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马书院1

天刚蒙蒙亮,江殊便在柳诗歆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动身去江家,虽心中不愿,却也没再多言。柳氏将他送出门外,替他整理好衣襟,再次嘱咐:“这次回去,万不可再与父亲置气了。”

江殊重重叹口气,点头,“我去看了母亲便回来,不会太久。”她所担忧的他又怎会不懂,只是哪怕他对他那个父亲再退一万步,也未必就能海阔天空。

尚未进江都城,江殊就感觉不妙,往日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城门今日却格外安静,江殊御马进城,立刻便皱紧眉头,果然,不出所料地看见那熟悉的场景:站在人群最前面的那个男子,玄衣交领,内衬鸦青对襟,外罩幽紫长袍,腰处揽了一条镶嵌着羊脂美玉的蜀锦腰带,下坠云纹玉珏。

这是江道平的一贯装束,他喜欢这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虽然他身边围着的那一帮子正偷偷拿眼觑着自己的权贵子弟们个个都是锦衣貂裘,看着光鲜亮丽,却偏偏被江道平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给生生压住。

其中有一个穿着不逊于江道平看着在这群人中颇有些身份地位的青年,主动过来搭话,“子策兄一路辛苦,李玳已在此恭候多时了,我已命人在观星楼备了酒席,替子策兄接风洗尘,还请子策兄赏脸。”

子策兄并不赏脸,直接略过他,一眼都没赏给他,那位热情接风的年轻人早知道江殊冷面将军的名头,却没跟真人打过交道,不知他竟真的半分面子都不给,脸色讪讪。他颇为尴尬,却也不生气,本就是奉家里老头子的令来捧江家的场的,趁机巴结一把,若能对了这冷将军的胃口固然好,不成功也就罢,反正他的目的也不在这儿。

在场的都是世家公子,是见过世面的,虽然结交一个平辈还得靠巴结是尴尬了些,但奈何人家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呢!

平日里一个个妙语莲花,口齿伶俐的,只要利益相同,三两句便能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奈何今日遇到的却是江殊这尊冷面佛。

冷面佛一不爱谈天说地,二不喜称兄道弟,若是你许以金银权势,这就是在打江家这江都首富的脸;若是你赠他红粉佳人,那你……就纯粹是在找死了。

着实很难办,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偷偷的向江道平使眼色,江道平暗暗朝他做了个放心的手势,端出一副兄长的架子。

江殊已经很不耐烦了,只觉得一看见江道平,心里就更加烦躁,想杀人。一如既往的不分场合,一如既往的做作浮夸,一如既往的废话连天,这么多年没有半分长进!每次都是借着母亲的由头,将他召回来,耍猴一般的将他介绍给这个介绍给那个。

小时候不懂事,一直惯着他的虚荣心,如今不但不知收敛,反而愈发膨胀了,他肯回来可不代表他还会那么傻的给他利用……江殊面色沉郁,长鞭一甩,凌厉的罡风重重袭来,地上扬起大片尘土,生生隔开江道平伸出的手,看着他面色渐渐青黑,江殊没来由的畅快许多,心中死死压抑着的暴戾也渐渐平息,他冷漠的看着周围人指着江道平窃窃私语,扬尘而去。不错,他正是要江道平不痛快,那他心中才会痛快。

江殊策马在江都城宽敞的大道上,纵情驰骋,及到江府时,心中的那点不平静也彻底烟消云散。因为,他远远的便看见一个熟悉的妇人的身影在江府门前翘首以盼。

江殊快马加鞭,临近那妇人前,急急勒马,马儿痛的嘶叫,江殊大跨步上前,跪在那妇人面前,“不孝子江殊拜见母亲。”

裹着白貂裘的妇人拭去眼角的泪,“我的策儿,我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为娘总算又见到你了。”

“母亲清瘦许多,穿的也少,快进屋吧,小心着凉。”陈氏点点头,破涕为笑的拉着他的手进了内院。

未等两人叙上旧,管家便来请二少爷去书房,说老爷有要事吩咐。方才还沉浸在回家的温馨中的江殊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两只拳头握得死紧,白的没有血色。陈氏的脸色也不好看,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只能不安的看着江殊离开。

书房内,江道平早已将今日之事一字不落的,添油加醋了一番,见江老爷子听完后,一言不发的叫来江殊,便心满意足的功成身退。

正好与江殊擦肩而过,江道平好心好意提醒,“父亲今日心情有些不好,子策回话可要小心些。”

江殊懒得理他,内心的烦躁感却前所未有的强烈。“南疆这事你办的不错。”江殊还未进书房,江老爷子就已经直奔主题。

江殊心中冷笑,果然江家家主还是这么的冷酷无情,“今日回来的正好,我恰有一件事要交代你去办。”江殊虽早知他会说这个,但心里还是有些刺痛,这么多年了,他对他从未有过一丝舐犊之情,或者说连敷衍几句也不愿意。

是啊,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是这么傻?舐犊之情?这位江家家主知道情为何物吗?他关心的不过是他的权势地位。

这厢,冷将军在暗自神伤,那厢,江老爷子继续,“此事虽已了结,但并不表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那些南疆人交出的解药虽解了破月关之围,但陈戢一死,叱罗狄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明日起,你便去破月关吧。”

江殊皱眉,江卓口气也并不强硬,“其实我本意不愿你去,只是破月关实在太重要了,放眼江陵郡,除了你还有谁能担此重任呢?……更何况,陈家虽说不是什么大家族,但当年好歹帮了江家一把,前几日疫情严重,咱们江家没能帮得上忙,现在你去替他们守着他们祖上的地盘,也算是江家报恩吧。更何况,你母亲她……”

江殊心中一痛,母亲,没能救到自己的娘家心中必然很难受吧,看上去也憔悴了许多。

江卓见江殊神情恍惚,心中大定,果然是他的好儿子,从小便是这么的孝顺,见不得母亲有一点点的不开心。这样一来,破月关也算是稳稳握在他手里了,也算是可以喘口气儿了。

晚间,江殊并没有留下来用膳,除了实在是不想看见江家那两父子的脸外,也是想到了柳诗歆在家等他,她还怀着孕呢。

想到怀孕,江殊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去了破月关,媳妇儿怎么办

江将军很头疼,不知该如何跟妻子开口,此时相距千里的白马书院内,年轻的奚将军比他更头疼。桌上有一封信,没有收信人,也没有落款,字迹是很清秀没错,只是信的内容就令人不敢恭维了。

南厢房就只有两人住着,要不是深知宗政越的为人,奚乾晟都要怀疑是不是宗政越在故意戏弄他了。方才有个小僧弥前来送斋饭,奚乾晟出去取饭的工夫,屋内桌上就悄咪咪的被放上了一封信,多年的从军经验使得奚乾晟不得不小心翼翼观察许久,方才拿起一只筷子轻轻捅开了那封信。

见这信并没有什么有玄机,便松了口气走近,拿起,一看就气炸了。信写的很是文绉绉,奚乾晟以他那贫瘠的理解能力勉强解读了一番,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最近白马寺很是热闹,臣家的小姐虽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也不算多闻名遐迩,但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个人的颜面受损不要紧,但家庭颜面还是要顾的,现在外面传的越来越过分了,对这段掺水的风流韵事中的女主角造成一定程度的困扰,希望男主角可以收敛收敛自己,端正思想态度,不要让臣小姐这样冰清玉洁的大家小姐蒙受不白之冤。如果你不接受我的建议,那我就要采取一些不太友好的行动了。

信的大致内容是这样的,奚将军对自己的人品还是挺信的过的,因此信中一些不合事实的指控他就自动略过了,肯定不是说的他。

奚乾晟不再纠结信到底是谁写的了,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那位臣家小姐疯狂的追求者们写来警告他的,颇为幼稚,奚乾晟并不想跟他们较真儿,不过信中所说的对双方名誉的影响倒是真的不太妙,看来是得好好辟谣了。这种事,自己不擅长,还是托宗政兄帮忙吧。

却不知,他信赖的宗政兄此时早已替他辟过谣了,至于辟谣的结果……可能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有点成功的吧。

天色已经很晚了,湖心亭的灯却一直亮着,湖中贪玩儿的鱼儿借着残荷的叶子贪婪的追逐着屋内透出的余光。

“吱……”忽的,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人影快速的闪进屋内。她大口喘着气,给自己倒了杯水,牛饮起来,臣贤见她此举却并未责怪她失态。见她一杯喝完,还体贴的给她再倒了一杯,“怎么去了这么久?事情可办妥了?”

“翠缕办事,小姐放心。我趁那奚公子出门的时候……”

小僧弥前来敲门,奚乾晟出去接过饭菜,随意寒暄了两句,翠缕瞅准时机,将信从窗口扔进去,发现不对,她好像将信扔到了桌子底下。那桌上的桌布曳长及地,这不行,奚公子怎么看得见呢!翠缕蹑手蹑脚从窗外爬进屋内,将信从桌底抽出来,方方正正的摆在桌上,拍拍手准备走人,忽然听到开门声,一时惊慌躲到了桌子底下。

心中懊恼,险些坏了小姐的事,希望这个公子不会发现自己。一步两步,翠缕看着那双墨色的靴子越来越近,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儿,好在奚公子很快被那封信吸引了注意力,翠缕放轻呼吸,就像平日为了不打扰小姐作画那样。直到靴子的主人消失在门外,门再次吱呀作响,翠缕连忙从桌子下面爬出来,原路从窗子那儿逃之夭夭。

臣小姐不知道只是送一封信竟然这么刺激,便笑着夸赞翠缕还知道爬窗子进去补救,很是机灵,翠缕一听,十分得意,“这算什么,小姐可知道我是怎么进那南厢房的?”

小姐摇头,的确不知,她只是叫她去送信,却忘了南厢房和湖心亭中间隔着厚厚的一堵高墙,正门有小僧弥守着,还真的是不好轻易靠近呢。“那你是如何进去的?”

翠缕见还有小姐不知的,更加得意了,“简单!南厢房和湖心亭连着的那面墙上有个狗洞。”

………………

臣小姐绝倒,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么,想必明日这些谣言便能就此打住了吧?”小姐自我安慰。

丫鬟拍拍胸脯,“小姐不必担忧,这招不成,翠缕还有别的法子,不过我瞧着那奚公子是个不错的,今日他定是发现了我,只是没揪出我,不让我难堪罢了。既有这般怜香惜玉的心肠,自然不会与小姐为难!”丫鬟颇为自信。

臣贤叹气,“但愿如此吧。”只是,他,真的有翠缕说的这么好吗?翠缕真的,被发现了吗?

可能是离开军营太久了,失去了原来的警惕,或者是昨夜着了凉,鼻子失灵没有闻到空气中的脂粉味,真真假假也只有奚乾晟自己知道了。

第二日清晨,事实只能证明奚乾晟又错了,他不该乱救人传下绯闻,更不该找宗政越这张臭嘴来替他洗白。继宗政越上次的辟谣失败后,八卦的版本倒是没有再多,虽然各个版本都很有特色,很吸引人眼球,但当事人的兄弟的版本才是真正的独家,不是吗?纵使各个版本的鼻祖一时有些不甘,但大部分吃瓜群众还是很愉快的接受了这个新版本,并且盖棺定论了。

新版本是:指腹为婚,青梅竹马版。

臣贤气的吐血,奚乾晟百口莫辩。

她家规森严,从小克己守礼,何来竹马?

他从小就长在军营中长大,哪来的青梅?

虽然这场闹剧在宗政越努力帮倒忙和奚乾晟费力的磨嘴皮子中越描越黑,但终究还是结束了。

臣经纶来了。

白马书院的院长,天泽有名的严师,儒学的忠诚弟子,亦是,臣贤的父亲。

他看上去比想象的更年轻些,高高束起的发髻无一丝斑白,奚乾晟这样想,他的父亲,若还在世,会不会看着也像他这般年轻呢?还是会像他的母亲一样,早早就白了头?他不知道,也不忍再去想。

臣经纶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满腹经纶,可能正是因为他的满腹经纶,所以处理起这些事情来也是这么得心应手吧。他很快便找到了八卦的源头,是一个小家族的少爷,那小少爷看着年纪还小,被人当众叫出来,腿都有些发抖。

许是年纪还小,说话便不太知分寸,那日撞见那英雄救美之事,一时高兴,便跟同屋的另一位赵公子讲了这件事,第二日便传遍了整个白马寺,还衍生了不少同人版本,他见此心中有些慌,也试着向那些人解释过,无奈人微言轻,没人搭理他。

没人在意真相,他们在意的不过是自己喜欢的,只要他们喜欢,真相不真相又有什么所谓呢?总之伤害不到他们便是了。

小公子羞愧忐忑的向奚乾晟道歉,奚乾晟拍拍他的肩以示原谅。又向臣经纶道歉,老夫子摸摸胡子:“你不必向我道歉,你毁的是阿贤的名声,女孩家总归名声比命更重要。你也不必待在此处了,回去吧,我白马书院不招败人名声之人。”

小公子吓得软在地上,声泪俱下,“夫子,我知道错了,不要赶我走,我父亲会打死我的。”夫子法不容情,“来人,将这位公子送回交予他父母,顺道替我好好向他们致歉,就说我白马书院院门太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那个小公子又哭又嚎的被拖走了,臣经纶打量了奚乾晟一阵,“不知这位公子是……”

“后生奚乾晟,家父乃是前正三品司隶校尉。”

臣经纶微微一惊,“可是那位飞骑将军?”

“夫子认识家父?不错,家父在世时确是被叫做飞骑将军的。”

臣经纶心中有数了,司隶校尉倒没什么,不过一个虚名罢了,这飞骑将军可是真的实权在手,整个天泽,能与那只所向披靡的江陵军所并肩的正是这飞骑军了。江陵军善水战,且战士各个都身体健壮,剽悍异常,而飞骑军以骑射闻名,尤其是马上骑射更是箭无虚发,灵巧机动。两支队伍都训练有素,不分伯仲,只是自老奚将军死后,小奚将军子承父业,目前飞骑军的实力还尚未可知,而江陵军还是那冷面将军所带领,以后会怎样,现在还真的说不准。

臣经纶惊觉自己失神了,马上便又回过神来,心想还是不与奚乾晟为难了,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啊,便朝奚乾晟点点头。

小公子的事便这么顺理成章的翻篇儿了,毕竟谁也不会去为一个无权无势的人撑腰。更何况,明日三年一招的白马书院就又要招生啦,大家自顾尚且不暇,哪有闲工夫操心别人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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