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朋友龙尼桑久一点也没有跟大家客气,他有些尴尬地向大家描述了他那家徒四壁的栖身之所,穆清明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也表示了理解,毕竟这鸟不拉屎的小破村子,他也没指望能绿瓦红墙,窗明几净,有地方遮风挡雨,有个床夜里躺躺他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在到达他那四处漏风,摇摇欲坠的危房时,穆清明还是险些没收回惊落的下巴,“这这这……你管这叫房子?”
虽然语言不通,但是他那毫不掩饰的眼神和一通乱指的手势还是让小桑秒懂他的嫌弃,他面上也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奚沉也有些尴尬,显然也没想到小桑家真的这么困难:一个一人高的破稻草屋,窗户是没有的,屋里有一张三条腿的木桌,另一只瘸了的木腿上垫着高高的稻草堆,稻草堆下垫着块黑漆漆的石头,奚沉扫了一眼隐约有些熟悉,但是很快便被别的吸引了注意力。
“你家灶呢?”穆清明顾不上品鉴他家这远古时代的装修风格,忙着生活做饭。
他比划着灶的形状,小桑明白他的意思,用苗语回了一句,穆清明殷切地看向奚乾晟,奚乾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穆清明不死心,“那锅呢?锅总该有吧?”
小桑一脸茫然,奚沉只得替他二人做起了翻译。
“没有。”
“什么?你再说一遍?”穆清明饿的头晕眼花,恶狠狠地揪起龙尼桑久的衣领。
他有气无力地这点推搡,小桑半点也没感受到威胁,他歪着脑袋看着一脸菜色的穆清明,忽然眼睛一亮,挣扎开,顶着雨跑了出去。
穆清明一副活够了看淡生死的模样将自己摊在屋里散落的干稻草堆上。
奚沉弯腰抬起那张不知经历过什么,面上被千刀万剐过的残疾木桌的一角,拨开稻草捡起那块黑色的石头,放在鼻前嗅了嗅。
穆清明像一条没有骨头的癞皮狗,两只眼睛跟着奚沉的动作不住转动,见他闻那石头,赶忙抓紧机会损他两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往嘴里放?我看八成是茅坑边的石头!哈哈……”
他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奚沉抓着桌沿的手忽地一软,三条腿儿不受控制竟顺着被掀起地弧度砸在了地上那笑得正欢的人脸上。
世界一片清明,奚沉有些惊讶:“啊呀怎么忽然使不上力气连桌子也扶不住了,怕是饿狠了。”
穆清明忙着擦被砸出的眼泪和鼻涕,来不及搭他的话。
龙尼桑久一手抓着几根湿漉漉还带着泥的萝卜,另一只手里还抓着只毛茸茸的长耳朵。长耳朵还在不甘心地蹬着腿儿,穆清明已经满脸狰狞地冲过去一把抢过兔子,杀气满满地对龙尼桑久道:“让我来!”
断食三日之后,奚沉吃到的第一口就是小桑拼死从穆清明的虎口里夺过的半只兔腿,奚沉咬了一口没加盐干巴巴的兔子肉,便不肯再动,他小口小口秀气的咬着水萝卜,小桑只当他那块烤的不好,有些担忧的想把自己那块肉也递过去,穆清明嗤了一声,“咱们现在都沦落成这样了,你还挑三拣四的?真是少爷脾气。”
奚沉婉拒了小桑的好意,啃了几口萝卜只觉得胃里火烧,便连萝卜也放下了,穆清明吹着滚烫的兔头,阴阳怪气地道:“不,是我失言了,你这不是少爷脾气,这分明是小姐脾气嘛!”
他愉快地嚼着兔肉,看着奚沉轻轻捂着胸口的病美人模样,有滋有味地砸吧嘴,“香啊!”
奚沉懒得搭理这个一大把年纪还这么幼稚的人,走到一处顶上不漏雨的干草堆上靠着墙坐下,闭眼歇息。
小桑轻轻推醒奚沉的时候,天已经有些亮了,雨停了,小桑顶着一头被雨打湿的呆毛打着手势示意奚沉和他出去。
奚沉看着躺在一片汪洋中还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穆清明,点了点头跟着小桑出了水帘洞。
小桑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捧带着露珠的鲜红果子,怕他不要,小声地解释这是早上他去山里摘的,都尝过了是甜的,昨天晚上奚沉没怎么吃东西身体吃不消。
萍水相逢的路人给了他一片歇脚的地方,还贴心地清早去替他摘果子,奚沉心内感激,面上的笑意更是耀眼。
小桑黑脸一红,将果子全塞在他手上,别别扭扭地绞着手低声说了句什么。
奚沉微笑,他说:你是我最好看的朋友。
小桑害羞地低着头,不敢再直视那双漂亮的眼睛。
奚沉默默地吃着果子,小桑也从羞怯中缓了过来,便想着再和奚沉说些话儿 ,让他这位美丽的朋友再笑笑。
他说:“说来公子不相信,今早我上山采果子遇上了什么好玩儿的事,”他神神秘秘地看着奚沉道:“摘果子的时候有只猴子跟我一样看上了这些最红的……”
猴子在树上就是王,大山里的猴子尤其的野,就是像阿桑这样土生土长的山里人也不敢跟这些山大王在高高的树上干仗。阿桑也一样,在他干翻一只猴子夺了对方的果子之后,大王不干了!它回家叫上了太上皇,太后,太皇太后,将军,宰相,总之七大姑八大姨都过来给大王撑腰,阿桑双拳难敌四手,只得将树让给了大王,他空着手在树下看着大王享受胜利的果实,便气恼的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砸在了树干上。
大王见他输不起,也好奇地停下看他,果子也不管了,等了片刻见阿桑不再动了,大王抓了抓脑袋,拿起一颗果子去砸阿桑,阿桑鼻子险些气歪,捡起石头与大王互砸,阿桑两只手,大王四只手,阿桑一个人,大王一家人。
阿桑砸累了,捡起地上的果子回了家。
奚沉会心一笑,作出十分认真的倾听模样,“然后呢?”
阿桑的故事已经讲完了,见他颇有兴味继续追问便没话也要再编出些话来逗他。
“后来那猴子把果子都扔完了才知道上了当,气了半死就爬下树捡石头朝我脑袋上丢,”他编得精彩,见奚沉眉头微蹙,连忙改口道:“别担心,我哪能真让猴子给伤了,我从这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
奚沉微笑,托着腮与他蹲在地上,见他讲得唾沫横飞也听得津津有味,“……就这样我跑了半座山才把那些猴子甩开,”他得意地道,“公子不知道我们这儿的那些石头有多厉害,前些日子村口卓日格上山摘果子的时候捡回来了几个放在篮子里,后来家都烧没了。”
总算讲到点有趣的,奚沉收起笑意,微不可见地一挑眉,“石头?”
龙尼桑久忙站起身回到屋子里,很快又回来了,他摊开手里的那块黑色石头,凑到奚沉面前,“就是这个。”
奚沉微微垂眸,将最后一颗果子扔进嘴里,伸出两只白皙的手指拾起那块黑色的石头,许久未曾修理的指甲有些长,轻轻刮过龙尼桑久满是茧子的手心。
小桑心猿意马,恍恍惚惚之际,只听那个温柔到几近诱哄的声音轻轻道:“果子很甜,还有吗?”
小桑飘飘然如乘云腾雾,“山里多得是,现在天色还早,我再去摘些回来。”
奚沉拦住原地起跳要往山上蹦的小桑,透过没门的稻草洞看见还在呼呼大睡的穆清明,小桑操着一口流利的南疆口音,冲着穆清明:“起床了,上山摘果子啰。”
穆清明在睡梦中惊醒,猛地一脚不知踹向哪里,三条腿受不了这个折磨倒在他身上罢了工。
…………
清晨,奚沉深吸一口山间清新的空气,慢慢吐了出来,微微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昨夜那两人在一夜的风声雨声中争着吊嗓,一声更比一声高,奚沉一夜未眠,留神着周围的动静,所幸一夜无事。
早间雨停的时候龙尼桑久醒了,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穆清明架在他脸上的腿,屏声静气地将湿透的稻草拿开,拿了些石头挡住正往奚沉那儿流的积水,然后蹑手蹑脚出了门。
奚沉在他醒来那一刻便闭上了眼,靠在墙上,放平呼吸,听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他出了门。
天快亮了,雨也停了,像个大喜日子。
“山里树多,你戴着这斗笠不方便,又不在下雨了快拿下来吧。”小桑苦口婆心地劝了又劝,穆清明死活不肯摘下斗笠,透着那层薄薄的麻布,奚沉仔细地将穆清明打量了个遍,惋惜地摇摇头,“歪了些,着实与先生所追求的相称美不合。”
穆清明气到语塞,知道他是在报自己当年笑他写字如狗爬的仇,正要回嘴,脸上的疼痛让他住了嘴,没好气地道:“大早上的又去摘什么果子啊?不是说今天有肉吃吗,那还摘什么果子啊。”
没人理他,走了一段山路后,小桑一口气跑了一段爬上了一棵树,远远地站在树上向奚沉招手:“公子公子,我在这里!”
奚沉不紧不慢地走到树下,慢慢悠悠捡起地上的石头,看来的确是与猴子厮杀过一场的,树下的石头堆成了一座小山,奚沉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将石头上的水珠仔细拭净,轻轻摩擦,石头竟自己冒起了烟。
奚沉丢开石头,拿帕子擦干净手,看着树上正在往穆清明身上丢果子的龙尼桑久道:“小桑,今日送酒之前可能还需要你再帮个忙。”
小桑黑黑的脸上两只小小的眼睛写满疑惑。
太阳露出影子时,小桑已经架好了驴车,驴是村头老村长家里借来的,车也是,不过奚沉做了些改装。
日上中天时,小桑已经将驴赶进了雷公山的后山口了,小桑将驴栓在树上,抱着一筐石头按照奚沉的吩咐倒在刚刚他们来的路上,虽然不解,但他还是照办了。
倒完带来的几筐石头,小桑又拾起了鞭子,喝住了要往驴车上蹭的穆清明,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穆清明捂着耳朵不胜其扰:“知道了知道了,驴拉不动这么重的东西!那他怎么能坐在车上。”
奚沉自然没有自讨没趣翻译这句,小桑扫了眼穆清明某处,又哼了一声,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奚沉不由失笑,穆清明极其敏感,赶忙道:“他说什么?你笑什么?”
奚沉但笑不语,小桑自顾自又重复了一遍:年纪轻轻就这般好吃懒做,肾能好吗!
三人驾着驴车,悠哉悠哉的往雷公山上去,山顶上的一间装饰精美,显然与这座贫瘠的大山格格不入的房间里的,一个男人正躺在一张大床上。长发如墨散落在鲜艳如血的红衣上,两只腕上紧紧系着一条红色绸带,人还在沉睡中,饶是两只眼睛都紧紧闭着,站在床边看着他的女子还是有些发怵,不敢走近。他蜜色的双唇紧紧抿着,全身散发着的冰冷气息,这般容貌,这等风仪,叫女子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
屋外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看着床上还在沉睡的男人,放心地向女子道:“圣女大人,族长和长老们已经到了,阿古亥叫您过去呢。”
那位一袭红衣的圣女收回落在江源脸上痴恋的目光,转头阴冷地道:“小植,把人给我看好了,我去去就来。”
那少年不以为意,这人中了我们南疆的蛊就算醒了也逃不出去,圣女用得着这么担心吗,不过这个被圣女带回来的男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个容貌算是生的很好吗?阿植摩挲着自己的脸,照了照圣女的镜子,没有啊,这个男人哪有他阿植帅?圣女大人虽然蛊术高明,但是眼光是真的不行。
这个男人眉毛这么浓,跟剑一样,一看就是成了亲会打夫人的那种人,睫毛这么长,哼中原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睫毛长见识短!看他连这么简单的幻蛊都解不开就知道他多没见识了。
阿植想着想着还情不自禁说出了声,他还在猛烈抨击江源那不值一提的长相,脸渐渐越贴越近,没看见隐在红衣下的指节分明的手正慢慢蜷起,他自顾自道:“鼻子也是,”鼻子他实在没挑出毛病来,“撑的这么高一看就不是长命的,”只得悻悻地再抨击他的嘴。
“嘴唇这么薄,一看就是无情无义冷心冷血之人,啧啧。”
南疆野生相面大师阿植总结了他的观察结果:这男人不像好人哪!
他是发泄的淋漓尽致了,有人气不顺了,正在阿植要起身时,江源猛地睁开黑沉沉的眼睛,阿植大惊,瞪大眼睛正要叫,江源手腕一动,敲在他颈后,阿植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眼前一黑。
江源拿过方才绑他的绸带,熟练地将阿植扎成一个麻花,正要出去,在铜镜中看见自己这一身招摇的红衣,又看了看昏死过去的阿植,心中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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