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明扶起奚沉,奚沉虚弱地靠在他肩头,假惺惺地道:“先生又救了我一命,学生真真是……日后若有机会定会好好孝敬先生。”
穆清明大难不死才没精力听他这些毫无诚意的客套话,他微微掀了掀嘴皮子,皮笑肉不笑:“免了,这事之后咱俩就后会无期各自安好,咱俩啊永世不再见就是你对我最好的报答。”
奚沉伤感地叹了口气,“先生这般凉薄真叫学生心寒。你我多年的师徒之谊怎是说断就能断的?”
连日几番变故,现在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穆清明精神也松懈下来,嗤笑一声,堵回他的话:“多年的师徒情算得了什么?你与江源在一起了这些年还不是说抛下他就抛下他了。”
他话一出便心里懊悔,真是脑子进了水,哪壶不开提哪壶。
穆清明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奚沉的反应,想着要不赶紧转移话题,他这沉默起来比他喋喋不休更可怕。
奚沉低着头走了很远,才吐出一口气,抬起头眼中晶亮,认真地道:“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不会了。”
穆清明很想继续追问什么不会了?不会再坑他了还是不会再丢下江源了?
但奚沉没有给他问出口的机会,他一把抓住穆清明的手腕,力气出奇的大,将他拉进了一处突出的山石背后,小声地道:“嘘,有人来了。”
穆清明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只见两个穿着怪异头戴斗笠的南疆男子正背着两个竹筐叽叽呱呱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那两个说,明日会有贵客来雷公山赴宴,”奚沉耐心地侧耳倾听着,穆清明讶异他竟能听懂这叽叽呱呱的鸟语,心里十分佩服,奚沉继续道:“花坡寨。”
那二人走远了,穆清明松了口气,看着奚沉道:“咱们该怎么办?”
奚沉低声道:“跟上。”
他弯着腰就着半人高的野草远远跟在那两人身后,穆清明正要劝他太危险了不如等雨停了再作打算,眼见奚沉已经走了很远,只得一边追上,一边心里问候奚将军夫妇。
跟着那两个南疆人走了一段山路果然看见了一个村寨,奚沉拉着穆清明藏在一块石头后面,穆清明还在介意渡气那事,心里膈应,便甩开他躲到了另一块石头后。
奚沉只得随他去,二人在石头后听着那两个人中的一个黑黑的高个子对另一个憨厚一笑,说了句什么,另一个骂骂咧咧了一句便自己先进了村子,那黑黑的汉子左右扫视着,鬼鬼祟祟地直奔穆清明藏身的石头这处而来。
穆清明大惊失色,正要躲,只见奚沉向他无声地说着什么,穆清明仔细辨认着他的唇形:别动,没事。
穆清明半信半疑地稳住了没有动,果然那汉子走到石头前就没有再往前。
然后,他解开了裤腰带。
穆清明的脸由青转红,由红转黑,似乎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那汉子刚刚撒下裤腰带,正要释放自我,忽地石头背后跳出了一个人,恶狠狠地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地道:“不准尿!”
那汉子猝不及防吓了一跳,也没扶住慌慌张张地喷了穆清明一头一脸,“噗!”奚沉发誓他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没有忍得住,穆清明浑身颤抖抖成筛子,抱着必死的决心,一语不发地跑向了另一块石头。
在奚沉从另一块石头后面凭空跳出之际,那汉子终于遭受不住这刺激,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背靠大树,身上还绑着一根竹藤,面前一蹲一站的两个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那汉子挣扎了一下发现实在挣不开,只得悻悻地放弃了。
他这才想起打量绑他的那两人,又定睛看了看穆清明身上的衣服,感觉有些熟悉,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竟抢了他的衣服:“窝賅一!”
穆清明觑奚沉,示意他翻译。奚沉道:“为何偷衣?”
穆清明脸又有要黑的趋势,他捏了捏拳头,恶狠狠地道:“告诉他,他弄脏了我的衣服就得赔!我那衣服可是金陵来的料子,不是他这几块破布抵得上的!叫他赔!”
奚沉无奈,又翻译给那人听:“抱歉,初到贵地,我这朋友脑子不好淋不得雨,所以借你的斗笠一用。”
那人一头雾水地看着穆清明恶狠狠的表情,怀疑奚沉是不是翻岔了。
又见奚沉不知从哪儿掏出银子,放在他手中。
那人唬了一跳,虽然他长这么大没出过村子,但也知道奚沉他们身上的衣服不是一般的料子,他那破斗笠换了这么好的衣服怎么能再收人家钱呢,他将头摇成拨浪鼓,只见奚沉比他更坚决地将银子塞进他手中,那人结结巴巴地又说了句什么,奚沉想了想,便凑到那人耳边叽里咕噜地又说了几句话。
奚沉说:银子你收下,劳烦你再替我寻两身一模一样的斗笠来,旧的就行,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我这朋友患了些隐疾,我二人是偷偷来寻医的,还请兄弟替我们保密。
那人有些怜悯似的打量了穆清明某处,又想到他刚刚反应那么大,心里恍然大悟,接过银子当即拍拍胸脯表示这个忙他帮了。
于是便拾起远处的竹筐要回村,奚沉拦住他又嘱咐了几句,那人放下竹筐,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待他走远后,穆清明才插得上话,“你让他干什么了?”
奚沉道:“让他替咱们寻两身斗笠来,咱们趁着这几日的大雨混进村子里去。”
穆清明“哦”了一声,质疑道:“他不会把咱们给交代出去吧?”
“南疆苗人生性淳朴憨厚,不会的。”
“我看那小子不像个聪明的,万一说漏了呢?”
奚沉微笑道:“我叫他回去便说丢了斗笠与竹筐,再拿一个出去寻。”
“我怎么还看见你给他钱了?”
“不多,一点碎银子。”一点点碎银子不会引起村里人的警觉,奚沉见他能注意到这个,面上透出几分欣慰。
“换了我我一分也不给他。”
“……”果然,他怎么会以为穆清明是开窍了。
那人回去一盏茶的工夫又回来了,带着两身旧斗笠和两个黑漆漆的竹筐憨厚地朝奚沉道:“这位小公子尽管放心,我阿哥这几日不在家,你们可以先去我家住着,再慢慢寻医,我不会说出去的。”
奚沉向他行了一礼,客客气气地致谢,那人慌忙笨拙地学着他回礼,穆清明毫不客气地嘲笑他东施效颦,那汉子也听不懂,看向奚沉,奚沉微笑:“他羡慕你身体强壮。”
那汉子明白了,心中有了些怜惜穆清明,选择性眼瞎地忽视了他脸上不可一世的嘲笑,憨憨的向他点了点头,将穆清明背上的重物搬进了自己的筐子里,笑嘻嘻地邀请他们进寨子。
那人边在前面引路,一边给奚沉做自我介绍:我叫龙尼桑久,自小生活在这个村子里,村子叫花坡寨,有一千多口人,后山原来是禁地,但是自从年前那场大战后,几位长老回来进了后山,村里的人除了每月初一十五给里面送一次东西,平日里仍是不让进的。
奚沉是个套话的高手,他有意将话题往后山引,这个小桑自然是要上套的,寨子里守口如瓶的事三两下就让奚沉摸了个门儿清。
穆清明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老老实实没有插话,任奚沉继续套话。
“带了人回来?什么时候的事?”他敏感地抓住了龙尼桑久无意间泄露的关键词。
小桑一惊捂住嘴巴,眼神飘忽不定,“没有啊,公子你听错了。”
奚沉严肃地道:“在我们中原,说谎是很不诚实的行为,你这样在我们那儿是交不到朋友的。”
他这话极认真,先是汉语说了一遍,换了苗语又说了一遍。
穆清明眼神奇妙,心里腹诽:你有资格说这话吗你,在场的就数你说谎说得最溜了。
但是小桑很显然是被这句重话镇住了,他本就黝黑的面上竟生生透出两分羞红之意,穆清明恍如见鬼,他这胡诌两句你不会还信了吧。
是的,纯洁的小桑当即态度良好地反省了自己,向奚沉,他的新朋友真挚地道了歉,然后对着新朋友毫不掩藏地说出了所有他知道的事。
奚沉愉快地接受了他的道歉,摸了摸下巴,“你说的这个雷公山,离寨子远吗?平日人多吗?”
小桑摇头如敲鼓,“不远,恰好明日山里要办喜事,人多。”
小桑正是宴会上负责送酒的,南疆人好酒,每逢喜事必然是要欢饮达旦的,小桑家中有些酿酒手艺,因此被钦点明日给席上送酒水,小桑有些苦恼,明日要的酒多,他只有一个人可能会忙不过来。
奚沉面上的笑意诚恳得让人不忍拒绝,“既然都是朋友了,这点忙我们自然是要帮的。”
小桑喜不自禁,大力夸赞奚沉是个好“勾揉”。
穆清明云里雾里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一个词儿,“狗肉?什么狗肉?”
奚沉失笑:“明日这里有宴会,小桑说请咱们去吃狗肉。”
穆清明摩拳擦掌,觉得这几日的委屈没有白受,狗肉宴啊!“哎呀,那多不好,狗狗那么忠诚怎么可以吃狗狗!”
“等等我啊,明天什么时候开宴啊?咱们要不要早点起啊?喂……”
奚沉揉揉耳朵,踩着羊肠小道上松软的青荇,心中有一丝期待明日的喜宴,新郎官儿的喜服不知是中原的款式还是南疆的风格呢?不过穿在他身上,应该两个都挺好看的吧。
越想越愉快,奚沉踢踢踏踏踩着一深一浅的水窝,跟在他身后的穆清明被溅了一腿的泥,但是为了明日的狗肉宴还是咬着牙忍了。
偏远大山里,群山环抱下的破败小村庄里,一行三人背着竹筐,披着旧斗笠,井然有序地踩着松软的泥路,不紧不慢地往大山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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