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曹家的男丁都回了府,前来向吴国公夫人请安。
离别多年,亲人重逢,自是一番寒暄。曹不疑与他们互相拜见。
屋子里最年长的男子名为曹诵,乃大房长子,亦是吴国公府的嫡长孙。曹诵是个武将,面容棱角分明,身形高大挺拔,身着一袭蓝色常服,更显英姿勃勃。其妻周氏,闺名木兰,容貌秀丽,端庄大方,深得曹家上下的喜欢。
另一位身姿高大的男子是曹诵同父同母的胞弟曹证。曹证在曹家兄弟中排行第三,他的五官线条刚硬,方脸浓眉,容貌与王夫人有三分相像,在一众兄弟里,相貌并不出众。此刻的他紧绷着脸,神情萎靡,实在算不上好看。
屋内还坐着另一位年轻男子,与曹证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反差。他剑眉星目,五官挺拔,身着一件青色交领大袖长袍,愈发显得身姿修长而瘦削,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此男子名为曹评,年方二十六,在曹家排行第二,是二房张夫人所生之长子。曹评的妻子朱氏,闺名锦绣,刚过二十岁。她的容貌不算出众,然而身姿窈窕纤细,气质清冷出尘,自有一番韵味。
曹家虽有四位少爷,但此刻屋内却只有曹诵、曹证、曹评这三位,排行第四的曹诱尚未前来。
诸位儿郎围坐一堂,欢声笑语回荡在屋内,把吴国公夫人逗得眉开眼笑。她望着眼前的孙儿们,慈爱之情溢于言表,嘴里“孙儿”长、“孙儿”短地唤着,仿佛怎么喊都不够。
“祖母,此次归乡路途迢迢,您舟车劳顿,这几日定要好好歇歇。”二少爷曹评温声说道,他气质儒雅,是曹家少有的读书人,凭借着自身的才学考取了进士,如今担任正六品国子监司业,向来深得吴国公夫人的宠爱。
“好好好!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平日里有空就多来我这儿坐坐,陪我说说话。”吴国公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我这把年纪了,就喜欢热闹。在老家的时候,只有你们妹妹在身边,冷冷清清的,总觉得少了些人气。如今好了,一家人总算能团聚在一起了。”
温馨的氛围弥漫在屋内,然而,张夫人却在此时想起了远在扬州的小儿子曹诱,心中不禁五味杂陈,几次欲言又止。
“母亲,听闻大哥今年也要回来过年,到时候咱们这一大家子就真正团圆了。”张夫人轻声说道,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曹不疑,见她正与旁人说话,便接着说道,“前几日我收到诱儿的家书,他在信里还特意问候了您呢。”
此言一出,吴国公夫人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王夫人忍不住偷偷瞥了曹不疑一眼,发现她依旧保持着微笑,可笑容里却多了几分僵硬。
几位少爷默默低头,陷入了沉默。周木兰与朱锦绣则满脸疑惑,面面相觑。
张夫人察觉到气氛的异样,顿时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王夫人身后的嬷嬷见状,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王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思索片刻后,起身轻声劝道:“二弟妹,母亲刚回来,身体想必还很疲惫,有什么事咱们改日再谈吧。”
张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吴国公夫人打断了。
“天色不早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吴国公夫人淡淡地说道。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屋内很快就只剩下吴国公夫人和曹不疑祖孙俩。
吴国公夫人轻轻抚摸着曹不疑的头发,忍不住叹了口气。曹不疑心疼外祖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外祖母,您是不是心里难受?”
吴国公夫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反问道:“我的不疑呢?你心里难过吗?”
曹不疑歪着头,昏暗的烛光下,吴国公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当初的事情你不愿说,外祖母也不再追问。只要你不开心,外祖母就不让他回来。”吴国公夫人心疼地说道。
曹不疑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外祖母,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都快记不清了。他回不回来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况且,二舅母一直很疼我,这些年为了我受了不少委屈。他们母子分离多年,我实在不忍心让他们继续分开。”
其实,曹不疑真正想说的是,她不想让外祖母为难。但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一种说法。
吴国公夫人既欣慰又心疼,感慨道:“我的不疑长大了,懂事了!”
曹不疑抬起头,昏黄的烛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格外从容坚定:“外祖母放心,外祖父这些年一直教我功夫,要是有人敢欺负我,那他可要小心了。”
吴国公夫人听了,十分欣慰,连连点头道:“说得对!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勇敢地打回去。不管出了什么事,外祖母都会给你撑腰。”
曹不疑感动不已,一下子扑进吴国公夫人的怀里,撒娇道:“谢谢外祖母!外祖母对我最好了!”
祖孙俩紧紧相拥,温馨的氛围在屋内弥漫开来。
曹不疑离开后,方嬷嬷伺候吴国公夫人歇息。吴国公睡在了书房,主仆二人便像往常一样,轻声闲聊起来。
“老夫人,姑娘如今越来越懂事了。”方嬷嬷感慨地说,“奴婢打心底里替您高兴。”
“我知道她是怕我为难,我又怎么舍得辜负她的一片心意呢。”吴国公夫人面露倦色,“而且,老二媳妇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这么多年从来没跟我提过什么要求,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老奴明白您的难处,手心手背都是肉,四少爷也是您的亲孙子,一家人哪能记一辈子的仇呢。”方嬷嬷轻声说道。
“不疑还小,我不得不为她的将来多考虑考虑。若是有一天我和国公爷不在了,能照顾她的也就只有她舅舅舅母了。”吴国公夫人忧心忡忡地说。
“老夫人用心良苦,姑娘迟早会明白您的一片苦心的。”方嬷嬷安慰道。
吴国公夫人微微眯起眼睛,说道:“这几年我虽然不在家,但府里的事情我也多少知道一些。曹证今天一直板着脸,我还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就是为了那个刘家姑娘!”说着,她翻了个身,继续说道,“其实,那刘家姑娘倒也不错,我也不是不愿意成全他们。只是曹证与韩家姑娘的婚事,是国公爷和韩相公十年前就定下的,哪能说改就改呢?就算我点头同意了,称心也未必愿意啊。婚期越来越近了,你明天去大房一趟,告诉称心,让曹证安心准备成婚,最近就别出门了。”
称心正是王夫人的闺名。
“老夫人英明。”方嬷嬷称赞道,“依奴婢看,早就该这么做了。听说令远侯府顾家因为一个外室闹得满城风雨,咱们曹家可不能出这样的丑事。”
“连你都明白的道理,老大媳妇却糊涂了。”吴国公夫人有些生气地说,“要不是她默许,她那外甥女和曹证也不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看她是贪心不足,什么都想要,结果反倒什么都没得到。说句心里话,曹证是她的儿子,她想让他娶谁我都不会干涉。但曹证已经有了婚约,咱们曹家可不能做背信弃义的事。这关乎家族的脸面和名声,必须要顾全大局。”
“老夫人消消气!”方嬷嬷赶忙为她轻轻抚了抚胸口,劝慰道,“如今您回来了,有您盯着,想来不会再出什么乱子了。”
吴国公夫人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但愿如此吧。今天你也看到了,老大媳妇越来越不管事了,府里现在乱成一团,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老夫人,来日方长,您还是先把身体养好最重要。”方嬷嬷关切地说。
“罢了,夜深了,你也去休息吧,让小丫头来守夜就行。”吴国公夫人说道。
方嬷嬷应了一声,轻轻地退了出去。
却说曹不疑一路往回走,待行至抄手游廊,便缓缓坐下,眼神有些迷离。
冬日的风如利刃般呼啸着,刮在脸上,割得人耳根子生疼。可她却仿若置身事外,对这刺骨的寒冷毫无察觉。
一旁的苍芒满心担忧,赶忙走上前去,轻声劝道:“姑娘,咱们快些回去吧。夜深了,风越发大了,可得当心冻着。”
然而,曹不疑却像没听见一般,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神直直地望向远处。
苍芒是曹不疑的贴身女使,打小就跟在她身边,对她的心事那是再清楚不过。见她没有反应,她急得眼眶都红了,又说道:“姑娘,老夫人会担心你的。”
“苍芒,你说那里是不是有条河?”曹不疑突然开口,答非所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和不确定。
苍芒顺着她的目光抬头一看,只见远处是一座黑漆漆的假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哪里有什么河的影子?
“姑娘?”苍芒带着哭腔说道,“这是在府里呢,怎么会有河呀?”
“没有?”曹不疑喃喃自语,“怎么会没有呢?我方才明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呀。”
“姑娘,许是你看花眼了,咱们还是回去吧!”苍芒焦急地劝着,双手握住曹不疑的胳膊,试图拉她起身。
“真是我眼花了?”曹不疑这才回过神来,突然感觉身上一阵寒意袭来,不禁拢了拢身上的衣裳。
“回去吧!”曹不疑轻声说道,声音里透着疲惫。
“哎!”苍芒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回走。
一整个晚上,苍芒都忧心忡忡的。直到曹不疑歇下后,她才把这件事告诉了川青。
“记住,这事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川青毕竟比苍芒大了两岁,做事稳重许多。她一脸严肃地说道,“姑娘这两年虽说没再犯病,但你我得多留意着。她的性子咱们再清楚不过,平日里和老夫人说说笑笑,看似没事人一样,实际上心思重得很,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咱们得替她分担些。”
“好姐姐,我记下了。”苍芒连连点头,语气中满是心疼,“姑娘真可怜,以前常常做噩梦,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好不容易好了些。才回府没几天,这又……”苍芒说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差点就哭出来了。
“嘘!”川青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屋门口,往屋里看了看,轻声说:“你心里明白就好,可别让姑娘听见了。这几日天气冷,姑娘腿疼的毛病又犯了,明日你去多领些炭火来。”
“好。”苍芒乖乖答应着。
川青一边仔细地整理着曹不疑明日要穿的衣裳,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明日的事情:“乌缃,明日你记得把去年用的泡脚方子找出来,照着给姑娘抓几副药,先用着看看效果。”
“我......我在......”被突然叫到名字的乌缃一个激灵,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哈哈哈......你这丫头,让你偷懒,可算被我逮到了!”苍芒笑着朝着乌缃的头轻轻拍了一巴掌,“方才川青姐姐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好疼!”乌缃这下彻底清醒了,讪笑着上前抱住苍芒,还指天发誓道,“好姐姐,我今日起得早了些,这才犯困,日后绝不敢了。”
川青打了个哈欠,无奈地说:“罢了,这几日大家都累了,你俩都去睡吧,我来值夜。”
“多谢川青姐姐。”苍芒与乌缃两人感激不已,谢了又谢,这才回房休息。
夜已深,万籁俱寂。川青轻轻铺好床,歇在了碧纱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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