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咎发觉这件事,立刻按照记忆直线往回跑,按照那条小路往下走应该就能回到半山腰。沉皑如果发现自己不在了,应该也能想得到往回跑。时咎这么想。
体感是回头原路返回了,时咎却越走越看不到上山时那条路,反而迷雾汹涌,直接伸手不见五指。
时咎跑了一会儿就停下来了。他发觉不能这么乱跑,他以为是原路返回,说不定是越跑越远。但站定在原地后他发现,身边除了浓雾裹挟,什么都看不到,如同坠入一片白茫茫,如果找不到沉皑,或者找不到下山的路,他应该怎么办?不对……沉皑该怎么办?
还有季水风……
季水风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是故意引他们来的?她知道这上面的情况吗?
这上面太怪了。心里的迷雾如同眼前的迷雾,一时间叫人完全找不到方向。
时咎站着没动,突然间,他一拍脑袋。太着急了,他完全可以直接瞬移到沉皑身边。
正在他企图找某个硬物去撞的时候,他耳尖地听到了某些响动。眼睛看不清,耳朵就成了主要感官。
“咕咚!”
“砰!”
“咕咚!”
声音很小,就在附近,像是某种——泥潭偶尔冒气泡的声音。
但这山上怎么会有泥潭?
“沙沙——”
很快,另一边又传来了另一种声音,像人的脚步,很轻很快地朝他走来。
四处没有可以躲的地方,最好的障眼法就是浓雾本身了。
时咎感觉自己额角浸出一滴冷汗,心跳不自觉加速起来,他在想如果这种地方有人,会是什么人?而且听那脚步声非常干脆,好像知道自己要去哪,跟自己刚刚慌不择路地跑不一样。
光秃秃的山顶,根本没有硬物,他好像连瞬移也触发不了。
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了,那脚步声好像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时咎做出防御的姿势,以防遇到意外的袭击。
“沙沙——”
很近了!最多三米!时咎的心脏快跳到嗓子眼。下一瞬,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黑影,眼睛都能看到黑影的距离,绝不超过三十公分!
时咎猛然朝着眼前的黑影挥出一拳,但那一拳还没打出去便被捉住,整个人也被带着往前扯了一步,他的背靠上对方的胸膛,随即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嘘。”
耳边响起的是熟悉的声音,他低声说:“是我,别出声。”
是沉皑。知道是他后,时咎顿感放松下来,一颗心“扑通”一下跳回原位,浑身的肌肉也一下软回去。
捂住嘴的手松开,时咎长呼一口气,往身边的人身上靠了一下,摸索着抓住他的手,轻声警惕问:“怎么回事?”浓雾让他只有完全贴着才能看清沉皑的脸。
沉皑摇头说:“我不知道,这上面的磁场很乱,好像每个地方都有东西,又什么都看不到,我的能力也聚集不起来,太乱了。”
雾浓得似乎一点也不会消散,上来这么一会儿,一点会被风吹散的迹象也没有。不过至少他们是汇合了。
时咎问:“你找到季水风了吗?”
沉皑道:“没有。”
沉皑反手抓紧时咎的手,压着嗓子说:“我们先找下山的路。”
时咎:“好。”
这上面太不正常,不可能是自然生成,季水风一个人走这么远,连头都没回走到这里,如果她真的有事,知道这里的情况,也一定知道如何出去,如果她早早发现后面跟了两个人,故意将他们引来这里,他们更得找到破局的方式尽快离开。
担心再次被浓雾冲散,这次两个人牵着的手彼此用力握着。
雾气密密麻麻地在周围堆积,时咎刚刚听到的泥潭气泡声现在还是时有时无,时远时近。
两个人小心谨慎地往前走,时咎轻声问:“你听到了吗?”
沉皑道:“嗯。”
除了气泡声便是微弱的风声在哀嚎,但不管是哪种声音,在浓雾里都让人觉得诡异无比,它们不是正常地发出声响,而是如同虚幻一般,好像听得到,但真正注意的时候却又消失了。
这蘑菇山只有这么大,如果不是鬼打墙般原地绕圈而是一条直线往前走,不管刚刚是在哪个地点迷路,总是能走出去,最多是翻过那些沟壑树林以非正常方式下山。
想到这里,时咎问:“如果什么都看不清,你能保证走直线吗?”
沉皑犹豫了半晌说:“不能完全保证,但偏差不会太大。”
时咎说:“好。”
两个人沉默着牵着往前走,谁也没有说话,担心会错过浓雾里突如其来的声音,但除了一开始就听到的那些声音,后来再没有别的声音出现,甚至两人再往前走,连风声和气泡声也消失了,整片雾里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脚步踏在土地上,走一步会轻微往下陷一点,有点像是下雨过后泥泞的土地——但时咎记得刚刚和沉皑遇到的那个地方,地面还是草地,所以沉皑在靠近他的时候,他能听到“沙沙”的、矮草晃动的声音。
沉皑突然停住脚步不走了,他的手稍稍用力捏了一下时咎的手,淡声道:“这片地不是蘑菇山的地。”说完他就着拉住时咎的姿势蹲下了,于是时咎跟他一起蹲下。
时咎用空出来的手摸了下地面,又用力戳下去,发现确实是软土。
从山下往上看的时候,上面虽然再没有树,光秃秃一片,但是并不是秃得寸草不生,相反是有矮草的,而现在他们踩着的这片地却是土地,并且是软土。
时咎不确定道:“我记得,这两天没下雨?”
沉皑低声说:“嗯。”
他们一路从城区追到这里,不管是路过那个地方都没有下过雨的痕迹,连在进入这片迷雾之前,山林中也是一片干燥,但是这里……
“咕咚!”
闷闷的一声气泡声在旁边炸裂,近得就像在耳边。
时咎立刻转向听到声音的方向,眼睛看不见便拿手去摸,只摸到湿润的土地。
他正准备说话,那“咕咚”的声音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依然很近。那种污泥被土地里的空气顶起来又破掉的闷响此时在万籁俱寂中被格外凸显出来。
软土里为什么会有泥潭气泡的声音?
泥潭?
时咎的脸色突然就变了,他“噌”的一下站起来,而沉皑的反应比他更迅速,对方拉着他直接低呼了一句:“快跑!”
话音刚落,异变突生,那些气泡声如同凶猛的岩浆爆发一样一个个全部在耳边爆炸开来,破裂的气泡此起彼伏,让时咎想到了大火煮沸后冒泡的浓稠咖喱。
两个人飞速往外跑,但气泡冒出来的范围似乎远超过他们的想象,刚刚冲出去十来米,时咎感觉脚下一软,土地全然坍塌,接着他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前扑去。
沉皑吼了一声:“时咎!”他停下脚步,却被泥地带着往旁边踉跄好几步。
沉皑打算回去拉时咎,但他感觉到自己的脚下也突然迅速塌陷,好像有什么东西抓住他的脚踝将他用力往下拉,接着身体便不受控开始垂直往下陷。
是沼泽地!
时咎意识到的一瞬间静止住身体,他看不清周围,但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小腿现在全部陷入了泥地里,稍微企图用力拔出,便陷得更深。
时咎大喊道:“沉皑!还听得到我吗?”
旁边的“咕咚”声依然在疯狂沸腾,时咎很快听到沉皑的声音,他很冷静地说:“听得到!我这里的泥土在下陷!”
听声音就在旁边两米处的样子,但两米已经几乎看不到了。时咎立刻制止他:“你别动就不会下陷!”
沉皑几乎当即就回答出来:“我没动!”
时咎反应过来,沉皑怎么会不知道别随意挣扎就不会加速陷入沼泽,但没动怎么还会下陷?时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在自己没动后确实停止住了被往下拉的趋势。
耳边的沸腾声完全没有停止,沉皑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保持身体静止,但是没有用,沼泽像有意识一样死死拽着他的腿往下扯,任凭他动或不动,整个人都在迅速往下沉,很快没过大腿。
沉皑低声骂了一句,朝旁边问道:“你怎么样?”
时咎着急说:“我没事,没动之后就停下来了!”
时咎听到周围的气泡声好像全部聚集过来了,越来越大的沸腾声,他的心怦怦跳,不知道这些气泡是什么,但那些沸腾声越过自己直直冲往旁边,有一种所有的气泡从四面八方同时朝沉皑的方向涌去的感觉。
它们的目标是沉皑?时咎当即挪动了一下腿,立刻感到泥土往上淹没了一点。
他必须要到沉皑那边去。
时咎喊道:“你坚持一下!我过来!”
沉皑立刻吼回来:“别过来!这些东西都在我这里!”
此时那些气泡如同有了自己的意识,全部朝沉皑游荡去,就在他旁边汹涌跳动,焦躁不安,每炸裂一个气泡,沉皑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向下拉拽一厘米,无论静与动,全然没有办法。
他微喘着气,依然使自己尽可能地保持冷静,目光疾速瞥过周围,看到泥土已经慢慢拉扯到自己的腰上了。他努力往前走了一步,但那些泥土吞进了他的身体后就像在下面凝固了一般,即使使出全身力气,也堪堪挪动一小步。
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全部吞没的。
混乱的磁场让他的能力完全无法流动,就像冰冷的泥浆一样,刚出现就被凝固住。
时咎的情况好得多,那些气泡似乎对他不太感兴趣,全部掠过他朝前方移动,刚好,虽然看不到沉皑,但是顺着气泡的路径就能找到他。
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不动还没事,时咎一抬腿,沼泽就开始围陷他,每往前走一步,就感觉身体往下滑了一分,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时咎咬着牙,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对抗泥地的压强上,他一步一步往前移,感到泥土从自己的小腿慢慢将他拉扯到只能看到膝盖。
气泡啸叫的声音更狂热了,鼓出又爆炸的样子像在放烟花,炸得震耳欲聋。
这觉得不是正常的事,这是个陷阱!
时咎终于看到沉皑的时候呼吸一窒,因为沉皑整个人下陷到只能看到胸口以上了,时咎奋力走过去,等他真正伸手能抓住沉皑的时候,刚好被泥潭淹没到腰。
“不是说别过来?”沉皑的头上都是汗,他感觉呼吸已经有些困难了,泥泞压着他的胸口,也压着他的肺。
时咎还是往前走了两步,直到完全靠近沉皑。
时咎剧烈地喘着气,这两米的路程几乎花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但是很快两个人都发现了不对,因为即使他们完全靠在一起站着,时咎不动就会停止下陷,而沉皑无论做什么都阻止不了被拖拽到泥潭里。
不是位置的问题,是这片沼泽在针对沉皑。
“这是为什么?”时咎的唇颤抖着问,他伸手去拖沉皑,然而无论使多大劲,沉皑的身体在里面也纹丝不动。
几个眨眼的瞬间,时咎还刚刚被淹没过了腰,而沉皑已经接近脖子。他脸色有些发紫,大概是氧气被压缩的缘故。
沉皑痛苦道:“动不了,我的能力,用不出来。”
时咎急得满头大汗,他的手在泥潭里奋力往前滑,还能碰到沉皑的身体,于是环抱上去。
沉皑想到之前他们在电梯里瞬移出来的事,用力说:“去山下。”
然而并没有反应,连时咎的瞬移也触发不了,这里好像隔绝了一切的意念。
“操操操!”时咎开始疯狂爆粗。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但他绝对不能让沉皑出事。
越是这样,时咎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张望着企图在这一堆气泡里找到突破口。
沉皑似乎是很艰难才能说出话,但他说出的话却是:“时咎,对不起。”尽管已经互通心意,但他依然觉得对时咎有愧,很多很多事,比如最开始对他的冷漠,后来对他的隐瞒,连一句喜欢都不敢主动开口。
时咎脸色立马就变了,他暴怒吼出来:“谁允许你说对不起?!”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泥潭似乎有自己的意识,在听到这两句话后,它突然猛烈地动了起来,比刚刚还凶猛,气泡狂叫起来,紧紧桎梏着沉皑的身体开始疯了一般往下拖,速度比之前快不知道多少倍。
这突如其来的迅速让两个人都措手不及,时咎大吼了一声,完全凭本能地死死抱住了沉皑,沉皑一往下陷,他便跟着往下沉。
沉皑很想叫时咎出去,但是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感受到全身快要被挤压碎掉的痛感,感受到巨大的压力由脖子淹没到下巴,淹没过鼻子,最后什么也看不见。
接着,沼泽猛地一拽,两个人彻底被它拉入泥潭里,消失的一瞬间,泥潭最上方迅速合上,变成了最初的软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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