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行不行?”
“快了快了,你别急啊。”
月至中天,林中早已一片沉寂,呼啸的风声盖去一切声响,连乘月终于忍受不住刺骨的寒意,她将鞭子收在腰侧,两手收回袄中紧紧攥住袖子内侧抵御无孔不入的凛冽寒风,同样的话也不知问了几次,面前几步之遥的男子的回答也依旧不变。
其实他心中也没数,前几日的大雨冲落了高处的山石,将几处近道都堵死了,至少王胤鹏常走的那几条路是如此,偏偏来时常走的那个树洞隐在半人高的杂草中,黑灯瞎火的二人愣是没找着。
王公子其实也有些慌张,若只是他一个人大不了躲在林中哪处背风处囫囵歇息一夜,等天明再出林子,可偏偏身后还跟了位连大小姐,王公子愁眉苦脸地继续找路,连大小姐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吊起的眉梢将她此时的不耐烦表达的淋漓尽致。
二人在林中借着月色摸索前行,白马寺那处早已闹翻了天,王敏芝一面捏着帕子擦拭粉面上的泪珠,一面抽泣地靠在江音怀里,“是不是我白日里说了他他想不开了?我……我不该这么说他的,已经子时了,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儿呢。万一出了什么事……”
江音半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不会的,不会有事的,王姐姐你别太担心了,王公子他不是那般冲动的人,阿贤已经去请人帮着一起找了,你先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王敏芝眼泪止不住地淌,正在这时臣贤端着一盅暖汤轻轻推开门,王敏芝见状忙扑过来一把抓住臣贤手腕,“贤妹妹,可……可找着鹏儿了?”
臣贤被她攥的生疼,也只得先宽慰她:“王姐姐放心吧,诘难大师已经带了许多人去找人了,”她面上似有些为难,“掌院知晓了此事,也派了许多人去找了。”
王敏芝并未注意到她的神情,只是微微松了口气:“如此甚好,多派些人去找才妥当。”
臣贤无奈地看向江音,只见后者微微向她摇了摇头,臣贤也只得劝王敏芝坐下等消息,用些膳食。
诘难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职事僧人连同臣经纶派来的孟清等人一起在山腰处的三岔路口各选一个方向前去寻人,赵世诚死拖活拖拖着李琦一道出去寻人,为了保险还特意去求了奚乾晟。
赵世诚敲门进来时奚乾晟正在寝舍中,手中捏着笔在宣纸上画着些什么,并未听见,赵世诚心内着急也顾不得风度教养,一面大声喊着奚兄我进来啦一面推门便进,桌上排列着几张复杂叵测的图纸,赵世诚匆匆扫了一眼虽然看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很快便被吸引了注意力,他拉过奚乾晟身旁的椅子坐下。
“奚兄你这是在画什么啊?”不学无术的赵公子不懂就问。
“排兵布阵图。”奚乾晟头也不抬,一手拿兵书一手画图。
“哦哦,奚兄你真的是排兵读书一个也不落下,我可真的得跟你好好学习才行。”赵公子诚恳的赞叹道。
一旁的李琦本就对王胤鹏那个动不动就玩消失的废物没什么好感,不情不愿地被赵世诚从被窝中拖起心中更是不高兴,只觉得白马书院的这些世家子弟一个个酒囊饭袋,与他们纠缠实在是浪费时间,现下见了这图心中才有些震惊之色。
他拾起了其中一张,仔细研琢,也不顾墨迹未干,手指在某处大赞道:“似攻佯攻,似败非败,置之死地而后生,以一队轻骑诈败,诱敌深入此处树林,待敌方大军追来便由这队轻骑点燃树林,凭借风势进可攻退可守,转被动为主动。这阵法虽惊险但却有起死回生之效,着实高着。”
李家虽是文官世家,但李琦自小便沉迷兵法,李禄也乐得在此道上培养他,故此李琦自小对兵书也是颇有研究,他兴奋不已地道:“此非孙公之策,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所著,我竟从未见过。”
奚乾晟停下笔看了他一眼,“鬼谷秘术。你也对这个有研究?”
李琦觉得自己总算找到有共同语言的“同类人”了,他难得不再阴阳怪气,正要与奚乾晟交流兵法心得,李琦说的那一大堆赵世诚虽然一个字也没听懂,但见李琦这神情,赵世诚福至心灵,以他这些日子对李琦的了解来看,他定然是要拉着奚乾晟说上许久而且自己定然是一句话也插不上的。
忽地想起了来此的目的,他一拍大腿,带着些哭腔向奚乾晟道:“先别说什么鬼谷神谷的了,奚兄,快快,王兄他不知去了哪里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正是来求你与我们一同出去寻他的。”
李琦不悦地正要反唇相讥,王胤鹏都这么大的人了闹完脾气自己不会回来吗用得着大惊小怪的,难不成所有人都要围着他姓王的一个人转不成?更何况奚将军是什么身份?
只见奚乾晟放下笔,道:“走吧。”
赵世诚毫不意外地忙忙点头,抹了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拖着一脸不可置信的李琦紧随其后。
林中,二人不知走了多少错路,进了几处死角,王胤鹏已经是第三次被林中一闪而过的不知是野兔还是什么的小兽吓得紧贴连乘月,连大小姐看他的眼神中毫不掩饰地废物二字大大刺激了王公子那小小的自尊心,王公子嘴硬道:“我可不是害怕,我这是担心一不留神踩伤它们罢了。”
“闭嘴!”连大小姐冷哼一声,不客气地甩开几乎要将下巴长在她肩上的王公子,手中捏着的鞭子已然绷直,闭上眼睛听着黑暗中的动静,忽地一鞭子甩向右前方的一处草丛中,草丛一阵战栗,一声紧促的“咕咕”声后,又回归平静。
连乘月毫不犹豫地走上前要看是什么东西,王胤鹏拦住她,“哎呀还是别看了吧,万一没死透呢再咬你一口就不好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连乘月理也不理他,推开他继续向前走,王胤鹏无奈,只得道:“还是让我去看吧,你一个女孩子……”连乘月见这个怂包竟主动请缨心中有些诧异,但还是停下了脚步,接受了他的提议。王公子心里害怕,腿上也有些虚浮,短短两步路硬是磨蹭了好一会儿。
连乘月没见过这般胆小懦弱的男子,正要骂他忽地又想起那晚他拉她上来时,手被勒出可怖的红印,却还是一声不吭地将有软垫的那头递给她,到了嘴边的嘲笑便再没能出口。脑中反复闪动的都是他小兽似的哀哀哭泣的模样和那双通红的手。
连乘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落在王公子耳朵里却比她的恶毒痛骂更叫人颜面扫地,王公子不知哪来的勇气,恶向胆边生,恶狠狠地道:“不就是被咬一口嘛,小爷不怕你!”他闭着眼睛伸手便去抓,触手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冰凉粘腻,而是温热的柔软,王公子一下子捡回了小命,欣喜地揪着那小兽的耳朵便提了起来,凑在月光下一看,竟是只肥肥胖胖的灰兔子。
王公子乐了,献宝似地提溜着兔子耳朵就要给连乘月看,连乘月朝他翻了个白眼,“一只兔子就能把你吓成这样,你可真够出息的。”
王公子一手抓着兔子,一手叉着腰底气十足地道:“谁怕了!”他揪着耳朵掂了掂这肥兔子,还挺有分量的,得意地道:“你看着兔子多肥啊,看来今天的晚饭有着落了。”
“哎呦!”王胤鹏猛地一把甩开那兔子,捂住自己的虎口,原来那一鞭子只是将兔子给抽晕过去了,王公子左右折腾竟将这兔子给折腾醒了,于是不甘受辱地兔儿爷便亮了两颗大板牙给了他一口,王胤鹏一把将兔子甩在一旁的大树上,那兔子也是个坚韧性子,这么猛烈的撞击后竟还想着逃走。
“找死!”连乘月听见王胤鹏呼痛,很快反应过来,怒道。
“呼”地一声一鞭子正中那兔子后心,兔儿爷自救失败当场毙命。
“你没事吧?”连乘月见他捂着的手上有些血迹渗出不由有些担心。
王胤鹏把手往后一藏,“没事没事,就破了点皮。”
“给我看看。”
“真没事,快走吧,我肚子饿了,咱们还是烤兔子去吧。”
“你先把手给我看看。”
…………
怎么可能给你看,这么丢人!
夜里渐渐下起大雨,王胤鹏寻到一处废弃的茶棚,这茶棚虽不能挡风但也足够他二人暂时避避雨了。这茶棚刚废弃不久,还有些剩的干柴火,王胤鹏一边收集柴火一边低声地骂赵世诚不干人事,赵福更是王八蛋,两人恶主刁仆狼狈为奸,全不是好东西。
“喂,我这边好了你呢?”连乘月已经将兔子给剥皮开膛了,远远地传来了王公子强自镇定的声音,“哦我这边也差不多了。”王胤鹏抱着一堆干柴火一遍又一遍地刮擦着两块石头,好不容易窜起的一丝丝火苗被铺天盖地的大雨生生劝退。
方才分工时,王公子拍着胸脯说自己是生火的好手,在地上捡了两块石头便雄赳赳气昂昂地避开了杀兔子这个血腥的任务。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这好手还没当上多久,那边竟已经将兔子处理好了。王公子目瞪口呆,一个个堂堂的大家闺秀怎么鞭子、刀子使得比绣花针还熟练呢?那边催得紧,王公子只得丢下手中的石头,硬着头皮拿起一旁的小木棍,不住的搓动,木头上是没看见火星,但王公子感觉自己的手快烧着了。他实在没法只得抱着一堆木头去求助无所不能的连大小姐。
只见连大小姐目光专注,纤细白嫩的小手正伸向屋外承接着雨露,娇艳如火的红衣衬得她愈发袅袅婷婷,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玄女。
当然,若不是她手上还举着只两眼紧闭,大咧咧肚皮朝天的兔子,王公子险些就要学拿出他那文人骚客翩翩公子的风流态度来为美赋诗一首了。
淡红的血水顺着兔儿爷的长耳朵溅在连大小姐如玉的脸庞上,点点红星,竟有几分嗜血修罗的美态。
头脑还算清醒的王公子欣赏不了这种美,他此刻一颗心正在胸腔里疯狂打鼓,比之兔儿爷濒死前的心率不遑多让。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要不我来帮你洗兔子吧。”
连大小姐正专心清洗着,回头见他紧紧地抱着怀里的木头,小兔子一般惴惴不安地望着自己,险些背过气去,“叫你生火,你抱着木头做什么?你的脸怎么回事?”
灰头土脸的王公子恹恹地道:“我也不想的,只是……哦对了,你带火折子了吗?”
连大小姐已经说不出话了,玄女一怒堕而成魔,“你告诉我,你究竟会些什么?”
王公子羞愧地站得笔直,低头不语,连大小姐将洗的半干不净的兔子摔在他身上,王胤鹏手忙脚乱接过兔子,连乘月将一张红红黄黄的符纸正正地摆在那堆木柴上,捡起扔在地上的匕首,又取下腰间的银鞭,两相交叉划了一下,嘴上默念着什么,那张符纸忽地便烧了起来,且一直保持着原有形态,并不化灰,很快干燥的木头便燃起熊熊大火。
王胤鹏眼中的震憾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连带着看连乘月的表情也十分的惊恐,连乘月一怔,才明白了哪里不对。“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不过是我师父送的小玩意儿罢了,”见他目光转为敬畏,她难得耐心地为他解疑答惑,“画符的朱砂是特制的,一点火星便能点燃且不易烧坏,我只有这一张了,所以这个火堆不能熄,今晚你就好好看着火吧。”
王胤鹏忙忙点头,眼中写满羡慕:“你师父对你真好,我也好想要一张。”
“行啊,等回去,我多画几张送你便是了。”连大小姐不以为意,随意便答应了实现土包子的心愿。
王胤鹏感激连连,也不忘了好奇,“对了还没问,你师父是谁啊?”
二人一边烤着兔子一边闲聊,“我也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只知道他应该是我阿爹很尊敬的一个人,我和阿晴自小就是由师父教养长大的,七岁之后师父便不肯再教我,想来是我资质太差了。”
王胤鹏立刻反驳:“胡说,你很好!”
“你是指跟你相比吗?”连大小姐不领他的情。
王公子有些讪讪,继续道:“你比大部分女子都要厉害,就是比起一些男子也是比得过的,比如我。”
连乘月倒是有些吃惊,惊讶他竟然这般坦然。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