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季夜总是黑得更早些,落红山下的村镇家家户户早早就掌上了灯,一片洁白的大地上映着大红灯笼的灯光,折射在行人的脸上颇为喜庆。沿街的几家酒馆也热火朝天地做着生意,小二殷勤地招呼着路过的旅客,今日的生意倒不坏,这个小村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平日里也少有外来的客人,这近两个月托了不远处落红山上的白马书院招生的福,倒来了不少出手阔绰的客人。
有间客栈的小二懒懒的抓着条半旧不新的毛巾懒洋洋地倚在门口的菜品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客栈的掌柜在柜台上又仔细核对了一遍今日的流水,算完账一抬头便看见小二毫不顾忌地张着大嘴打着哈欠,掌柜走过去“啪”地把账簿砸在他收之不及的大嘴上,小二哀怨地看着他,“我说掌柜的,你这账本可算是算完了,怎么样啊,咱们店这次是真要倒闭了?”
掌柜幽幽叹了口气,“真是流年不利,怎么这街上这么多的店偏偏咱们家……”
小二幸灾乐祸,“我看就是掌柜的你平时待人太刻薄,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这好不容易来了这么多有钱的肥羊,偏偏一只也不往咱们店里进,这就叫人品影响气运!”
掌柜的毫不留情地又给了他一下,心中暗忖,难不成真是要价太狠,让肥羊……让人看出了端倪?
小二继续吐槽,“本来就是嘛,就说今天早上那两个姐妹花儿,呦这么娇滴滴的小娘子掌柜的你也忍心狮子大开口,什么明前的龙井还配的山间难得的清泉,不就是去年剩下的茶叶子泡的村口大井里的井水嘛,真是的就这一壶还卖二十两,你真当人家姑娘都是傻子不成?”
掌柜的也懊悔不迭,他还不是看着那两个小娘子像是好说话的,尤其是那个小些的,说话斯斯文文,轻声细语的一看就是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不懂柴米油盐贵的小姐们,这才起了宰她们一笔的念头。谁知道那位看起来好欺负的小娘子一眼就拆穿了他这茶叶不是新茶,还绕着圈子文绉绉地讽刺了自己一顿,与她一同的那位看着像是她姐姐的小娘子更是个脾气暴躁的主儿,见她妹妹戳破了他的话,立刻便扬起了鞭子给了自己一下,想到这个掌柜的就是一阵心有余悸。虽说最后那位小娘子还是给了那二十两,但她姐姐临走时那恶狠狠的样子还是让掌柜的一个大男人都后怕。
这两个私下说着话,远处遥遥地传来一声,“请问,这里也客满了吗?”
来人远远地从街角的黑暗中走到灯光下,她披着一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大红丝绒氅子,两只手正交叠插在雪白的狐狸毛暖手袋里,走到客栈屋檐下,轻轻取下戴在头上的大红氅子的帽子,抬头轻声细细念着,“有间客栈,这个名字倒有趣。”
小二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这般绝色的女子,说是从那些讲天仙下凡的话本子里出来的都是玷污了她,她脸上微微带有几分笑意,殷红的唇说话时不断碰撞,分离,小二像是有些魔怔地看着那人讲话,见她不说话了心里还有几分着急,一时竟忘了招呼。
还是掌柜的反应快,“有,有,小店还有一间天字号甲间上房,就只剩这一间了,就是贵了些,姑娘你……”
那女子仍是面带笑意,她身后的女子递过来一锭金子,掌柜的顿时老脸上笑开一朵花,“哎哎,客官您快里面请,小二,小二?”掌柜暗中狠狠掐了小二一把,小二顿时回神,弯腰把贵客让了进去,“贵客两位,天字号上房一间~”
把客人迎了进去小二才反应过来,偷偷问他掌柜的,“掌柜的,什么天字号甲间上房?咱们什么时候有这玩意儿了?”
掌柜一脸你没见识的鄙视模样,“没见过世面的东西!现在外面都流行这么说,这般出手阔绰的客人不说天字号甲间上房,难不成要说顶楼第一间客房?”
小二顿悟忙忙点头,恭敬地将客人迎上了天字号甲间上房,“客官您这边请嘞~小店有热水提供有需要您招呼一声小的就替您送上来。若要用饭也可以招呼小的给您送上房来。”小二今日格外殷勤,事实上这些是要另外收费的,但他今日忽然发现原来这世上真有比钱更让人由衷喜爱的。
江音微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以示谢意,小二得了她一个正眼美滋滋的关门退下,一旁的丫鬟有些不解,“大小姐你干嘛对一个下人也这么客气,咱们来了平津虽说是山高水远,家里不能处处照拂到,是得小心谨慎些,但也犯不着跟一个身份如此低微的客栈小二这么礼数周全的。”
江音收起笑意,正色道,“来时我嘱咐你什么了,你可还记得?”
丫鬟收起不忿,偷偷瞟了她家小姐一眼,低下头乖乖地答话,“荷月答应小姐出了门大小事都听小姐的话,不准自作主张,不准比凶斗狠,不准仗势欺人。”
小姐很满意,“你看你不都记着吗?”
小丫鬟荷月有些沮丧,在江都城的时候她家小姐此行本是想要带比她大几岁办事更稳重些的她的亲姐姐荷清出来的,是她贪玩儿才在姐姐和小姐面前耍赖打滚儿换来的这次机会,因此小姐的命令她都一一答应。
荷月并没有气馁多久,又缠在她家小姐身边,“小姐我来时听大少爷身边的隆冬说了那位宗政家的少爷也在白马书院,小姐你要真是不喜欢李家那个大少爷,倒不如……”
江音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她这平日看起来傻傻的丫头,竟还有这份细腻心思,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小丫头一头雾水,“小姐你笑什么?荷月说的是真的!大少爷真的有意要撮合小姐您和那位李玳公子,我瞧着那李公子也对小姐您有意,若真是这样在江都便很难有别的世家公子敢顶着得罪咱家大少爷和李少爷的风险追求小姐的。”
江音脸上不以为然,“我那大哥向来是个一心想做大事的人,只可惜他不是那块料,和李玳那种人终日混在一起称兄道弟的,能成什么气候。”
她虽不如荷月这般担心这桩“板上钉钉”的婚事,但也极厌烦李玳不知天高地厚整日以自己未来夫婿的身份自居,借着江陵郡郡丞嫡子身份在江都兴风作浪,与她那大哥狼狈为奸,整日在她眼皮子底下蹦跶,看着让人心烦,躲之不及,也正是为此江音才在江老太爷江卓的默许下来了白马书院,而放弃入学自家的凌云阁。这让苦苦等待江音入学的凌云阁学子不由得暗中唾骂李玳无耻,纠缠不休。
荷月见江音似不喜,忙替小姐捏肩,“小姐自然看不上李玳那种人,只是如今李家把控江陵,老爷也不好随意发落,若那李公子真的胆大包天上门求亲,咱们该怎么办呢?”
一想到这个江音也不由头疼,南方其他大世家对江家世代把控江陵军而不满,李家本是江家扶植起来的想要堵住悠悠众口的一颗棋子,这些年南疆不断骚扰边境,江家这一代只一个江殊能挑起大梁,终究还是让李家钻了空子不断丰满羽翼,如今也隐隐有了要与江家平起平坐之意。要想狠下心处理掉李家倒也不是难事,只是此举对江家弊大于利,必然使得江家元气大损,如今时局不明,北方以宗政一族为首的世家对皇位也是野心不减,江家此时自断一臂并不明智。
养虎为患李家早晚也是留不得的,只是如今骑虎难下,时局僵持,南北两方谁都不肯先出头称帝,反倒使得李家这样的小虾米渐渐养大了胃口。
江音头疼,她也快到了适婚年龄,如荷月所说,如今的江都几乎无人敢登她家大门说亲,若事态继续僵持,她父亲也保不得她了,他既然默许自己来平津,那她也不会干等着,也得替自己寻一个出路。三年之内若是不能打破这个僵局,那么回江都那日便是她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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