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又下雨了。”
沈知语从蘅芜回了京城半月有余，暗中调查许久，仍旧没有什么头绪。去套祁陌年的话肯定指望不上，毕竟祁陌年的心眼子他是知道的，即便是从前没有爱上他时也被耍了好几回。
他其实还未想好，究竟该怎么面对。
宋柒究竟是知道了什么事，才招致杀身之祸。虽然是祁陌年动的手，却是皇帝的意思。或许，他该先去探探皇帝的口风。
只是还未等他有什么动作，皇帝却将他秘密召入宫中。
御书房内只有他二人，皇帝还在批阅着奏折，沈知语不免紧张，不会是仍旧介怀他与祁陌年的往事吧。
时间过去一炷香时间，皇帝才放下手中的事情，抬头看向沈知语，道：“沈家的长子随父征战多年，屡建战功，次子入朝为文，敢于谏言，长女于大理寺任寺正一职，明事理，幺子，一年前替父出军。沈家……确实让我挑不出毛病来。”
沈知语心头一跳，这是要以沈家作威胁，只道：“微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朕，哪有什么言外之意。你如今，可是洛儿的夫婿。”他的眼球有些浑浊了，他死死地盯着沈知语，试图从他的动作表情中看出些什么来。
沈知语立刻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赶忙道：“陛下放心，有我沈家一日，便会护洛儿周全。哪怕今日是陛下要对洛儿出手，臣也绝不会就此放任！”
御书房内安静了一瞬，随即皇帝笑了起来，他道：“沈家的幺子，朕果然没看错你，不枉朕当年派人有意撮合你俩的情谊。”
当年？是何时？莫非，从一开始就是了？那岂不是连同宋柒……
沈知语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道：“敢问陛下，宋柒也在陛下的算计内吗？”
“放肆！你这是要将那宋柒的死安在朕的头上是么！”
“臣并无此意，只是陛下，臣能想到，更何况是六公主，她比臣更聪慧，如何联想不到！”
皇帝上上下下将沈知语大量了几遍：“好，好得很。京城里都传，沈家幺子，心性单纯良善，看来，你成长了许多。”
“回陛下，父亲养伤一年，长兄又有新伤在身，二哥终究只是文官，臣更不会要三姐冒险，若臣再不留些心眼，只怕沈家走不远。”
“你倒是好胆识。若不是你曾与祁陌年走得近，朕倒是想将兵权交给你。”
兵权？皇帝莫不是想传位于赵洛书？！
“罢了，今日就此作罢，回去吧，剩下的事，朕还要好好想想。”
出了皇宫，沈知语走在回府的路上，远远瞧见天边的明灯，年年都会有人放灯许愿，就像当年那般。
方才和皇帝辩驳时，他总觉得哪处不对劲，只是刚才来不及细想，线下再回想，若是说遗漏了什么，那便是他从未将所有事情串联在一起。他若是记得不错，在宋柒死的前一周，正巧是父亲领命剿匪，却废了半身武功回来。
那段时间他实在想不清，只是山匪而已，倘若那不是普通的山匪，而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呢？他想起梦中梦里宋柒正是知晓了祁陌年做过的某件事，才惨遭杀害。什么事情是宋柒知道了，对祁陌年不利的事。
如果，废了父亲半身武功的那人，就是祁陌年，而宋柒恰好瞧见。那么所有的一切，就可以说得通了。
可他仍旧想不通一点，皇帝在其中，又是什么角色。若是说宋柒之死是他的指使，皇帝对前朝旧势仍旧忌惮，祁陌年正好容不下宋柒，二人有共同的利益。那么父亲的伤呢？是否有皇帝的授意？他又为何一定要对父亲下手？
回想起皇帝似乎对自己很满意的模样，他不禁心里又冒出一个想法。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如果说自己是皇帝最中意的公主驸马，而赵洛书又是他最想要传位的那一个，那么要登基，就更需要一支兵权在手，才能妥当。
而沈家，父亲原本身体仍旧康健，再上战场杀敌五年八年不是问题，更何况还有大哥在，再怎么样，兵权也不会完完全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皇帝对父亲出手了，那么大哥的伤，想来也是他的手笔。
想此，沈知语紧握成拳，眼中落下几滴泪，他飞快擦去。
这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他所预想的未来。
那祁陌年呢？追根溯源，他又是为什么要答应皇帝对自己的父亲出手。
他猜不透，他看不透，或许自己在祁陌年心中，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皇帝选中了祁陌年合作，看中的是他九黎皇子的身份，更是因为他与自己的密切关系。来日若是事情败露，自己只会疏远，甚至拔剑相向。
皇帝需要自己的忠心，以及手握兵权，真是一石二鸟。
关于祁陌年，在下一次见面，他会问清楚的。而他的心里，悄然埋下一抹恨意，因爱而生的恨，最是温存。
遥遥就看见沈府的侧门，赵洛书在那里等候。
沈知语又换上笑脸，再如何，赵洛书都是不知情的。
赵洛书将人迎进门，边走边道：“阿音，怎么了，父皇都和你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父皇他……”
雨势忽然加重。
“我们先回屋。”
关了门窗，沈知语同赵洛书面对面坐着。
“洛儿，你可知，父皇有意传位于你？”
“父皇也同你说了？！”
“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阿音，你为何诈我？”
“你也瞒我了。”
二人陷入静默。
“抱歉，洛儿，我并未怪你，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
“阿音……我没有第二选择了……”赵洛书抬头，对上沈知语的视线，眼中的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我要毁约了，我没法和你一起离开了，我必须留下来，这是我的责任，我的使命，我要留下来，守着这里，因为我是公主。父皇说的不错，他所有的子女里，只有我才是最优解。”
沈知语拿来帕子：“擦擦，洛儿，我说了，我并没有怪你，既然未来要坐上那个位置，你不许再哭了。但你放心，我永远同你站在一起。”
赵洛书擦去眼泪，握住沈知语的手，道：“只是阿音，我最不知该如何面对我的皇兄。”
沈知语拍拍她的肩，道：“如今我们还有时间，你会想明白的。”
皇帝才同他提起兵权之事，想来要不了几日，就会找个由头交予他。
翌日。
沈知语来了宋柒生前的府邸，不算大，只是住他一人就恰好。庭院里草木不多，惟有一棵桂树，是他亲手种下的，但因为京城气候不宜，始终长势不喜人。
昨夜京城下的雨过于凶猛，此时庭院内更加破败，到处是脏污的泥土。而那桂树的树根被冲出来不少，沈知语忽然注意到在那不远处，有一角冒出来，似乎是木盒的一角？
他走过去挖了起来。
确实是个木盒子。
宋柒埋的？什么时候？
沈知语打开盒子，里面又是一个盒子。按宋柒的性格，应该是怕坏了里面东西，这让他更好奇里面是什么了。
沈知语打开里面一层的盒子，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堆信封，层层叠叠，沈知语细细数了一番，一共是三十封信，有的信封上面写着沈知语的名字，有的写着赵洛书的名字，他和赵洛书，各十五封信。
信封上还有顺序。
沈知语拿起他的第一封信，颤抖着打开。
“阿音，亲启：
沈四，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叫你，你会开心的，我知道。所以你别流泪，因为我知道，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死了。
我早就窥见了我的命运，我逃不掉的，我只能直面它。不知后来我有没有亲口对你们说过，我很喜欢你们，于我而言，你和赵洛书都很重要，抱歉，擅自将你们视作我的家人了。
今时是几年？我是说，我们认识的第几个年头。真遗憾，以后的路无法陪你们走到底，我太痛苦了，如果不是你们，我早该死了，所以，你们要幸福，这是我许下的愿望。
阿音，你心思太过单纯，你该多些心眼的，从前欺负你的那些人，其实后来我都帮你教训回去了。往后没了我，你要自己教训他们了。
我的路就走到这里了。
还有一事，剩下的十四封信，每年拆开一封，好吗？
——————宋柒”
沈知语忍住要落下的泪，将信封塞了回去。思来想去，他将木盒带回沈府锁起来。赵洛书的那些信，他会等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再交给她，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坐在门口。
宋柒早知道自己会死，尽管不是祁陌年，也会有其他人。可如果他早发现这些端倪，是不是就可以阻止？
沈知语心里却没底，命运究竟是早已写下答案，还是该由自己书写。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给他带来的是无止境的窒息感。
他的路，真的可以自己选择吗？
九黎，稷安。
“你身上有一半宛疆血脉，所以，你也是有魂石的，就在你身上，你一直戴着。”
祁陌年闻言，才深刻意识到那日聂沐怀说的话，和眼前人，他没有谈判的资格，只能被迫接受合作。
“你要我做什么？”关于魂石一事，他了解得太少了，在确保自己的安全前，他必须按着聂清珏的意思来。
“听闻九黎有处禁地。”
“那个地方在和南夏的交界处，地势险峻，此前进去的人没有活着出来的。”
“这不是你该管的。”
……
祁陌年继续说道：“若是想进去，我倒是可以差人带你。”
“一个月后，我会再来找你，届时启程。”聂清珏停顿了会，又继续说道，“我来此自然不只是为了这件事，钰儿的魂石在稷安受了些波动，你，不该给我些说法么？”
“宛疆人不多，可如今能立足于世而无人敢招惹，自是因为我们有自己的处理方式，故而，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祁陌年心中暗骂，兄妹俩一个比一个难缠。
“你们在找的东西，我知道在哪，作为交换条件，你们要助我登上那个位置。”
“哼。”聂清珏冷笑一声，“你的执念太深了，即便是坐上那个位置，也不会长久。”
“那如果是你，你就甘愿止步于此？”
“自然不会。”
“那便是了，登基之后的事，便不是你该管的。”祁陌年阴暗地勾起一抹笑来。
“有野心，有算计，可远远不够，我听闻，祁陌玦的民间呼声，要比你高得多。而你，一个刚从南夏回来不久的皇子，要如何赢过他？”
“那这便是你我合作的内容了。”
聂清珏微眯起眼，说道：“方才我在想，若你生于宛疆，是否能在初云阁中位列前茅。现在我确信了，你确实有这个能力。若是最后你是那位赢家，宛疆会为你敞开大门，随时恭候你。”
初云阁，他此前有所耳闻，是宛疆培养人士的地方。
“同你的合作，今后，将由我负责。”聂清珏继续道，“我会派人来同你仔细商量，眼下我该走了。”
祁陌年目送聂清珏离开，而后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这是聂清珏给他的教训，为此前聂沐怀的事要的结果。他擦去嘴角鲜血，方才谈话间，聂清珏便一直释放威压。他一直知晓宛疆人同他人不同，多少会有些怪异的能力，可这聂清珏的实力太过恐怖，他根本探不出那个底。
不过这样也好，他有了个强劲的助力。
离开了稷安，聂清珏本想先去那禁地探探，途经某处客栈，忽然止住，抬头看去，少女本在看风景，注意到他后动作一僵，随后像个没事人一样笑，对他说了句什么。
看那口型，他无奈笑了下。
“被你发现了，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