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宗政越但凡提到上官慵这人,他便浑身发毛,恶向胆边生,便止不住的要骂,无论事情过去多久,宗政越总觉得恍若昨日。
虽然早就知道上官慵这混账是个无法无天的,但宗政越到底没有亲眼见识过,因此在他心中也只是个上官慵模模糊糊的形象。
直到今日这形象才算是深深刻进了他脑海中,永生难忘:这人骑着马在百米外一见他二话不说便拈弓搭箭,场面话也没有一句,宗政越面色大变不料他如此暴戾一时措手不及,堪堪躲开了他那一箭,还没来得及自报身份,那阎王已经纵马到了他身侧,乌黑的枪柄重重拍在马屁股上,马儿嘶叫高高抬起的蹄子对准了避无可避的宗政越。
上官慵的恶意毫不掩饰,眼看着马蹄就要落下,他冷笑着道:“畜生不听使唤,宗政少爷你可当心些啊。”
宗政越连连退了数米,一人一马扬起的尘灰叫在场的众人如雾里观花般,纷纷侧目屏息,宗政越一时不察也不知是踩在了谁身上,仰着栽下,身下的人隐忍地哼了一声,显然痛极,宗政越听见了他那隐而未发的呼痛声。
他也顾不得去体贴他被自己砸坏没有,电光火石间,马蹄将要落下,一支白羽“咻”地直中马头,那马“咴”一声便将上官慵掀下,挣扎着在混乱的人群中踩了几脚,四蹄跪地而亡。
局势忽地逆转,上官慵第一时间便踩着马背躲开了却不料他人还未落地,便接着又有几箭擦着他脚边抢先落下,上官慵在空中无法闪避只得挥舞着沉沉的乌金枪勉强避开几箭,却不防被人一箭射中靴子,连着脚一同被钉在地上。
奚乾晟无意伤他性命,也怕他乱挥乱舞伤了人便一箭将他定住。
上官慵显然也是没料到真会被他射中,一时面上又气又恼,他站在原地,嗜血的眼神紧紧咬住奚乾晟,“你敢伤我?”
奚乾晟将手上的弓丢开,淡淡地道:“上官将军说得哪里话,不过是看这畜生发了狂,帮将军一把罢了。”
上官慵一噎,狠狠拔出脚上了箭,也不看带出的血迹将箭扔到一旁,看也不看地上被他的马踩伤的武生们,他走到奚乾晟面前,重重地将他的乌金枪插在地上,一把提起半跪在奚乾晟面前的上官恪,浓眉紧皱,眼神中满是轻视,“滚到一边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上官恪被他一把推开,紧紧握着拳并未反驳。上官慵漫不经心地一脚踢开掉落在地的那支仿制的乌金枪,不屑地道:“有人告诉我,奚将军你对我的乌金枪评头论足,这是瞧不起我的意思吗?”
奚乾晟看着他的挑衅之意就连满眼的红血丝都拦不住,再配上眼下的乌青倒莫名添了几分喜感,他道:“不是。”
众人也没想到这眼看着就要打起来的样子,怎么这奚将军倒像是要服软了?
上官慵正预备着他随时发难,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奚乾晟重复了一遍,“我没有瞧不起乌金枪。”
众人窃窃私语,上官慵冷笑,“那你这是认输了?”
奚乾晟有些不解,他好像理解错了什么,他耐心地道:“枪的确是好枪,只是可惜落在你手里。”
奚将军言辞犀利,不留情面,且有理有据:“你身形不佳,两只小臂早年曾脱断过,虽然后来接上了但并不适宜再用这些笨重的武器,或许剑会更适合你一些。”
上官慵大怒,喝道:“你懂什么?乌金枪是我征战沙场的利器,更是我上官一族的荣耀,除了我还有谁配用这支乌金枪?”
奚乾晟知道他听不进去,便不再多言,上官慵怒意更甚:“上官恪是你打伤的?”
奚乾晟没有否认,上官慵提起乌金枪指向他面门,“很好,我早想与你过两招了。”
见二人要打,教头擦了擦脑门的汗,壮着胆子劝道:“二位将军身份贵重,这若是在我们这小小的朱雀堂伤着了,那可……”
上官慵提起乌金便刺,教头的话还没说完便尴尬地收了声,又惊又怕地看着他们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宗政越已经缓了过来,他站起身拉了一把方才垫着他的人,道:“方才有劳你了。”
君山摇摇头,并未邀功,他静静看着那二人厮杀得难舍难分,半晌,开口道:“宗政公子,奚将军他……会赢的对吗?”
宗政越忙中抽看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道:“自然。”
果然奚乾晟一手持剑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上官慵拔山扛鼎之势的攻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相较而言,上官慵在一连串的劈砍下渐渐有些脱力,攻速也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宗政越一副“你看我就说吧”的神情,继续道:“武昭跟我说过,上官氏上几代也不是没出过真正有实力的,如今得了这把乌金枪之后便过于依赖兵器,招式上的硬伤也很明显,”
上官慵已经开始转攻为守了,诚如奚乾晟所言,他的小臂早年确实受过伤,如今一旦长时间挥舞着乌金,小臂就会脱力。不过他一向仗着人高马大,一手枪法也是出神入化便也一帆风顺到了今天,见奚乾晟一语道破他的不足之处,上官慵羞恼之余也有些慌张,攻势越猛脱力便越快。
奚乾晟用龙渊剑挡住他的乌金,剑身滑转,奚乾晟倒抓剑身,用剑柄戳中上官慵气门,上官慵正要嘲讽这点力气是给他挠痒痒吗,一张口腹内便一阵紧缩,险些闭气。他连连退了几步,靠着乌金勉强稳住了身形。
宗政越继续讲解:“看吧,上官氏这两年真是越来越不成个样子了,这才过了几招就不行了。”
宗政越这话是说给君山听的,耳清目明的上官慵也正巧退到了他们那儿,听了这话立刻气血翻涌,抓起乌金便要再打,上官恪小声地提醒道:“大哥,你不宜再战了。”
上官慵大怒:“住口!我上官家世代习武,岂能认输,传出去日后我还怎么服众?你若怕死就躲远点。”
奚乾晟收回剑,独自站在原地,一个年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剑眉下的一双眸子璀璨如寒星。
他似悲哀似怜悯地看着上官慵道:“习武就是为了恃强凌弱让人臣服于你吗?威武军到你手中,真是不幸。”
上官慵冷笑,“少废话,看招。”
奚乾晟拔出龙渊,向着面目狰狞的上官慵一剑刺去。
…………
傍晚,孟清采购齐物品后,上山时顺带着又邀了奚乾晟一同,买一送一,驴车上还坐了一个宗政越。
孟清赶着驴车,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二位,那位上官将军可是走了?”
宗政越正擦着身上的血迹,心想应该从那个叫君山的武身上生粘上的,他心不在焉地道:“是啊。”
“那他以后还会回来吗?”
宗政越摸了摸下巴,想了想上官慵那副惨样,中肯地道:“久了不好说,近期嘛他是回不来了。”
宗政越不是傻子,早上从臣经纶处听了上官慵为难飞骑军子弟之事他便立刻去找奚乾晟,不料扑了个空,他转头便通知手下传了口信回家,自己赶忙去了朱雀堂,正是以防上官慵打不过恼羞成怒对奚乾晟下黑手。
宗政玄极收到消息便叫心腹路知行带了人加强了在洛邑一带的巡视,上官慵咽不下这口气,却无奈宗政玄极那个老狐狸下手如此之迅速,他又受了重伤,少不得忍气吞声回了幽州养病,他这一走朱雀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下都喜气了许多,飞骑军等寒门子弟们送走了晦气,便又迎来了新春。
年关将至,大家脸上又重新喜气洋洋起来。有一部分人却高兴不起来,武威军的子弟们终日夹着尾巴惶惶如丧家之犬,像是一群移动的病毒走哪儿哪儿嫌,年关里这些往日不可一世的大爷们竟有些凄凉之意。
能不凄凉吗?奚乾晟这打脸打的啪啪的,一些平日在武威军与飞骑军间徘徊不定的散户武生们如今也一边倒的跟随了奚乾晟,那些穷鬼们聚在一起整日嘻嘻哈哈的,把他们这儿的喜气都给带走了。武威军子弟们凄凄惨惨戚戚,飞骑军们则是四海皆兄弟,只要你承认我们奚将军牛批,那你就是我们飞骑军的兄弟!
晏清受了些伤,直到今天也还吊着膀子,君山被众人起哄推上去讲话,他面上略有局促,谦让着不肯上前,张初起哄道:“君大哥你就别跟我们大伙儿客气了,这次要不是你牺牲自己去做上官狗贼的活靶子与他周旋,等咱们将军赶到啊我们这些人还不知要死伤多少呢!你人聪明又不怕死,还这么照顾我们大伙儿,说两句我们也都服!”
众人忙跟着起哄:“不错,你救了我们大家的命,我们服你。”
晏清也鼓励他:“去吧君兄弟,大伙儿都相信你,你就说两句吧。”
君山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上了前。
许是到了年节,白马寺也热闹了许多,白日里来上香还愿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是熙熙攘攘,前院热闹,后院也不闲着。
臣贤带着几位小姐们正团着年节里要吃的饺子,小姐们从没自己动手做过,倒也新鲜,纷纷积极地来帮忙。
诘难听从师父圆徵大师的吩咐,体贴的为姑娘们备好了材料,又让出了一间后院闲置的膳房专供姑娘们施展拳脚。他将臣贤拉到一旁,见四下无人这才体贴地在臣贤耳边耳语。
臣小姐一向教养良好无可挑剔,听了他那石破天惊的一句也险些没有稳住,她结结巴巴地道:“这……这庙里也可进荤食吗?”
诘难大师高深莫测地觑着她:“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寺里清规戒律森严,自然是沾不得,臣掌院体恤小姐们体弱,这才有此美意。”
诘难自问他这不是说谎,臣经纶是嘱咐过他要好好用心准备小姐们的膳食,虽然他没有具体地告诉他怎么样体贴,但一向体贴人的诘难大师自己便具体化了这份体贴。
臣贤一听是父亲的意思,虽还有些狐疑父亲怎么会叫一个和尚给她买肉,但还是伸手接过了,“如此,便多谢大师费心了。”
“哪里哪里,”大师笑眯眯地搓了搓手,“诚惠二钱。”
臣贤强自镇定,哆嗦着从荷包中拣出些碎银子递到他手上,“多……多谢。”转身提起那个篮子端庄却飞快地回了膳房。
诘难望着她逃窜的背影,笑得真诚:“阿弥陀佛,我佛广结善缘。”
晚间奚乾晟正要回房被王胤鹏忽然堵住,他警惕地瞅了瞅四周确认没人,小声道:“奚兄你别声张,我那儿有好东西,快来,就咱们仨。”
奚乾晟本欲拒绝,王公子没给他机会,他向赵世诚使了个眼色,二人确认过眼神,一人一边开始拖人,奚乾晟无奈只得被他二人拐了回房。
屋内,李琦正在灯下划拉着什么,赵世诚一见就抱怨道:“李兄,别画你那破图了,你一日要画上七八回,也不知有个什么用。”
李琦头也不抬,敷衍地点点头:“嗯嗯。”
赵世诚也不缠他,他将奚乾晟拖进里屋,神神秘秘地揭开一个白瓷盅,“奚兄你看!”
奚乾晟配合地看了一眼,不是很明白。
赵世诚也不管烫不烫,抓起筷子便往他嘴里塞了一个。
“然后呢?”奚乾晟艰难地咀嚼着那个大胖饺子,真诚发问。
王胤鹏提示了一下:“馅儿。”
奚乾晟怀念了一下那个味道,略微停顿片刻,摇了摇头。
王胤鹏惋惜地摇了摇头,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赵世诚激动地大叫:“你没尝出来?”
他不敢置信地又强行投喂了一个,奚乾晟一头雾水的重复他机械的咀嚼动作,赵世诚恨铁不成钢地冲他大叫:“肉啊!是肉啊!”
奚乾晟:……
他愤愤地连着往自己嘴里塞了几个直到塞不下,王胤鹏一手挡住盅口,一手给自己也塞了几个,忙中还不忘招呼远处还在笔走龙蛇的李琦:“李兄你再端着可就一个不剩了啊。”
他一手推开赵世诚狰狞的脸,一边着急地嚷嚷着:“就不该叫你来!本来就不多,你还这么胡吃海塞的,哎呀你给我留点儿!”
赵世诚拍开他的手,瞅准了再往嘴里塞了几个,含糊不清地道:“叫你姐姐再给你做呗。”
“她哪里会这个!这是臣姑娘和江姑娘送来的!哎呀你口水滴进去了!”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李公子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方才怎么邀他他都不肯来,现在竟丢了笔,抢得比他二人还狠,狠人李公子将脸往盅口一埋,王、赵二人立刻收声,枪口其其对外:“好你个李琦!”
三人嬉笑打闹成一团,奚乾晟自觉避开战场,走向外屋,轻轻拾起地上墨迹未干的几张纸——鬼谷秘术布阵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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