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辞盈出来走在道上的时候,有一看不见之辈落在他身侧,开口是个女子的声音,“怎么样,探出什么来了吗,她可是陈谦佑在岑州的暗哨?”
薛辞盈先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最近城内莫名遇袭的公家人可是你们所为?”
这作鬼魂态的女子是寒霜月,她愣了一下道:“当然不是,你想什么呢”
薛辞盈反应了一下她的回答,这才回复她刚才的问话,道:“她是不是太子的暗哨不好说,但确实是在这岑州众多暗哨中的一个”
刚刚他虽试探柳怡人多大年龄是何年生人,这些她都答的很顺畅,若是年龄作假,出生年份应答得没那么流畅,虽然一切回答都无可疑,但当车马过时,其临危不乱的镇定,和即便他不上前拖住她,她应该也能平安撤回的矫健,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青楼花魁可以做到的程度。
除此之外,她还有着一个暗哨该有的敏锐,十七年来他一直深藏于心的情感,就那样轻而易举的被她窥破,刚刚的那一番对话,不知是他在试探她,还是他被她试探了去。
直到身边的声音撞醒他,他才回过身来,寒霜月不耐烦的道:“除此之外,可还探到什么了?”
薛辞盈想了想道:“明日似有贵人来”
柳怡人将那副画卷了起来,好生放到屋中的一口大箱子里,而后叫来一个小丫鬟,叫她去前几天去的成衣店里问问,她定制的衣服好了没。
小丫鬟出了去,不久白日去采买的两个丫鬟也回来了,屋内亮着灯,她和丫鬟们一起粘做灯笼,一如往常。
在地府,两日时间很快便过,好在在中元节的这天上午,他们终于在一本记载六界奇药的医书上找到了可以祛除魔毒的法子,但这法子也不亚于带着李姝前往天清山祛毒的难度,因为药引需要取得朱雀舌下的火珠、白虎尖锐的利爪、青龙胸口的逆鳞,玄武壳下的明珠这四种神兽中任一一个身上的宝贝,这无异于是虎口拔牙,便是他们三个也没有这种能力,所以即便找到了法子,也免不了一阵失望,只是有法子总比没法子强,车到山前必有路,谁知道往后又有什么机缘呢?
三人查到了办法,正好也在中元节当日,便从地府回了万金镖局,这段时日冥夕留在唐氏一家的那只金蝶也传回了些消息,这些人的确啸众做了些歹事,他们趁着官府中人被莫名人员袭击正焦头烂额顾不上旁的的时候,暗中偷袭了城内的几个说书人,趁他们落单的时候,便黑布一蒙棍子一抡,左一下右一下的把人打个半死,然后又呼啦一下的散去。
这是他们人界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其他界力量的参与,况且也没有伤到性命,他们三人也没法去管此事,只当唐氏的这些人仅仅是趁乱泄恨,冥夕便也收回了金蝶。
回了万金镖局,府内各色人等正在忙前忙后的张罗着,大门口处已经挂上彩灯,院子里也摆上了晚上准备放的天灯,厨房里也开始起灶,烟火袅袅,正在准备晚上的食物,他们三个径直去房内找了沈月容,虽然仅仅是两三天未见,但越发觉得沈月容的身子变得沉重了,临盆可能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沈月容见他们进来,招呼道:“你们来了这么久,这中元节可是岑州城最盛大的活动,民间举办的比京城还要热闹,说来也怪,你们来之后,城内再没妖怪来扰过,城内的孩子也都没遭妖怪的毒手,近来各户人家也渐渐敢打开门窗,街上倒是热闹了许多,也不像你们刚来时的那般死气沉沉”
南知意扬头道:“想来是那些妖怪知道有我们在此,才不敢来此生事的”
君长安怀疑道:“咱们几个有那么大的名头吗?上次打那狼妖时,他不也不知我们是谁吗”
冥夕道:“也可能是上次那狼妖之故,那些妖怪知道城中有人可以和他们相抗,便轻易不敢来犯,如此也好,也算是还城内一个热闹”
沈月容道:“管他是什么原因呢,总之一切太平便好”
她又看了一眼天色道:“左右现在离灯会时间还早,到了辰时才最是热闹,我这身子笨重就不出去了,在院子里放放天灯也就罢了,听说中元节的时候酆都城门大开,有很多鬼也会返回阳间,阳世还有亲人的鬼当天便会回家,阳世若没有亲人的鬼,便在鬼市上游荡寻觅食物,可真是如此?”
南知意笑道:“这你就问对人了,中元节子时中,酆都城门大开,百鬼出行,浩浩荡荡一片热闹,你们阳间人的眼睛看不见,而我们却能看到一副奇异的怪像,街市上人鬼混杂,摩肩擦踵,好不热闹,不过你们可千万不要怕那些鬼,只要不是厉鬼冤鬼,他们是不会主动伤人的,而且就算是厉鬼冤鬼他们伤的也是与他们有仇之人”
沈月容笑道:“果真这般神奇”
南知意点头笑着。
四人说说笑笑,他们三个也顺便帮府内忙些事情,等到了晚上便可出去一览盛景了。
傍晚时分,天边染上一层橘色,正是各家各户祭祖之时,他们三个随着沈月容来到了府内的佛堂,佛堂位于西北一角,很是僻静,夜色还未完全四合,阴气还不是一日之间最盛的时候,房梁上的那个气还没有聚合起来,沈月容先来此祭祖,因沈家祖上双亲还在,只云骥的父母去世,所以这里也摆放了云骥父母的牌位,合着其他祖先的灵牌,一起祭拜。
桌上摆了一些供物,有些水果,糕点,干果,还有一只烤鸭子,因为鸭子会游水,可以游过奈河,将阳间的这些供奉带给在地府的亲人,所以阳间人在这一日都会摆上鸭子来供奉。
昨晚上还摆了一个小香坛,坛中烧了香,沈月容因身子沉重弯不了身,便免了那些虚礼,只是拜了拜。
拜过祖先之后,沈玉容给他们指了一条近道:“从佛堂院里的这扇偏门出去,离岑州城内最热闹的耀祖街最近,拐过一条巷子便可以直接抵达街市,到那里边可以看到人世的灯火盛景了”
左右这房梁上的气还没凝聚成形,他们便决定先出去赏玩。
他三人来到了街上,果然灯市如昼,果然城里已经驱散了妖怪时常侵扰的阴霾,此时灯市上人山人海,灯火通明,甚至有那不少胆大的人,手中牵着三五岁的孩子,挤在人群里观灯。
他们三个看着这人间和阴间的盛世,不少地府出来的鬼跟在那些阳间人的身后,他们脸上都洋溢着欣慰的笑容,即便阳世的人并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这灯市上摊铺林立,商品也是琳琅满目,他们顺着人流的方向便跟了上去,就像普通人类一样,静静观赏。
走着走着,远处的天空上有星星点点的天灯飘起,这还不是天灯最盛的时候,只是有人先行放起天灯了,冥夕道:“我记得当时在天香楼遇到陈谦佑的时候,他说着想带李姝来岑州观看灯会,不知今日可在这里?”
君长安道:“不用担心,他既然想带李姝前来观赏,自然也做了万全的准备,若真是遇到什么事,反正咱们也在这里,肯定能及时赶到的”
冥夕点了点头,继续仰头看那天灯。
而在另一侧的天灯下,此时正站着两个人,一人头戴紫色方巾,一脸飘逸的长须,且身材高大,看起来像是个美髯公,另一个女子也身材高挑,但是面上皮肤有些粗糙,看起来是常年在日光之下暴晒的人才会有此皮肤,女子五官精致,看起来并不年轻了,但挺立的脊背却令人觉出其必是大户出身的女子。
女子虽能站立,但是眼睛却没有光彩,空洞的看向前方,被身旁的男子牵着走,他们刚刚在河边的一个堤台上放过天灯,虽然还不是放天灯的最佳时间,不过现在这里人少,对他们两个来说是合适的时间。
这个美髯公自然便是陈谦佑,他拉着李姝的手,边走边道:“以前,你便曾对我说陈国以岑州的灯市最盛,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身后的女子并没有回应,不过他也不期冀身后的女子能给他回应,因为她现在能够站起来,已经便是最大的恩赐了,他也不敢再奢求更多。
他拉着李姝继续自顾自说道:“今日我来并没有带你放河灯,人都说河灯是为了给从地府归来的鬼魂照亮归家的路,而天灯可以祈福,我想让你早些好起来,即便那样你便又要成为我陈国的戍边大将军,不过哪怕是那样,我也愿意看你平安无事”
身后的人好像一顿,陈谦佑回头看了一眼她,见她喉咙一动,终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谦佑笑道:“不着急,咱们慢慢养着病,早晚有一天你会好起来的,你看这灯市的热闹,繁华如昼,都是你和战士们奋勇沙场,才得有的后方安宁,你守护的一隅繁华,从前没机会亲身得见,现下你病了,我便带你来看看你用命为我、为百姓、为陈国搏来的一片繁华”
身后依旧无人回答,陈谦佑自顾自的牵着李姝的手往前走,他面上挂着微笑,似乎难得能与李姝有这么轻松的时间,甚至还有些抱怨道:“若是以往你必不会让我来这种人流密集的地方,定是会说此地人多眼杂,应以自身安危为重云云,你说你一个女子却老成稳重的如那些夫子文臣似的,一点都不可爱。
但你放心,此次出来,我都做了万全的准备,京城那边无人会知晓今日我和你会乍然会出现在岑州的街市上,他们会觉得以我稳重的性格,必不会行此任性之举,那我便反其道而行之”,他说的说着,面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似乎有些少年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走着走着他们见到街旁有一卖钗环的铺子,陈谦佑看到了一只青鸟含珠的通体碧绿的簪子,虽不是上乘的玉质,当然胜在造型精巧,技艺精湛,陈谦佑将簪子从那摊子上取了来,在李姝的发髻上比了比,那摊位老板道:“公子真是好眼色,这玉可是秦州来的,通体翠绿,水灵饱满,与这位姑娘的气质极其相配”
陈谦佑虽然一看便知道这玉不是来自秦州的,但奈何老板话说的漂亮,很是中听,他也没还多少价,便拿下了那个簪子,戴在了李姝头上,从摊子前离开后,陈谦佑道着,“以往你都束发示人,从不饰以钗环,今日是我有幸得见你荆钗衣裙的模样”
他笑意连连地牵着李姝的手,此时远处有一片天灯浮起,照的沉暗的夜空仿佛渡上了一层橘色的光芒,他带着李姝看着天上的那片天灯,真希望今日这偷来的一梦可以慢点醒来。
远处的河边,冥夕他们三人正蹲在一个堤台旁放河灯,在这种气氛下,南知意看着他们两人突然生出一种自己是一盏大大的天灯照在这两人中间之感,她将手里的河灯推走,站起来拍了拍手道:“你们要吃糖糕吗?我去买些回来”
君长安道:“你何时有的钱?”
南知意道:“从万金镖局临出来的时候,我从云夫人那里讨了些零钱过来,既然来都来了,怎么能不感受一番人间的市集呢?”
冥夕似乎对甜的东西不太感兴趣,没有搭茬,南知意见她没说话,笑笑道:“管它好不好吃,吃了浪不浪费,来此盛会就得尽兴才是”
南知意鬼精灵般的抛着手中的零钱便消失在人流中了,留冥夕和君长安独处,但两人之间的三步距离君长安始终恪守不曾越界,隔着这还能插入一人的距离,冥夕一边拨着河水一边道:“你怎么会想来放河灯呢?”
那河水载着河灯飘飘荡荡流向了远方,君长安道:“你看这河上的许多孤魂野鬼,也许是新去了地府,还不知道归家该走哪条路,我想着这河灯能多指引几个找不到家的鬼,便想着来帮帮他们”
冥夕唔了一声,虽然已经不记得前世了,但想来前世也有亲人朋友,便当做是日行一善。
君长安也没想到过这辈子还能与冥夕有这样相处的时光,潜意识里总是觉得前世好像亏欠了她,即便上一世的记忆,已经全然想起,但似乎这亏欠好像并不只是来自上一世,似乎前前世,再前前世都曾对她有愧,这种愧疚让他在她面前总是觉得束手束脚,便想着法的对她好,她说的话他赞同,她想做的事他支持,哪怕亦步亦趋也在所不惜。
此时天空上升起一片片的天灯,君长安指着天空上的天灯道:“人界习惯对着天灯祈福,咱们也入乡随俗,快闭上眼睛,你若有什么愿望对着天灯虔诚的道出,便一定会实现的”
冥夕虽然不信,但看着君长安如此虔诚的说道,还是不忍拂了他的好意,遂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之上留下了一片阴影,她不知自己有什么愿望,所以想了想眼前,好像最近的愿望便是帮萧以辞实现她的遗梦,但似乎刚刚不过片刻的思考便牵动了她的大脑神经,脑中一片头痛袭来,顿时感觉天旋地晕。
也是在一片天灯飞于空中的情形,天灯将天空映照成橘红一片,似有少女对着天空祈福,但下一瞬天灯便变成了天空中的炮火,狼烟四起,鲜血飘洒,刺痛了眼帘。
君长安刚刚睁眼,见她甩了甩头,问她如何,然而冥夕此刻已经恢复了清明,道了一声无事,二人便继续在河边推着水波载河灯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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