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朱雀生变5

屋外雪停住了,天色也愈发明亮起来。

虚怀斋里,宗政越已然喝了五六盏茶,诗也已经做了四五首,看着一屋子年过半百的老头相互品鉴对方的诗作,心中索然无味。

眼见着林丰德又上来添茶,宗政越赶忙挥挥手,寻了个由头便出了虚怀斋的大门。狠狠吸了一口屋外的空气,冷冽又清凉的气息袭入鼻间,连带着安抚了喉间的灼热。

屋外的雪地上一片洁白,只有几处猫儿踩过留下的梅花印,宗政越踩着厚厚的积雪径直便朝白马寺去了,及至寺门口,除了一个扫雪的小僧弥竟再也没有见到第三人。

“阿弥陀佛,小僧不知,”悟能见他问话,便老老实实地答了,“今日后院里空无一人,公子不必入内了。”

宗政越扑了个空,偏这小僧弥又是个木楞的,也问不出什么话来,正要扫兴地调头回去,远远便有人喊住了他。

“宗政兄,你是来寻人的?”那人倒有些眼熟,宗政越略想了想记了起来,是那日告知他王胤鹏失踪的那人。

巧的很,这回又是他。宗政越心中觉得有趣,面上却无一丝异常,“正是,路兄知道?”

路知行体贴地替他指了路,并关照了下山哪条路上积雪少些,二人告了辞,宗政越独自下了山。

到镇子上时已然过了午膳的点,客栈饭馆里的人也都歇够了,镇上已经有几处开始摆起了厚重的冰块,有些性子急的已经开始雕砌冰灯了。

四处人头攒动,宗政越仗着身量高些,在人群中四处张望寻找奚乾晟。半晌才在人群中看见一个套着翠绿裉袄,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要找的人没找到,倒是有个意外之喜。

“喂,小翠儿,那个小翠儿!”

“什么小翠小翠的,我有名字的,我叫林翠缕!”

“哎呀我自然知道你叫林翠缕,只是你这名字实在太拗口了,还是叫小翠儿方便。”

“你不许再叫我小翠了!小姐叫我翠缕,我爹叫我翠翠,就是没人叫我小翠。你也不许叫。”

“可我先前分明听掌院唤你小翠儿啊。”

他这话倒不假,小翠这个名字有人喊的,而且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翠缕受不了他每次喊她的名字时,总是带着几分向上的尾音,听着倒平添了几分暧昧。

翠缕每每一听他唤她小翠儿,便要莫名其妙地脸颊发烫,因此只得假作不喜这个名字。

她这倒是有些冤枉宗政越了,宗政越是京都人士,说话是带些翘音的,他倒也没觉得这个称呼有何不妥,更没关照到少女的那点小心思。

他照旧还是见面便这么叫,然后乐此不疲地看着她气得跳脚。

翠缕气得紧捏粉拳,却也顾不上再与他斗嘴,她正忙着找人。今日她本是随小姐一起下山游玩的,后来见了江姑娘身边的荷月也在,便告了她家小姐,拉着不情不愿的荷月去了别处。谁知这一转身的功夫,荷月就不见了。

翠缕正急得不行,那小丫头胆子小又认生,现下不知道被人群挤到哪里去了,说不定正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抹眼泪呢,要是再迷了路或是被人拐了去可不得了。

宗政越欣赏着她面上的焦急之色,半晌方才好心地开口:“看起来你好像有急事,正好本公子今日闲暇,我倒是可以帮帮你。”

翠缕个子矮,在人群中仰视,入目便是大片的后脑勺,想要从人群中挤开一条道,还没走几步便有人埋怨:“小姑娘家家啊的怎么还推人呢?没看见人多吗挤什么挤?没规矩。”

宗政越好整以暇地跟在翠缕身后,面上满是看戏的促狭,眼神却满是警告地扫过一个不耐烦的正要去推翠缕的路人。

此路不通,艰难地走了几步,眼看着人群越聚越多,翠缕垂头丧气地只得回头向宗政越求助。

乐于助人的宗政公子装模作样地扫视了一圈,摇了摇头,并未看见她说的粉衣服的瘦瘦的小姑娘。翠缕一听这话脸立时就垮了,“完了完了,我把小荷月弄丢了。”

“你也别这么丧气,说不定她找不到你已经回到江姑娘那儿去了。”

“真的吗?”翠缕得了点安慰立马又蹦跶起来,“那我这就去找小姐。”

说罢头也不回地便朝着一开始与臣贤分开地方向去,宗政越显然也没料到这丫头过河拆桥的本事竟如此炉火纯青,只得跟在她身后与她同往。

二人走后不久,一个身穿粉衣的瘦小姑娘便从方才他们所站的那家店铺中走了出来,怀里好似塞着什么东西,露出半个白色的角,小姑娘谨慎地将那东西往怀里揣了揣,出了门目光也在四处寻着一个身影,遍寻无获便也顺着方才那二人离开的方向去了。

很快便有新的人群走进她方才出来的地方,宝来得当铺。

有间客栈里,沿河而建靠着窗边的茶桌上满满当当坐着男男女女共八人。李琦今日倒难得见他这般好兴致,当着大伙儿的面介绍起了江都的风土人情。

赵世诚也早已住了嘴,只听李琦一人说话,这少年容貌本就夺目,只因平日里不常笑,这一笑起来倒有几分惊艳之意,连同两道浓淡相宜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白皙的皮肤是只有江南水乡才养的出来的滋润,淡淡桃红色的嘴唇正在低声讲述着家乡趣事。见有人捧场赞叹,他的神色略有得意,顾盼神飞叫人只想盯着不放。

王敏芝有些失神地看着李琦,半晌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忙整肃仪容,暗暗观察周围人的反应。她身边的司徒静低着头看不清面色,显然对江都的人文风景不大感兴趣。臣贤倒是在认真倾听,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偶尔也会提出疑问,每每她一开口,李琦倒像是很愿意解答疑惑,可偏偏又说不清,这时江音便会恰到好处的替李琦解释。

一番其乐融融之景,茶过三巡,不知怎的话头从风土人情又扯到了江陵军上,李琦也讲累了,便不再多言。赵世诚也从对江都的憧憬中回过味儿来,便缠着奚乾晟也要他讲讲飞骑军的事。

奚乾晟本欲推辞,见赵世诚不依,而众人好像也很感兴趣,便也不好扫兴,便斟酌着讲了讲飞骑军的由来和战绩。

李琦饮着茶,低眉静静听着。小姐们并不太懂行军打仗的事,故而王敏芝也不像先前那般兴致高涨,也只是低头饮茶。

江音倒是听得很得趣味,故而也不时提出询问,“听闻老将军在世时有过严令,飞骑子弟的征兵标准中有一条便是只收寒门子弟以及出生奴籍之人,这是何故?”

她这话只是好奇并无他意,故而奚乾晟也爽快地替她解惑,“不错,先皇成立飞骑军的初衷便是要给那些生来便是奴籍的人一个机会,故而我父亲秉承先皇遗志,不敢放松。”

“老将军宅心仁厚,数十年如一日地替那些可怜人谋求生路,实在难得,只是如今先皇已逝世多年,将军难道不另寻他路吗,这也是为将士们谋福祉。”

奚乾晟看着江音,半晌方才开口道:“武昭暂时并无他想。”

江音的话不管是出自好意还是私心,确是事实,失去皇室支持的飞骑军如今的确在走下坡路,将士们连生存的基本条件都很难满足,如何能在有需要的时候奋起作战呢,这也正是他如今最忧心的事。

气氛一时沉默,直到屋外有人兴奋地大叫,“快来看哪,好多冰灯啊。”

屋内的人听了忙忙放下茶盏,丢下银子,兴高采烈地出门去。奚乾晟等人便也跟着起了身。

天色渐暗,出了有间客栈,沿途零星堆着几座冰雕,姿态各异,或砌筑,或堆垒,或雕刻,或镶嵌,雕成了小姊妹、小马驹,体型不小,可走近了一看,面上细节还是差了些,饶是如此,从未见识过冰灯的南方公子小姐们还是很捧场的赞叹连连。

“你们看,这只金马驹多逼真啊,看看这眼睛里还在发光呢。”

“那儿还有个寿星献桃,快来看!”

赵世诚惊呼连连,浑似头回进城的乡下子。看着身后的同伴似笑非笑才觉得有些兴奋过了头,面上臊热便要去拖李琦,岂料那小子正殷勤地给姑娘们讲解着冰灯的典故,分明他也是南方人……

见状只得改为去拖奚乾晟,不料迎面却碰上寻来的翠缕与宗政越。无法赵世诚只得将就着与他的发小同行,万万没想到那小子竟头也不回地走开,巴巴地追着连氏那两姐妹。赵公子失落至极,赏灯的兴致也降了大半,只得跟在大伙儿后面。

众人快走到镇子中央才见到了真正的冰灯,这儿一下午的时间便凭空造出了一座冰屋,里面桌椅俱全,甚至还有好事者已经入座了。冰屋里有人煮茶,茶的热气与冰的寒意交织在一起,缕缕白烟甚是缥缈。

走过冰屋便是一处高高的冰梯,那冰梯的一头正与一家客栈的二楼相连,另一头便是一只俯首吃草的梅花鹿冰雕,赵公子一见这立马便要去试,众人拦也拦不住只见他一路惊声大叫着便滑了下来,正好骑在那鹿的脖子上。

其他人见还能这么玩便纷纷效仿,一时间这家客栈门口竟围了不少人。掌柜的颇有生意头脑,收了钱便放人去滑梯子。待到几十人滑过,那梯子平白瘦了一圈,鹿也萎靡了不少。

若不是王敏芝按着,王胤鹏早就滑了几滑了,现下他姐姐在,他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好友一个个玩过,心头发痒。

冰梯是无缘了,倒是有卖冰糕的,王公子含恨痛咬了三四根,他姐姐也拦他不住只得任他去。夜色总算暗了下来,各家店铺客栈里走出了几人手中握着或长或短,五颜六色的蜡烛,小心放稳到冰雕中,远处有人大喊一声,“点冰灯咯~”

各色烛光映着晶莹剔透的冰,折射出绚丽的色彩,大伙儿开心惬意地赏灯说话。

翠缕甩开宗政越走到臣贤身边,远远地只见荷月也朝这边过来了这才松了口气,于是上前挤到她小姐身边,“小姐,今日可真热闹啊。”

臣贤见她回来,笑着道:“又去哪儿疯了?”看看她两手空空,小心提醒:“你来时不是说要替林叔带些药的吗?药可买了?”

翠缕一怔,早已把早上答应她爹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现下立马慌里慌张地又跑开了。

臣贤无奈地看着她,过了会儿众人赏灯也赏够了便要往回走。臣贤放心不下翠缕,便只得辞了众人,江音提出愿意陪着一起等,众人也纷纷附议,臣贤过意不去,便两厢推辞。

赵公子一向爱出主意,“我看倒也不必大家伙儿都在这儿等着,我看那药铺里人也不少想来得等上一会儿,倒不如我们先走,就劳烦奚兄做一回护花使者吧,”他朝奚乾晟挤眼,嘴上却再正经不过地道:“奚兄身手好,人品又是大伙儿信得过的,由你留下照料我们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大伙儿争相要留下,见奚乾晟还在犹豫,宗政越便开口替他揽下,“这样也好,都在这儿等着只怕就错过寺里的晚膳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和武昭在这里等着就行。”

他既开了口,大伙儿也就不再相争,纷纷道了别便各朝一边而去。

臣贤无法,只得再次向他二人道了谢,及至月华初上,翠缕才提着厚厚两摞药折返。四人一同走在回白马寺的路上,路上倒是安静地有些诡异,许是受不了这气氛,宗政越三两步越过奚乾晟与臣贤,笑嘻嘻地去与翠缕搭话:“你给谁买药?”

“要你管?又不是给你的。”翠缕显然也不是个静得下的,不过小姐不说话她也不好开口,现下见宗政越没话找话,便立马怼了回去。

“给我看看。”宗政越一把夺过她手上的药包,扯开一角看了看里面的药材,好像是治头痛风的药。翠缕急忙便要抢回去,怕药材撒了又不敢真抢,只得追在他后面边抢边骂。

那二人跑的跑追的追,像是玩儿上了瘾,越跑越远,渐渐将身后那二人甩了开来,这下好似更加静默了。

并肩走了一段路,奚乾晟看着脚下的路,仍是沉默,正有些神思游离时身边的人轻轻地开口道:“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奚乾晟有些意外,他以为她这一路都不会开口的。想了想,不明白她的意思。

“飞骑军,你带领得很好,也许眼下是困难了些,”她停了下来,望着他轻轻按住胸口:“但是这里还是富足的。”

奚乾晟顿住,看着她真诚的双眼,心中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静静看着她,而她的面上满是认真和诚恳,鬼使神差地,他点了点头,“谢谢。”

回到白马寺门口时,宗政越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翠缕捏着一包散了大半的药包,面色凶狠地等在门口,奚乾晟与她二人道了别便径自朝南苑去了,早有小僧弥等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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