故此武生也不傻,自然不可能自寻烦恼的去另辟栖息之所,故此白马寺便成了香饽饽,此刻寺内一片鸡犬不宁。老住持早已见识过了这群公子们的暴力,此刻纵使有心上去劝劝也终是没敢跨出那一步,只得闭眼,轻声的碎碎念着,阿弥陀佛,小僧无能,我佛清净处小僧也未能护的周全,让我佛跟着不得安宁。
老住持心中默默滴血,可怜巴巴的望着他身边一直沉默着的副住持,“圆徵,这可怎生是好?”圆徵大师高深莫测的瞟了自己那胆小怕事儿的住持师兄一眼,无奈的叹气,“师兄不必忧心,此事还是交予我来处理吧,你近日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歇息好了,此刻去禅房歇着吧,我在此看着便可。”没出息的就知道靠师弟拿主意的圆暨住持得了师弟的承诺,放心大胆的睡觉去了,师弟向来很是靠得住,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自己乖乖听话即可。看着圆暨身影消失在大殿,圆徵方收回目光,淡淡的吩咐手下小僧弥,“去请臣施主过来,将这里的事说与他听。”小僧弥领命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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