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小孩子不懂的,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心境的。
时咎绝望地闭上眼,再睁开。见小沉皑依旧是愣愣地看着自己,时咎深呼吸一口气,非常严肃地伸手把住他的双肩,对他说:“以后,你把你爱的人带来这里,把这个送给他,他会懂的,如果他实在不回答,你就直接告诉他,让他给你一个答复,听懂没?”
小沉皑眨眨眼:“告诉他什么啊?”
时咎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告诉他,你喜欢他,你爱他!直接说!”
小沉皑不咸不淡:“哦。”
操!算了。
时咎无语放弃了,反正最后他也还是没说,教他追自己教到这个地步都学不会!
下一秒,一双手便环抱上来,时咎僵在原地,他听到小沉皑闷闷的声音说:“小久哥哥,你很温柔,我很喜欢你,等我长大了带你来的时候再说一遍。”
时咎:“……”
时咎内心有些崩溃地想:那你倒是说啊,你现在说什么啊!我死了算了!!
他们三个开始一起训练,一起读书,但基础差太多,沉皑总是在等他们,好在后来的两个小孩也很刻苦。唯一不变的是,季水风好像依然很孤僻。
她喜欢一个人呆着,训练结束通常第一个跑进屋子,或者一个人跑到湖边坐着,但因为她也时常在公园里独自徘徊,所以时咎和小沉皑见面的时间少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包揽整个公园。
“她经常一个人在这里。”小沉皑压着声音说。
两个人躲在树林里,借着树木的阴影隐藏自己的身形。时咎皱眉看着季水风的背影,只得轻轻叹气,他告诉小沉皑:“她之前经历一些不太好的事,你要多照顾她。”
小沉皑:“哦。”
季水风跪坐在湖边,一直看着自己的倒影喃喃自语,时咎听不清,于是朝小沉皑示意,两个人走近了些才听到她到底在说什么。
“季水风,你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季水风,不能哭,都过去了。”
“以后都会好的,你会好的。”
时咎越听越觉得心疼,他默默地说:“你以后会是最好的季水风。”
小沉皑听到,转头看向时咎,愣了一下说:“你是不是也很喜欢她?”
时咎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小沉皑不要说话,便带着他离开了湖边的区域,回到他俩秘密的小树林深处。
小沉皑一路盯着他,语气逐渐趋于不爽:“你也喜欢她吗?”
时咎伸手捏了下他的脸,在树叶上原地坐下,顺手把开始生气的小沉皑也拉着坐下来。瞧他又开始吃醋的神情,无奈笑了下,只得向他解释:“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
小沉皑一听,就“噌”的站起来了,他想攻击人,但不想攻击时咎,便拿脚踢了一下树叶,看着被他扬起的一片绿色,愤怒道:“你是我的!”
“好。”时咎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柔和说,“我是你的。那接下来的话还要听吗?”
于是小沉皑又坐下来了。时咎说道:“我是很爱她,但跟爱你不一样。爱是一种很广泛意义上的东西,并不拘泥于个人对个人,它本身很伟大。就像你刚刚踢了树叶,我觉得很心疼,因为我爱自然;季水风经历很多很难的事,我心疼,也是发自于爱,但这是具体到个人的大爱,我希望她好,希望她自由,希望她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但我不干涉、也不介入她的人生,甚至我们可以完全没有交集,我们和世界上很多没有交集的人都可以有爱、有心。”
“那你爱我和爱他们有什么区别?”小沉皑不开心问。
时咎想了想说:“区别在于,在希望你好的基础上,我也想和你的生活有交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都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还有望向他时、深邃的蓝色眼睛,还有那天夜里不自然递给他从土里挖出来盒子时、强装镇定的神情。
小沉皑舔了舔嘴唇,目光瞥向刚刚被自己踢散的树叶,又看向刚刚季水风的方向。
时咎笑说:“你说,你觉得隐居不能给文明带来福祉,是不是你对整个文明的爱?是不是对文明里每个个体的爱?因为你也希望他们好。”
小沉皑点头,于是时咎问他:“所以你对我来说依然独一无二。现在还生气吗?”
小沉皑继续点头:“生气。”但立刻嘟囔着接道,“没那么生气了。”
他说:“我父母以前经常跟我说这些,言叔叔也说过,但我喜欢你说的。”
时咎摸了摸他的头发说:“所以如果我不在,以后你也要照顾好她。”
小沉皑警觉地问:“什么意思?你要走?”
时咎张嘴,没说出话。因为他最近开始觉得时间到这儿应该差不多,曾经见到沉皑,他是有记忆的,但见到季山月和季水风他俩都是像陌生人一样,所以他们小时候必然没有见过面。如果三个人长期在同一个空间里生活不可能一点没有察觉,但他俩确实一点没有察觉,解释就只有一个:姐弟俩来后不久,他就走了。
最初遇到沉皑,他的反应也可以佐证这个猜测:他们很久没有见面。以至于明明出现了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沉皑选择了否认这件事,时咎觉得这个原因大部分在于自己,因为遇到沉皑小时候是未来发生的事,这个时候自己已经喜欢上他了,所以对他温柔耐心,但对于他自己的时间线,遇到成年后的沉皑才是先发生的,当然对他态度不太好。
也许在当时的沉皑眼里,小时候温柔的小久哥哥和事事同他作对、越狱的时咎,永远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尽管小沉皑不依不饶,时咎也没多说什么,倒是编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他说,其实他没有住的地方也没有家,因为他和他的朋友们一样,在那场意外里都去世了,却只有他一个人如约回到这里,他的朋友们再也没有回来,不过还好遇到了沉皑,是他最后时间里唯一的快乐,也是最好的朋友。
小沉皑不接受这个说法,于是时咎抱了抱他说:“没事,你会变成一个特别温柔特别好的人,我们以后还会见到的。”
小沉皑问他:“什么时候?怎么才会见到?”
时咎想想说:“该遇到的时间就遇到了,命运都有他最精妙的安排。”
不执着,不执念。但时咎觉得这句话对他自己可能更适用。
命运是仁慈的,不会给人他无法承受的痛苦,除非他本身就逆了天道——道启教。
小沉皑跑到湖边去折唯一一棵柳树的枝条送时咎,时咎没反应过来已经接住了,问他这是什么?
小沉皑说:“他们说‘柳’通‘留’,你接了,就要留下了。”
时咎没忍住“噗嗤”笑出来。他让小沉皑回去休息,小沉皑直接坐在地上不动,反而向时咎伸出双手。
时咎:“怎么?”
小沉皑面无表情仰望着他:“刚刚踢到树叶了,腿疼,走不动。”
时咎微笑:“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小沉皑继续毫无感情地重复:“走不动。”
时咎发现这位未来的沉先生城府太深了。又深又不深的,用这种理由,但是又说得光明正大的。
时咎无语用手推了一把小沉皑的额头,小孩顺势倒在一堆树叶中间,枯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小孩真就直接躺着不动了。
时咎嘲讽道:“沉先生可真是脆弱啊!”
小沉皑一副“你不拉我我就不动了”的架势,赖皮着手伸着就是不收回,最后时咎还是背对着他蹲下,无奈道:“上来,我背你。”
小沉皑露出满意的笑容。
公园的灯沿着小石子路点亮,从树林的出口、顺着湖边延伸至黄土的围栏。湖面倒影着一个修长的身影背着另一个稍微年少的身影缓步前行。
一步一步,坚定又小心。
“小久哥哥。”闷闷的声音从肩头传来,距离近在咫尺,耳廓感受到他说话时吹出的风。
“怎么?”
“困了。”
时咎脚步没停,他看向老宅到公园的入口:“回去睡觉?”
“不。”小沉皑的声音有些弱,好像长期的紧绷终于得以放松,“给我唱首歌吧。”
时咎沉默几秒,心里想着能给小孩唱什么,静谧的夜晚,适合静谧的歌。
于是时咎开始随意哼了几句“小星星”,恩德诺一定没有这首童谣,它也格外适合今天的夜晚。
柔软的音调传到小沉皑耳里,一开始他觉得是轻快的旋律,随着意识下陷,周围一切声音都逐渐变得朦胧,那旋律好像也就变了调,一路下滑到记忆深处。
没多久,背后传来安稳的呼吸。时咎一路背着他,一圈一圈绕着,那根柳条别在时咎腰上摇晃,摇晃,摇到他在某天真的留下。
沉皑觉得这样的日子还可以过很久,直到自己有足够能力保护这个他想保护的人,但在下个满月的夜晚,小沉皑拖着一瘸一拐浑身是血的身体跑到树林深处,想找那个熟悉的人帮他包扎上药,就从那天起,他再没见过心里的小久哥哥,即使跑遍整个公园,整个老宅。
时钟嘀嗒。小沉皑坐在长沙发上,静默地看着墙上两幅风景画,但他的眼里看不到暖色风景,只有整面皑白的墙。
夏癸温柔问他:“最近好像一直闷闷不乐?遇到什么事了吗?”
小沉皑始终一言不发,不愿意分享他和小久的故事,但想了良久,突然开口道:“以前住附近的小孩,有一群小孩出事了,他们的家人最后搬去哪了?”
夏癸惊讶:“老宅附近从来没有住过别的人家呀!”
小沉皑猛然抬头。
日日夜夜,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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