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没有消散,风声还在,气泡声偶尔还是会响起。
浓烈的窒息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时咎觉得血液里的氧气逐渐被抽空,内脏快要破裂掉,仅存的意识让他依然死死抓住旁边的人。
发不出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东西,也呼吸不了。
意识越来越模糊,脑海里好像出现了很多画面,一幕幕快速闪过,比这一生看过的电影,见过的人还多。
他忽然感觉到手被轻轻捏了一下,是沉皑,他还醒着吗?不想他有事,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任何代价换对方平安健康地活着。
下一秒,时咎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往下坠,那种失重感如同身体从高空跌落,心脏的血也在倒流,随后他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地是冰冷坚硬的地,像躺在某个冷库的案板上,成为任人宰割的肉,但总之身体没有那么痛苦了。
可能死亡就是这种感觉。正想着,耳边传来一个最关切最熟悉的声音:“时咎。”
死了还能听到他的声音,等等!
意识突然惊醒,时咎猛然睁开眼,随即立刻坐了起来,起得太猛,眼前一阵发黑。
沉皑平静说:“慢点。”
时咎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到沉皑此时正跪坐在他面前,手伸过来摸了下自己的脸,还是一个好端端、活生生的沉皑,时咎立刻伸出手一把紧紧抱住他,把头靠在对方的颈窝上,喃喃道:“是你死了还是我死了,还是我们都死了?”
沉皑轻轻摩挲着他的背,柔和道:“都没死。”
“嗯?”时咎抬头,收回手,沉皑站起来,拉住时咎的手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时咎环视四周,愣愣地吐出几个字:“这,是哪啊?”
沉皑摇头。
一片纯黑的空间,黑得看不到边,但地板却是微微发光的,以至于能让他们看见彼此,看得见这个空间的无边,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们就站在这不知道是哪个方位的地方,奇怪的是,他们刚刚明明在泥潭里挣扎了这么久,现在却看不到任何痕迹,衣服全都是完好如初,除了多了几道褶皱,没有任何跟泥相关的污秽。
“好奇怪。”时咎不自觉说道。
从跟踪季水风开始,一切都不太对劲,到了蘑菇山后更是超出想象。
这个大到看不到边的黑色盒子,是蘑菇山的地下吗?被沼泽拉下来后掉入了这样一个空间,但这似乎没法解释他们完好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很快,时咎的注意力被远处若隐若现的光点吸引了,他抬手指向那个地方,不确定道:“那里,是有光吗?”
在一片黑暗里,远处一点微弱的光。
沉皑抿唇,说:“去看看。”他回头再次牵起时咎的手。
这个地方看上去很安全,除了那个光点没有任何别的可听可视的东西,地板微弱的亮光让时咎想到在他醒来的世界里,游戏厅中那些跳舞机器,踩到某个格子,那个格子的光就会熄灭,像是某种提醒,但此时他们脚下踩着的这些微光格子,却没有因为他们的走动而变暗,只是固定的微微发亮。
两个人缓步朝光点处前行,时咎突然想起了什么,有点不爽地说:“喂,你刚刚是不是想让我一个人跑?别管你?”
沉皑的脚步滞了一瞬,闷闷地回答:“嗯。”
因为在那个场景,他找不到方法,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周围什么都看不到,除了气泡的沸腾声也什么都听不到,甚至动不了,没想到破局方法,动用不了能力,在当下只能是等死,唯一后悔的便是没再和时咎多相处一些时间,但若是真的只能到此为止,得到过,也满足了。
“混蛋!”时咎抬腿就往沉皑的后背来了一脚,踢出一声闷响,他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要死可以一起死,不要让他自己跑。但转念一想,即使是一起死,他也只是从梦里醒过来,说这样的话对沉皑不公平。
于是所有的愤怒只能变为一个抬腿的攻击。
第一次发现,梦带给他的额外保命buff,竟成了心结。
如果不是梦就好了。
那微光看上去很远,但是真的朝它走过去,发现不需要走多久。只是越走近,两人越是屏住呼吸放慢脚步,直到可以完整看到那个光点是什么。
像一个迷宫。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迷宫,因为他如同一张张拼接起来的电子屏,长长的延伸出去,进入一个拐角,又换一个地方继续延伸,不仅如此,半空中、地板下,全是如出一辙的拼接画面,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往脚下看,便能看到它们拼接出的样式,横跨了视野所及所有空间。
时咎抬头向上看,忘记了呼吸,有些不可置信地说:“这是……”
他的心跳“砰砰”很快,也能感受到身边的人突然握紧的手。
因为让人震惊的不是这个巨大拼接迷宫本身,而是屏幕上播放的内容。
——全是沉皑与时咎两个人共同经历过的画面。
时咎微张着嘴,快速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一个屏幕前,他惊愕地抬头,看到这个屏幕播放的完整内容。
——起源实验室的一个操作室里,旁边站着两三个陌生的面孔,他们之间有人拿着纸笔在记录些什么,也有人来回走动,他们在说什么,最后都站在中间没说话了,他们的中间正是那个玻璃舱室,此时那些人都不约而同看向里面,而里面的不是别人,正是时咎。
他闭着眼安然躺在舱室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四肢都被熟悉的双层石墨烯绳牢牢束缚着,没多久,舱室上方的仪器便被放下来,那仪器就在时咎的头上来回扫描,彩色的光不断照射着他,随后,时咎皱起眉头,身体开始挣扎,不过并没有挣扎出来,没多久他的额头开始冒汗,脸上痛苦的神情非常清晰。
他的呼吸紊乱,面色惨白,似乎生不如死。
离玻璃舱室不远处的地方,坐着的人正是沉皑,他就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眼里也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冷漠地看着,旁边站着的季水风反而露出于心不忍的样子,她多次想说点什么,拿手去碰沉皑,沉皑都没有给她任何回应,于是她叹了口气。
直到那些彩色的光熄灭,旁边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似乎在说什么,每个人都大汗淋漓。紧接着时咎醒了过来,他坐起来,激烈起伏的胸口说明他此时的状态。没过多久,时咎摇摇欲坠地好像又要倒下去的时候,沉皑走过来把他从玻璃舱室里拽起来,随后整个人打横抱起,那样的动作绝对算不上温柔,可能更多的是不耐烦。之后两个身影都离开了操作室。
时咎错愕地看着,他感觉到握住他的那只手握得更紧了,紧得他有点疼,不仅如此,他感觉到沉皑的手心在出汗。
这不是他们共同经历的画面,这只是沉皑的记忆。
因为这场强制升级,结束后时咎才转醒,而他醒来也是意识模糊,只能感受到痛苦,根本记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这个画面如此精确地展现着当时的事,只有可能是沉皑的视角。
时咎将两人紧握的手举到自己胸前,用另一只安慰般轻抚着沉皑的手背。
沉皑的情绪不太对。时咎有些担心地侧头看向他,却只看他摇了摇头。
这些画面一直在重复播放,不仅仅是这一个屏幕,而是目所能及的一整排都在播放同一个事件,只是开始结束的时间点不一样。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播放沉皑的记忆?
时咎抬头,看见半空中最近的那一排是另一个场景。
——这个场景时咎记得很清楚,是他第一次从沉皑的相框里翻出来那个节目单的时候。当时的时咎举着节目单似乎是在质问沉皑,沉皑也是始终沉默,或淡淡地说着什么,随后,时咎朝着他的胸前狠狠挥了一拳,而沉皑没有躲。
再往上的空间屏幕。
——夜晚的老宅公园,沉皑和时咎一起在黄土上挖着什么,后来沉皑将挖出来的东西递给了时咎,他的嘴唇轻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一句话没说出来。两个人离开了那个地方,时咎心情还不错地在前面走,好像因为收到了什么礼物而高兴,沉皑则在后面一步之遥的位置默默注视着他,视线从未离开,时咎也并未察觉。
地板以下的画面似乎更多,全都是沉皑的那些过往,小时候训练的、在公园遇到时咎的朝朝暮暮、还有他偷偷趴在老宅的门边,目光紧盯着言威的,时咎甚至看到了从来只是听他们提起过的、沉皑怀里抱着一个非常小的小孩奔逃,最后将他送走的画面。
每一幕,每一帧,全是他的记忆。有的是时咎没见过的,但大部分都是知晓的,因为大部分都跟自己有关;有的很模糊,有的则非常清晰,越往下或者越往上,能看清的越少,像记忆本身一般。
最清晰的,就是时咎被送去做强制进化那一幕,它也正好是摆在他们平行的空间上。每个细节,房间里的每个摆设,时咎醒来后的每个表情,都如同电影。
这些画面滚动播放,又彼此相交,让时咎想到了四维空间的三维展现。
他们好像就是在这样一个空间里,时间被展开了,他们能看到一件事情的每个时间点。
时咎原本想往前走,再去看清自己昏迷时那个房间的一切,却被沉皑拉住了。
时咎回过头,疑惑地看向沉皑,沉皑只是站在原地注视着他,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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